五月，关内雨势相较于江南整日连绵细雨不同，来的迅猛去的突然。一场大雨经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销声匿迹。经过大雨洗礼，原本尘土飞扬的街道那种朦胧感彻底消失，取代它的则是一种清晰，举目远眺，事物变得真实起来。

    老江头望向茶楼外。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有节奏地敲打着地；拴在店门口的马鼻子正噗嗤扑哧喘着热气，时不时还挥舞着马尾，像是想要接住落下来的雨滴，用它来清洗什么。更远处原本空无一物的街道此时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人群，摆摊的叫卖声逐渐从清晰变得模糊，混杂在一起的声音只有在经过摊位时才能听的清楚。小城随着雨的袭击变得平静，随着雨的离去，热闹的市井气息在逐渐升腾。

    老江头没有在意因为行侠仗义、见义勇为被官府追杀的无处存身。相反，他感到无比自豪，在他眼里，是官府的无能才使得他和他意气相投的人有所作为。官府能做的事他们可以做到，官府因某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而无法做的事，他们亦能做到。只可惜他们人数有限，又不似官府那般，坐拥法律庇护，得到靠山的庇护，做任何事都能占理，能更好的操控百姓。他们只能是短暂解决当前问题，做不到彻底清除。

    最让他们意想不到的还是那些被帮助的百姓。他们教会了百姓如如何去保护自己，如何拿起武器去对抗官府的压迫；教会他们如何医治疾病，并将贪官黑商们的不义之财分发给他们。原以为经过这些事情，这些百姓会脱胎换骨，懂得如何守护来之不易的生活。

    令江老头无法理解的事情在他走之后没多久发生了。

    当地官府发出一纸檄文：兹我县大善人李员外家于一月前被宵小之徒洗劫，损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数量如下所示。经县令明察秋毫，已掌握盗贼行逃逸路线，获得具体信息，不日之内便能缉拿凶手。令查明盗贼仓皇出逃时将抢来大部分金银细软沿路丢弃，望误拾百姓如数归还。

    他们努力许久的成果，在百姓们看到张贴得檄文后，将得来钱财尽数返还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传授出去的武艺哪比得过官兵行事时身上的匪气。百姓并没有记住他们曾如何帮自己修建家园，治疗病痛。只记得因为他们的到来，获得一些意外之财；又因他们的离去，自己反而交还了更多的钱财。百姓因此失去更多。

    坐在对面的戏命师看着此时出神儿得老江头，像是听到他得内心想法般说道：“不用质疑你的付出，你们的出发点并没有问题。只是百姓怕官也不是一两天，官府确实做着土匪行为。不，甚至连土匪都不如。但是官府做事有理有据，有法可依。他们的法大多是百姓所赞成的，所以即使官府做出丧尽天良之事，饱受自己认可法律的百姓只能将这份苦果吞入腹中，被迫默许官府行事。他们想活命，他们能有什么错。”

    随着戏命师谈谈的声音，老江头的思绪被牵扯回来。

    “你们所做之事，在他人眼中足称得上是壮举，是脍炙人口的美事。只是你们没能在当地百姓心中种下希望的种子，给他们也都是现成的果实。他们没有亲自动手，根本不懂获得这份来之不易的成果需要付出何等艰辛。他们手捧果实却无法让其再次开花结果。在有心人眼里，你们都是些草莽之徒，只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散给百姓的金银，稍使些手段，就能逼迫他们乖乖就范。”

    老江头思索片刻，不经皱着眉问道：“希望如何被留下？”

    “这是另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在我这里。或许回桃村会让你找到答案，或许接下来的旅程也能找到答案，或许你随意抓个行路之人，他也可能告诉你答案，反正不在我这里。答案可能离你很近，近到你触手可及，只需你伸手，就能摸到它的柔荑；或许离你很远，远到你年华逝去，行将老矣也摸不到它的衣角。它充满神秘，你只能相信自己，不断地能坚定自己的信念，去探索。”

    “即使像你说的，我找到留下希望的方法，将他授予百姓，可他们能够相信嘛？”

    “老江头，你着相了。”戏命师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用纤长的手指夹了块糕点放入嘴中，含糊道：“只是因为有了那些不抱希望的人，希望才赐予了我们......”

    老江头看着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半仙，正大口咀嚼着芳香四溢的杏花糕，像极了被囚禁数日的人突然看到眼前充满香气扑鼻的饭菜，所展现出惊人的掠食速度；猛然间像被噎着似的又吞咽下一口茶水。一时间老江头沉默不语，不知是在沉思问题，还是被半仙粗鲁的吃相感到无话可说。

    半响之后，茶楼里避雨的百姓散的七七八八，浑浊的空气一时间再次清澈起来。二人之间丰盛的点心也尽数归于半仙腹中。

    在戏命师吃完最后一块点心后，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老江头似乎是想通了什么，眼中迸发出的光芒越发璀璨。随即撑案而起，转身大步向店外迈去。

    戏命师一挑眉毛：“你不问问在哪里能找到哪个女孩嘛？”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说过，答案需要探索。”说罢，老江头也不管是否需要结账，快步走出茶楼来到黑马面前，右手抚摸着骏马额头，又将脸颊到它的脸上，低声道：“老伙计，我们该上路了......”随后牵着马在戏命师的注视下一步步离开长街。

    下午时分太阳终于撕破乌云重新出现在人们上空，经过大雨洗礼，此时的阳光也变得格外耀眼。街道两旁屋舍的影子在夺目的光线照射下，变得愈发浓重。

    在他即将走入转角处时，身后传来戏命师的声音“那个孩子很特别，见到她，你一眼就能认出来。”阳光透过屋舍将一束光线照射在他沧桑的脸上，嘴角似是泛起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微笑。这抹笑意随着他走入阴影后便彻底消失。

    ...

    茶馆内，老板看到半仙并没有起身离去之意，便上前寒暄到；“仙人今日莅临寒舍，使其蓬荜生辉，焕发出勃勃生机。小老儿刚在一旁目睹仙人风采，可谓三生有幸。不知仙人可为谓老朽打上一卦，帮老朽测测吉凶财运啊？若弄求的只言片语，老朽感激不尽”

    “不知这茶钱？”

    没等半仙玩味而的将话说完，店老板就急忙挥手示意：“仙人说的那里的话，今日能见到仙人，已是莫大荣幸，一杯茶钱而已，哪用值得仙人惦记。”

    在店老板声声恭维之中，半仙原本荡漾在脸上的微笑此时越发浓郁，像是船桨打破平静的湖面，荡漾起阵阵涟漪。

    “你所求之事，我已了然。此事无需整日参禅拜佛，还愿布施。你只需记得摆在家里的那尊财神爷从来不受你的香火之情。他在未被雕刻前是块木料，完工后在商贩手中事件货物，静置在你家中壁龛里也不过是个摆件；他听不到你日夜的祈祷，也完不成你发财的心愿。你的财神一直都是这街道上熙熙攘攘、插科打诨的百姓。”

    言罢便不在看店家失神的表情，自顾自地收拾起来。手持平津幡正要朝店外走去时，店老板失去的魂魄似是回到体内，大声询问着揽客之法。

    半仙回过头来露出那俊俏的面容，微笑的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然后径直的走向长街。沐浴在阳光中，他的背影在店老板和小二的眼中再次荡起了阵阵光圈。在阳光的照耀下，他好像真的成了位仙风道骨的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