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时节。距江南还很远的燕赵之地失去了往日晴朗的天空，一朵朵浅色乌云飘在空中，向大地洒下甘霖，宣泄着对干燥空气的不满。

    通县，关内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四处飘荡的乌云并没有应为它的渺小，而躲过这场雨水的洗礼。突如其来的湿润让县内清闲的百姓匆忙加快脚步，一时间原本空荡荡的茶楼立即人满为患。拥挤的人群把本就不大的茶馆原本清新的空气搅得异样浑浊。

    一刻钟前散漫的小二儿双手交叉于胸前，右脚点地靠在左脚旁，将整个身子倚着门框，津津有味的盯着门口那个给人算命的半仙；而现在，小二儿不停的游走于进来避雨的人群中，捧着一张标准笑脸接待客人，问是否需要一杯热茶，不贵不贵，只需三钱。

    茶馆老板也不再是之前趴在桌上抱怨没有生意的丧气模样，趾高气昂的指挥着小二儿迎接前来避雨的财神爷。茶馆内随着杯杯热茶沏好，躲雨的百姓也扯开嗓门开始与雨水敲击地面、房屋的声音做斗争。

    算命的半仙并没有随着人们一起进入茶馆避雨，也没有应为大雨来临影响生意而感到沮丧。他安静的收拾着摊位，将那些易被打湿的东西规整好后，默默用用右手撑起了随身携带的油纸伞。和茶馆内的喧嚣不同，他静静的凝视着街口，像是等待着什么。

    原本零星飘荡的乌云不知何时连在一起，向这座小城压了下来，雨水也没有因为此起彼伏的喧哗而减少多少，雨滴依就清脆的敲击着这座县城。

    半仙还是静静的坐在茶馆前等待着什么，即使小二儿好几次叫他进来躲雨，并说不需要茶水钱。他也只是浅浅的笑着，拒绝着小二儿的好意。

    长街末尾，兀的传来踏踏的声响。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蓑衣下墨色长衣与牵着的黑马在空荡荡的街上格外扎眼，缓缓朝着半仙走来。

    “你来啦，老江头。一别数年，不曾想你还记得当年约定。”半仙左手捋着自己半长不短的胡子，笑嘻嘻的说着。“不过还好，总算是没白等，你能来即使是在淋会儿雨也不是问题。”说罢，他仔细的审视着面前这个男人。和印象中没有太多出入，剑眉，虎目，高挺的鼻梁，面部棱角分明，原本略显单薄的嘴唇在时间的改变下，被胡茬进行了很好的修饰。

    不同往日的则是鬓角已零星泛白，眼角爬满了褶皱，原本英俊白皙的脸也变为小麦色色，看起来更加摄人心魄。在配上壮硕的身躯，站在那里，使原本强烈的压迫感更加浓郁。

    “你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多”老江头撇了半仙一眼，站在他面前淡淡的回答道“你说过，这次再见，我能得到想要的答案，所以我来了。”

    “喂，至于这样嘛，再怎么说咱们也是老相识了，这才刚见面，说这些也显得太生疏了吧。我可听说这些年你一直没闲着，一直在路上前行，走遍了大小河山，遇到了数不尽的新鲜事物。来来来，我们进茶馆，要上一壶好茶，你细和我说说。”说着半仙伸出左手就拉着老江头进入茶馆，不等他反应，扭头朝着店小二说“小儿二来壶好茶，还有记得把马拴好，要是把马弄丢了，看我不点了你的铺子。还有拿几个盘子来。”

    “好好，没问题，客爷里边请，茶水马上来”小儿二的嗓音还是那么洪亮，和刚下雨招揽顾客时无二。可不太明白来喝茶要盘子做什么，不过他也不在多想，只是盘子而已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大物件。

    老江头随着半仙走进客店，摘下带有豁口的斗笠，抖抖上边水渍，就近挑了张空桌坐了下来。

    半仙坐下他的对面，便在其沉稳的目光中从怀里掏出一直烧鸡、一包花生米以及样式繁多的糕点，略显臃肿的身体随着食物一件件被取出，终是恢复了瘦削。壮汉原本古铜色的脸在看到这些吃食后被天上乌云映的更加阴沉。

    终是半仙脸皮再厚，也没扛过这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呵呵，老江头，你别误会，这些可不是我专门买来的，都是那些找我算卦的人给的，我也不清楚他们抽什么风，算卦不给钱，硬给这些吃食。你看给都给了，总不浪费是不是。再说浪费比嫖娼更可耻，这可是你说的。”老江头左手手指有顺序的来回敲打着桌面，默默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半仙，心想：他还是那么能说，总是能说到你脑袋发昏双眼泛黑。有这么个碎嘴子，真是白瞎了这副俊美的好皮囊。

    “路在哪里”老江头没有制止半仙的絮絮叨叨，平静的等待着他回答自己这个追逐大半生的问题。

    “客爷，您要的茶来喽，还有盘子”小二儿的身形及时出现在两人面前，阻断了被犀利的目光盯得略显难受的半仙。

    “着什么急，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年，又何必几着急这一时。来尝尝街西张寡妇家的烧鸡，味道一绝”半仙趁此躲开老江头的目光，自顾自地说着，并把一只鸡腿撤下来递给那个汉子。

    老江头意外的没有拒绝这只肥美的鸡腿，浅尝一口，“味道不错”声音不大，也够飘到对面半仙耳朵里。“嘿嘿，那你看，张寡妇的烧鸡可不是那么好搞到的，光是腌料就以超两手指数，每只鸡都是当年的雏鸡，肉质细腻，一旦过了时候，又老又柴，就是给猪吃，猪都直摇头……”

    老江头依然没有搭话，直勾勾的看着半仙。

    终于，半仙不在口若悬河，拿起那盏热气腾腾的茶抿了一口，又摸出了自己的卦签，向前一推：“老规矩，算一卦，你想知道的都在其中”，说罢便犀利的盯起那张略显沧桑的脸。

    老江头拿眼一撩迎上了半仙认真的眸子，在其专注的目光下伸出左手食指，一圈圈拨动着竹筒里的挂签，像是这样就能随了自己的心愿，抽到应抽的签，得到追逐半生的答案。忽的手指停顿，紧接着一枚卦签出现在其手中，定睛一看，上面写道：意中人，人中意，则那些无情花鸟也情凝，一般的解结枝头学并栖。

    “好签，好签，此乃上上之签，贫道摆摊数十载，此签从未被抽出，老江头你可真是吉星高照、鸿运当头啊。不行，今天晚上你得做东，不然对不起这签。要求不高，本地大福林就行，这家的抓炒腰花是一绝。据传有人因这道菜太好吃，一个没注意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吃进肚子里，后来有人为享用这道美食，特意用细线拴住自己的舌头，生怕把舌头吞进肚子。”没等江老头把签递到手里，半仙尖锐的声音就传了出去。随后抢过签，原本风轻云淡的脸在看完签后也是一正。

    随后爽朗的声音再次传入老江头耳中：“仙人讲到，你所走的路甚是精彩，少年时意气风发，滇池旁曾旌旗舞雾瘴，漠北里也曾雄关立斜阳；中年时挥斥方遒，胶东湾夜闯三教寺，藏西北大闹金刚界；到暮年更是举世无双，敢叫日月换新天。不用迷茫，也无需向他人询问路在何方，只要沿着当前的路继续前行就好，如果觉得累，感到疲倦，就找个地方休息一阵子，然后继续前行。”其声之大，引得邻桌频频侧目，杂乱的交谈声一时间都变得低沉了些许，连刚刚讨论安王的秘密都放了下来。

    听罢，汉子原本轻放于桌面的手，瞬间指尖泛白的紧扣在桌面上，手背青筋暴起，止不住的颤栗，略显深邃的眼眸也充斥着血红。半天才抑制住颤抖的声音说道：“你骗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