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此刻木桥的这个夜神殿灰衣教众，就是一直以来抚养小余、阿玲、丧彪、大强、小妹以及小美六个孤儿的老爹。

    如果说老爹本就是夜神殿门下，收养他们六个孤儿，也只是为了完成夜神殿选拔教众的任务，在此之前，这些都还只是众人的推论而已。但如今伴随着他从夜神殿的一众门人当中径直现身，这一推论也就成为了不折不扣的事实。

    望着木桥上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老爹，丧彪惊怒之余，脱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软轿上的红衣人居然回答了他的这个问题，淡淡说道：“你们几个闯下的祸，当然应该由抚养你们的人来做个了断。要是他解决不了，那么他也就不必活了。”

    话到此处，红衣人的意思就已经很清楚了。

    身为夜神殿中有资格制定规矩的管事之人，他确实破例给了小余四人一个机会。只要他们能够再杀死一名夜神殿的灰衣教众，就能让四个人一同活下来。

    只不过他要让四个孩子杀死的这名灰衣教众，却是收养小余、阿玲和丧彪的老爹。因为老爹作为他们三个孩子的抚养者，此番闯出的乱子，当然要由他来承担责任。

    所以现在的局面就是，要么是由小余等人联手杀死收养他们的老爹，以此换取自己活命；要么是由老爹将他们四个尽数杀死，将功折罪。

    这显然又是一个死局，甚至比让他们几个孩子自相残杀还要可怕……

    然而这对老爹而言，却似乎根本不算什么事，也不见他有丝毫犹豫和纠结。

    只见已经踏上木桥的老爹一言不发，继续双持护手刀，面无表情地大步向前，直奔最前方的丧彪而来。

    丧彪只能站起身来，努力将自己的身子站直。一向阴鸷冷漠的他，这一刻，目光中竟也有了一丝慌乱。

    小余此时已回过神来，急忙朝对岸那红衣人大声质问道：“我们是死是活，凭什么要按你的规矩来决定？”

    红衣人微微一笑，声音飘过河流，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世上的规矩，从来只是由强者制定。”

    话音落处，已经跨过木桥来到丧彪面前的老爹，当即挥手攻向丧彪面门，手中反握的护手刀也顺势割向丧彪的脖子，分明是不留丝毫余地。

    仅仅只是一名灰衣教众的老爹，武功显然比不上之前那手持弯刀的白衣人和后面来的那个方脸白衣男子，但也远胜一群不足十岁年龄的孩童。

    至于学过一些武技根基的丧彪，若是换做平时里和老爹动手，或许还能勉强支撑个十来招。但如今早已重伤在身的他，身心疲惫之际，竟不敢硬接老爹的攻势，只能连连后退，避开对方一记又一记的狠辣杀招。

    “嗤——”

    伴随着老爹又是当胸一刀掠过，顿时划破丧彪胸前衣衫，留下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险些将他开膛破肚，吓得小帅和阿玲连声惊呼，却又无力相助。

    幸好就在丧彪险象环生之际，小余突然厉声说道：“老爹，我来和你打，一个对一个！”

    说着，他紧握之前夺得的那柄弯刀，摆出平日里狩猎的架势，再次问道：“你敢不敢？”

    听到这话，老爹陡然停下手上动作，转头看向这边的小余。死里逃生的丧彪急忙连退数步，终于气力耗尽，径直坐倒在地。

    老爹也不趁胜追击，撇开丧彪径直往小余这边行来，依然是一言不发，眼中尽是肃杀之意。

    小余也没有说话，只能全神贯注凝视着老爹的一举一动。

    毕竟，接下来的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算是多年的养育之恩、多年的朝夕相伴，双方也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很快，老爹就来到小余对面的一丈之处，然后驻足站定，将两柄反握的护手刀改为正握，用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小余，随时准备暴起出手。

    小余没有退缩，继续握紧手中弯刀，脑海中则默默回想着梦境中那神秘存在传授自己的诀窍，试图从各种野兽的捕猎习性之中借鉴应对之策。

    于是陷入静止的双方，就此一动不动地对峙。

    没过多久，小余就感觉支撑不住了。面对老爹强大的压迫感，他明显察觉到自己的气力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要知道同样是重伤在身的小余，眼下之所以还能勉强坚持，其实是靠前天夜里那根【血木】上的尖刺入体，至今还有些残存的兴奋感，这才能让他暂时打起精神，也不知能够硬撑多久。

    但是小余很清楚，以对岸软轿上那个红衣人在夜神殿里的身份地位，完全没有必要说谎。因为对岸的十几名教众只需一拥而上，眨眼间就能将他们四人剁成肉酱，根本用不着派老爹出来玩这种花样。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击败眼前的老爹，就能够真正实现自己的愿望，让自己和另外三个孩子全都活下来？

    这条抗争之路，他们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显然很难。

    现在，这条路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小余咬紧牙关，握紧弯刀。

    自己绝不能退，也绝不能败！

    “呔——”

    一声惊雷也似的大喝声中，对面的老爹终于出手了。

    他那魁梧的身形腾空而起、飞扑而至，两柄明晃晃的护手刀交叉劈落，冰冷的刀锋散发出一股令人绝望的气息。而他那半张早已为烈火焚毁的脸，更是犹如鬼魅般狰狞。

    不止如此，伴随着老爹的这一暴起飞扑，漫天的细雨似乎都在这一刹那变得静止，纷纷停顿在了半空之中。

    这一击，显然是老爹全力而为，根本不是小余所能抗衡。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望着迎面飞扑而来的老爹，小余突然想起了不久前荒山里的那个下午。

    那个下午，自己也和此刻一样，孤零零地握着兵刃，一动不动站定当场。

    而当时向自己飞扑而来的，则是一只成年的猛虎。

    当时的猛虎，现在的老爹，两者有何不同？

    老爹又何尝不是一只猛虎？

    小余不知道老爹为什么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攻向自己，在这弹指间的一刹那，他也没有时间思考。

    他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

    还有阿玲、丧彪和小帅，他们四个都要活下去！

    几乎是在老爹起身飞扑的同一时刻，小余的警觉随之而生，双腿下意识地跪倒在地，整个身子也向后翻倒。

    而他手中紧握的那柄弯刀，锋利的刀尖正好对准了半空中老爹的咽喉……

    半空中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一股脑滴落在地。

    雨滴当中，依稀有殷红的鲜血弥漫。

    扑空的老爹撞倒在地，努力将自己的身子翻转过来，从咽喉处一直延伸到小腹的伤口里，是汩汩涌出的鲜血。

    但他的脸上却不见半点痛苦，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强烈的向往和憧憬，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正如那天夜里小余偶然在自家后院里撞见的、躺在椅子上的老爹当时的那副神情。

    濒死的老爹没有望向杀死自己的小余，也没有去看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阿玲和丧彪，而是仰头望向天空，任由漫天细雨洒落脸上，如释重负般地说道：“极乐神域……我来了……极乐神域……”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再也没有动静。

    小余赢了。

    他成功击杀了这名夜神殿的灰衣教众，也是收养他们这些孤儿的老爹……

    对于这一结果，对岸软轿上的红衣人兑现了他的承诺，遥遥笑道：“恭喜恭喜，欢迎欢迎！”

    说罢，他吩咐旁边的夜神殿教众道：“给他们解药，然后全部带回‘长夜谷’训练。”

    交代完这两句话，高高在上的红衣人显然不打算参与后面的事，略一摆手，一前一后两名轿夫便将软轿掉了个头，要载他先行离开。

    却听对岸的小余突然开口，沉声说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的声音径直越过湍急的河流，不断飘荡在烟雨之中，尽管并不如何浑厚响亮，却有一种近乎刀锋一般的坚毅。

    软轿上的红衣人不以为意，头也不回地说道：“怎么，你是想记我的恩，还是想记我的仇？”

    小余再次重复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顿了一顿，他解释说道：“因为终有一天，你我之间的规矩，将要由我来定。”

    话音落处，即便是在夜神殿中身份不低的红衣人，也不禁微一愕然。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回头，任凭软轿在细雨中一路远去，用他那不男不女的腔调曼声吟道：“血满红河，百花乱舞。长夜深处，人界有主……”

    望着红衣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小余陷入沉默，没有再做理会。他也没有理会送来【三煞神蛊】解药的夜神殿教众，而是缓步来到老爹的尸体旁，然后就地跪下。

    “咚——咚——咚——”

    小余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远处的阿玲见状，也过来向老爹的尸体叩头。丧彪尽管有些不情愿，也只能跟着照办。

    至于来自另一组孩子的小帅，虽然和老爹没有半点瓜葛，面对此情此景，倒也丝毫不觉得见外，当即凑过来，向地上老爹的尸体说道：“叔，你是我大哥、二哥和三姐的爹，也就是我的爹，儿子给你磕头了！”说罢，他“咚咚”叩起头来，竟比小余、阿玲和丧彪还要响亮。

    几名夜神殿的教众遵照那红衣人的吩咐，此时已相继过了河。看到这四个孩子只是跪在老爹的尸体旁，当中一名白衣教众便冷冷喝道：“你们几个要是再不服下【三煞神蛊】的解药，很快就可以去黄泉路上同他作伴了。”

    听到这话，阿玲征求小余的意见，问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小余说道：“先吃解药，然后……然后把老爹葬了。”

    说罢，他默然半晌，又补充说道：“再然后，我们去夜神殿。”

    伴随着他这话出口，另外三个孩子都是微微一凛。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成功打破了夜神殿“只能留下一个活口”的选拔规矩，四个人都能作为获胜的强者获得解药，从而成为南疆夜神殿的一员。

    他们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当然，活下来成为夜神殿的一员，或许本就是这四个孩子命运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