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缥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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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商璘破军

    燕王加封九锡传遍九州,四王届怒,但燕王使臣同时来访,均传递一个信息,无论战局如何燕军均不会南渡。春节一过,第一场大规模交战便在熊耳爆发。此地是典型的低山丘陵,因远远望去,山体像一只大白熊,头东尾西地横卧着;主峰像一扇张开的熊耳,故名熊耳。

    韩军以山间俊峰为据点,扼守主要隘口。朝廷十万先锋军首先踏入此地,领军将领戚同亨贪功冒进,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十万大军会被三万韩军围困。

    消息传开,九州各地则惊骇莫名,继则啧啧称奇,有史以来谁可听过有三万人包围十万人的战例?世人想都不敢想事,竟生生让这裴嘉做成了,如何不令人乍舌变色!一时间天下议论蜂起,纷纷揣测韩军究竟能否吃掉朝廷军?无论如何,韩军毕竟已经完成了在熊耳对朝廷十万先锋大军的围困,而且十万韩军配合楚越二十万联军也在外围对增援四十万朝廷军形成阻断,严升的二十万陷阵军也饶过巴地向关中挺进。虽说是三万对决十万,可是大局上一看尽然是五十万朝廷军对抗五十三万四王联军,自九州有战事以来,这样百万人厮杀还未出现过。

    此刻压在平江渡的三十万燕军矩锋骑就成了双方争取的筹码,无论矩锋骑偏向任何一方都会影响整个战争的走向。双方使节风潮又一次旋风般卷起,朝廷使节分三批进入燕地求援,四王使节处处狙击,四王费尽思量的拿捏情势,希望能达成五王联合。而三个月过去,已经是春去夏来,双方仍然僵持不下,十万朝廷军被困在熊耳山已断粮半月。

    星夜低幕,戚同亨整整一夜没有说话,看着眼前山川沙盘,不吃不喝不挪脚,却是越看心越凉,越看越没有了狂躁之气。渐渐地,他终于明白了目下朝廷军的处境,不禁长叹,长叹之后又是长叹,最后双拳砸在沙盘边缘。

    现在围困这片山川的韩军,已经不是三万,而是十五万。外面朝廷援军四十万也增加到了六十万,但是有什么用?进不来!也出不去!粮是早就断了,一开始是吃草根树皮,草根树皮吃完就开始吃敌军尸体,敌军尸体吃完吃自己的袍泽遗体,接着是吃战马。现在亲兵端上来的烤肉,这位有安京景公子之称的戚同亨公子实在是无法下咽,然后他没看见的是一旁亲兵一直在咽口水。

    朝廷军被困的这片山川,便在南进关以南,在老王庙以东,在丰腴城以西。裴嘉现在手中不是三万人而是十五万韩军,他令韩军不可随意出击,而是立坚垒建深沟,山涧之间建立射塔。四周出口都被封堵,曾经有几次,朝廷军向外突围,结果丢下上百人无功而返!

    戚同亨只是没想到围困自己的裴嘉仅有二十岁。这个少年人,令老将鞠冀在南进关建立壁垒,朝廷军西出通道便被堵死。其次,有冯翔的北线山峦壁垒,朝廷军向北突围的可能性也没有了。再次,有女将商璘的健溯军,朝廷军与北部后援大军的南面通道也被掐断。最后,东面是裴嘉主壁垒,驻军五万强弓硬弩!

    八月初五,朝廷立发援军入华城,突破昌延渡,与华城守军会合而攻陷越军壁垒,熊耳朝廷军同时向北夹击,纵是不能战胜韩军,至少可全部撤出大军。然朝廷大军已是全军西进华城,待要突破韩军之时却遭遇另一股齐军,席伯尚亲自领军不能击破齐军。连战三日,朝廷大军退出华城,而这只齐军正是诸葛延光的新军,战力与那陷阵军不分上下。

    眼见进近七十万大军被围,昭明帝轩辕永禄以‘同宗同族,以效死命!唯有同志,方可永存’为由征调皇族诸王之兵三十万增援熊耳,可是没想到在冒易城被陷阵军阻截。

    就朝廷军目下处境而言,最可怕的不是被围,而是粮道被遮绝。近百万大军被围,浴血大战何惧之有?若仅凭血战,联军根本不可能奈何得朝廷军猛士。然则朝廷腹地无法向华城运粮,更无法向熊耳大军运粮,这便立见危机!朝廷军在华城随身军食至多撑得旬日,而熊耳之军早已开始食人肉。

    戚同亨,嘶声喊道:“来人!聚将升帐!”

    将军们很快聚齐到行辕大帐,疲惫与饥饿沉重写满了每个人的脸膛。当戚同亨提着一口长剑从大屏后赳赳大步出来时,看到大将们的沮丧,一时竟愣怔了。默然片刻,戚同亨对着将军们慷慨便是一拱:“我军之近况不用本将来说,各位都清楚!如果再被困于此,唯有两途,降贼与饿死!”一声沉重叹息,戚同亨剑指众将:“我等名声是小,可我们家小都还在安京,如果我们降了,我们的家小会是如何下场,各位应该清楚。”抬起头时,戚同亨已经是两眼泪光了:“今日戚同亨一请:我军主力尚在,如能孤注一掷还有突围之望!诸公可愿与贼一战?”

    大将们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谁也不敢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突围?真是好笑,当时敌军三万之时就没有能突围,现在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韩军,几次突围都没有成功,在古风口哪里韩军旗杆上还挑着陈继武将军的脑袋。零零散散逃跑的,被韩军抓住都被绑在树干上活活饿死渴死晒死。

    副将司马宏达扫了一眼大厅,转身便是拱手高声:“拥戴将军!带我们杀出血路!”

    “杀出血路!杀出血路!杀出血路!”聚将厅便是齐齐地一声吼喝,然后这个吼喝之间难免个人有个人的心思,其中折冲将军朱咸已经与韩军商定,自己带所部两万人星夜出降,而在安京的韩王暗探也会于这两日救出他的家眷。

    “诸将以生死托于我身,戚某责无旁贷!”对着众将一拱手,戚同亨坚定说道:“我军主力尚在,战力尚在,脱困之路,便在血战!我军主力兵分三路出击,第一路,我亲率三万大军南下,轮番猛攻敌军壁垒;第二路,司马宏达将军率领本部两万大军,对韩军东部发动猛攻。第三路,其余诸将领军向西突围!诸将以为如何?”

    “谨遵将令!”面对戚同亨第一次询问,将军们异口同声地赞同领命。

    “诸将回营,三更造饭,五更出战!”

    “诺!”轰然一声,将军们便大步流星地去了。

    夜幕低垂,营中炊烟升起,一阵阵肉糜之气飘来,韩军士兵均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不免有些人大口呕吐起来。

    “干什么!”商璘一马鞭抽在一个呕吐士兵腿上,厚重的盔甲依然不影响这位女将柔桡轻曼的身姿,未施脂粉的面容依然是肤白如新剥鲜菱,嘴角边一粒细细的黑痣,更增俏媚,没人敢信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女人此刻尽能指挥千军万马。

    商璘登上高台,看到朝廷军营中营火通明,且升起袅袅炊烟,加上阵阵肉糜之味,谁都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

    广袤的熊耳山区夜空繁星落落,八月闷热之气在深夜丝毫不减。便在这时,熊耳谷地骤然响起了阵阵凄厉的号角,大片金色旌旗疾飞而动,隆隆士兵奔跑的脚步便如没有尽头的沉雷,轰轰震撼着连绵群山,朝廷主力大军九余万倾营出动了,而敌军主公方向便是商璘军所在。

    商璘抽出佩剑,厮声大吼:“备战!全军备战!”军鼓大响,号角连绵。随着朝廷军猛烈攻击,商璘营垒立即陷入了空前恶战!

    戚同亨领军一万分做两阵,半个时辰一换,轮番进攻,不给商璘营垒以任何喘息之机;另外两万两翼守侯,专一截杀商璘隐蔽在山谷的突袭兵马。此时朝廷军上下都已经明白了此战关乎全军生灭,自是人人鼓勇拼死。而他们没想到确实攻击东路敌军主垒的朱咸此刻已向裴嘉投降。

    戚同亨大旗在山丘一挥,三万军士便随着战鼓号角展开阵形呼啸着扑向了韩军营垒:两侧弓箭大队箭雨掩护,先头大队立即涌上将木板与壕沟车压上壕沟,但遇火沟段,便立即有无数密集土包砸入;冲过壕沟,云梯与各种木梯便蜂拥搭上壁垒,刀牌手便汹涌而上!堪堪半个时辰,前阵稍感力怯,立即便有第二阵替换猛攻。如此山呼海啸杀声震天连番血战,四个轮次下来,商璘营垒已经是大大吃紧了。要命处在于,商璘也身中两箭受伤。更兼朝廷军间不容发地轮番猛攻,商璘带伤上阵,当即放弃了壁垒防守,挥军与山后浪平坝列阵!

    朝阳初升,朝廷军攻势仍是一浪高过一浪,其狠勇之势压得剩余一万多商璘军眼看便是支撑不住了。向西面突围的朝廷军被阻截,此刻两万残军与戚同亨汇合。五万求生的朝廷军凶狠的扑向商璘军。随着韩军军士一个个倒下,她身边只剩下三千女兵,她披散着长发挥舞着长剑嘶声呐喊着:“商家军的姐妹们!不想被侮辱的,不想被烹杀的,随我杀!杀!!!”瞬息之间,所有韩军女兵都挥舞着刀剑长矛开始了最惨烈的直面搏杀。

    戚同亨却是没有丝毫怜惜之心,立即向全军颁布了一道训令:“擒下商璘,全军同乐!”训令一出,大军无不奋力。戚同亨便登上了韩军的楼台,心想今日定然能突破此处,要是能突围,哪怕带回去一万人,朝廷也不会追究自己,然后他没想到韩军四面援军即至。

    “禀报将军:我军后方,左右都发现韩军!”斥候行礼道:“各军后方都与韩军交战。”

    戚同亨脸色倏地一沉:“你说什么?!”等不及回答,他已经快步下了楼台大喝一声:“全军猛攻!”早已吃光战马的朝廷军随着自己将军开始向三千女兵发动猛攻,他单纯的认为冲开眼前的女兵就能逃出去,然而她不知道在这些女兵时候是五万韩王亲兵。

    朝廷军正与韩军女兵死死纠缠,此刻根本无力分兵,竟眼睁睁看着韩军铁骑怒潮般掠阵而来。便在朝廷军一分神间,韩军铁骑便是奋力冲杀瞬间突破朝廷军便漫山遍野冲了出去!戚同亨大急,一声断喝,立率一军影插过来,竟又是死死堵住了韩军冲击。如此这般冲冲堵堵,韩军部铁骑陆续冲杀朝廷军的大约一两万之多。戚同亨本想分军阻击追击,却又被新加入战场的楚军的五万步兵绕道侧后结阵拦截,密集箭雨呼啸而来,正面又是步骑混战,双方竟是谁也不让对方脱身,十几万大军便死死混战纠缠在了一起!

    遍体鳞伤的商璘与残存的五百女兵被救了下来,她们来到后方营地疗伤。当看到被人抬着下来的商璘,裴嘉落泪了,他没想到这个号称韩地第一才女的商家大小姐,尽然会接替亡父挥军杀敌,让他更加无法理解的是为何这样一个女人会与敌人殊死搏杀,当时就没想让她去扼守南面防线。

    “商璘小姐,你辛苦了!”裴嘉拍着她的手。

    商璘收回手,别过脸,说道:“这里没有什么小姐,我是平难将军商璘!”

    裴嘉笑道:“是我言语失当了,商璘将军。”

    商璘细声问道:“与我一同那些姐妹,还剩多少?”

    裴嘉此刻黯然,说道:“五百三十三人!”

    商璘面颊划过泪珠,轻轻一叹:“都是一些韶华女子!”

    裴嘉说道:“商家将可歌可泣,王爷心里明白,我们韩地军民子弟也明白!”商璘长长一声叹息:“有什么可歌可泣的,可惜这些子弟姐妹没死在抗击外敌的战场上,这连绵山川之中死的都是我们九州儿女!”

    裴嘉此刻也默然了,他知道商璘说的没错,其实这就是一场内耗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