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武选定《盲井》大部分演员时候，忽然有一个意外之客，不知道从哪儿闻讯而来。

    在拍摄《粉红女郎》的高媛媛以“自己是学生，两头跑很正常”为理由，有意无意的透露了一件事。

    大概是《十七岁的单车》因为违规参赛，而遭到禁止公映。

    在制片厂附近搭建的演员面试现场。

    高媛媛随手翻看相关资料，柔声道：“又是要到矿底去拍摄，又是以三年前的大案为原型，其实你真的没必要亲自出演。”

    “都已经筹备到这种境地，总不能半途而废。”

    “啊那换个人演就好了呀。”

    “没事，被当成出头鸟就出头鸟吧，大不了我转到幕后。”

    高媛媛意外抬起视线，看着那一脸笑容和煦的脸庞。

    陈武收拾文件转身离开，仍平静笑道：“等下记得帮忙关门。”

    “剧本我看过确实深刻，但你是个好演员真的不需要靠这些来证明.......

    媛媛张着嘴欲言又止，拍摄《剑雨》时候，两人的角色，算是唯二始终在倒着剧情拍摄。

    但“细雨”的戏份其实还好，反正就冷着一张脸心里想着怎么杀光所有负心狗。

    所以和电影中反派经过剪辑，从看似儒雅软弱，到实际阴暗偏执的递进不同，媛媛大概都忘不掉某人在云何寺初次登场的表现。

    那无边无际骤增的压迫感，仿佛“曾静”在他眼中从未存在过。

    陈武往后撩着头发，还是回身难得询问：“为什么大家都希望我在事业上能够全面开花，为什么就你偏偏要我墨守成规？”

    “好吧，我和曾梨已经聊过，她说你最近变得吊儿郎当让人很陌生，但你其实非常认真，这事儿全世界都知道。”

    高媛媛坦然的笑了一笑，随即又补充道：“而且万一呢？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你以后只能转到幕后，或者去做地下导演......”

    陈武难得闭嘴，平静看着面前内慧但也青涩的女人。

    “抱歉，吊儿郎当这个词是我自己概括。”

    “能让我抱一抱吗？就像是最亲密的朋友那样。”

    高媛媛还在不明所以，铺天盖地的身影已经笼罩着她娇小的身体。

    陈武没有任何轻浮举动，只是在退后时放松笑道：“走了小妞儿。”

    “你等一下别真的魔怔了，一定要谨记松弛有度的表演窍门！”

    “O几把K!“

    “这是唯一一次，允许你在我面前说脏话。”

    .......

    八月初，地处三晋上党盆地的常村煤矿，中泱电视台电影频道《故乡》摄制组在取得了提前的沟通后，按时到访作业区。

    “不行不行，我还以为是那种拿着摄像机下去拍拍的纪录片，那么多人下去完全就是胡闹！出了事谁负责？”

    “领导，这些都是非常专业的电影从业者，而且我们还，我们不是已经事先沟通好了吗？”

    矿区领导也很无奈解释：“刘科长，不是我们不通人情，关键是人数多风险也大，并且你们还带了女同志。”

    矿区领导说着话，还下意识去看边上手持诺基亚的男子，老感觉那个不修边幅的家伙有意避着自己。

    “没有，正在拍戏。”

    陈武把烟头丢在煤渣中用力踩灭，也不管手机那头展现出较高的姿态。

    对方一上来就说找自己谈话，还问近期是不是没有行程。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电话那头忽然话锋一转道：“知道了，那等有时间我们再详谈。”

    “好，咳咳，”

    陈武挂断手机，舒缓着很不舒服的嗓子。

    兜里还有一道平安符，是媛媛在临行前给的，但也直言了不是她为自己求来。

    真的是，啧。

    陈武想了想，不急不慢的走到剧组前问道：“怎么，矿区方面还是不让下井吗？”

    “同意了，只是大家好像都不太有信心。”

    李导其实很爽快的一人，只是面对身边的“唐朝阳”总会无意识严肃。

    陈武看着包括王双保在内的剧组人员，特随意道：“来的时候讲得很清楚，条件会非常的辛苦，咱们不能事到临头就后悔了吧？”

    王双保苦涩笑道：“也没人下过矿井，真的连我这个悍匪专业人士都感到有压力。”

    “哦，然后呢？”

    陈武斜瞥着余光去看“老宋”，同时顺手接过工作人员拿来的头盔，当场系好朝着井口走去：“就在下面的炮采工作面拍摄是吧？我先下去检查一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李导和原作家刘庆邦互相对视一眼，大概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前。

    “唐朝阳”除了演员的选角工作，其余事情基本都不理睬，任由剧组想怎样来都无所谓。

    第二天，剧组除了女场记，将近四十来人换上矿工服，依次分批乘着罐笼下井，依然是唐朝阳打头。

    他似乎显得有些兴致不高的挥舞着稿头，井下过高的温度，仍然让汗水顺着油光的脸庞往下淌。

    直至唐朝阳灵性回头看了一个朴素的矿工，客气笑着给了对方一个回应，后者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宋金明闲聊.....

    宋金明抽着烟，蹲在地上笑着问道：“兄弟，想家不？”

    “俺想媳妇了。”

    “啊想家啦，那哥哥送你回家，你看咋样？”

    唐朝阳擦拭着脸，走到男人身边坐下，看到对方木讷扭过脸庞，握紧手中镐头再度回以客气笑容。

    “砰！”

    “不好啦出人命了，俺兄弟还在下面！矿长俺兄弟.....”

    宋金明哭着喊着升井，乱哄哄的现场，唐朝阳拔开人群揪住矿长，质问道：“咋回事？不是说了安全得很嘛？老宋！老宋！报警，通知俺爹俺妈说他们娃儿死啦！”

    “咋啦，想造反咧？”

    矿长推着眼镜，一把推开失礼的男人，随后只能硬着头皮安抚现场。

    唐朝阳和宋金明从矿长那里拿了两万八，两人回到县城开了个旅馆冲凉、吃饭，随手就把骨灰冲到马桶。

    “俺知道你急用钱，多给恁一千。”

    “中嘞，你比俺亲兄弟还亲。”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在落后的街道，宋金明老实巴交的脸上感激夹杂着狡诈的贪婪。

    唐朝阳带着后者走进卡拉KO，面对陪酒小姐的不甘不愿，他塞过钱后用力捏着对方屁股，开心督促宋金明献歌一首。

    在两人刚刚流窜到开封地区，剧组中忽然来了两拨人。

    一帮老外，两个大陆的老板。

    面对导演是否需要拉拢更多投资的建议，“唐朝阳”没有很混不吝的想要更多。

    他背靠女明星海报，仰着脸道：“你被干涉了怎么办？300万够你想要拍的了，那什么王保强来了没？”

    “其余演员都已经到了，但还是和前面的问题类似，不敢下井。”

    “不敢就换人。”

    唐朝阳歪过头抽了两口烟，皱眉摁在柜子上。

    “朝阳，咱们要吃绝户，会不会遭天谴啊。”

    宋金明在床上辗转，老实巴交的脸上似乎有些恻隐。

    “遭嘛天谴？莫钱，莫钱以后在大街上卖滴，就是你家娃儿。”

    “咋咧？想造反嘛。”

    唐朝阳眼神轻蔑的抬头，丝毫不虚气势重新减弱的宋金明。

    或许想到还需要利用到这个老搭档，唐朝阳安慰着宋金明说这就是元凤鸣的命，大不了带那娃儿去开个荤。

    两人最后和好如初，买了一只大母鸡说给凤鸣补补身子，然后带他见识成年人的世界。

    唐朝阳提着裤头，走出发廊时还咧笑道：“狗日的，头一次就能遇到这种货色，算是便宜恁小子了。”

    他揉过元凤鸣的小平头，自顾去和宋金明有说有笑，两人偶尔传出银荡的笑声。

    王保强一脸忐忑不安，他刚进剧组就感到一股非常怪异的氛围，那种感觉直到现在都说不上来。

    但是朝阳哥说了没事，只要专心学习怎么表演就好。

    “咚！咚！”

    燥热仿佛连呼吸都困难的私人矿井中，王保强头戴矿灯赤着上身，一遍又一遍擦拭着头上的汗水，始终心神不宁的打量着周围环境，特别是前面那个偶尔时不时回头客气微笑的身影，让他莫名心生不安。

    “导演我真的拍不下去了，我要升井！”

    “让他上去吧，确实有可能会死人。”

    “......”

    “老宋！咋还不动手咧？”

    “时间不中。”

    “狗日的让开，俺去。”

    唐朝阳眼神冷漠步步逼近那个稚气未除的身影，身后的宋金明忽然脸生横肉！眼神发狠的挥着手中镐头。

    “砰！”

    唐朝阳感觉自己的安全帽都在破裂，他脸庞抽搐的摸过鲜血，忽然怒从心头起！

    自己明明对宋金明那么好，带他赚钱给他女儿学费，关键是他怎么敢？！

    “狗日的。”

    唐朝阳摇晃着回过身，眼神如同恶鬼似的朝着宋金明反击，他嘴里重复骂着，手持镐头一遍遍敲在宋金明逐渐变得恐惧的脸庞上。

    “朝，朝阳哥。”

    王保强仓促回头看过一眼，浑身激灵摔倒在地，男人满脸乌黑血迹，气息虚弱其眼神仍然执着。

    头顶上摇晃的破碎矿灯，挣扎着想要爬起的身体，一双深邃的眼睛死死盯过元凤鸣，然后是井口那道微弱的光。

    “矿塌咧！矿塌咧！”

    掉落煤块的矿洞，元凤鸣手脚并用拼命的往外跑，那怕朝阳哥恐怖的面貌已经深深烙印心底。

    “轰隆隆一”掩埋的是那个奸诈的宋金明，以及恶徒唐朝阳。

    宋金明身上或许还拥有过人性的闪光，而唐朝阳从未去想过要救赎。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他叫断浪，他叫唐朝阳，他也叫陈武。

    陈武脸庞生硬的躺在乌黑矿底，心里有种无法述说的宁静。

    “感觉双手麻痹不能自已，已拉不住你！”

    “真的好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