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极致隐私
毁堤淹田,是一步妙棋,正合嘉靖皇帝的心思。
对于嘉靖皇帝来说,他未必…不是,他根本就不关心浙地百姓的死活。
否则,年初胡宗宪从其他省调粮,就不会调不来。
由这点可推知,嘉靖皇帝只想得到改稻为桑的“成果”,却一点“成本”都不愿付出。
既然只要成果,那严世蕃所为,不正对他的胃口么!
又快又好。
只是,搞砸了。
堤毁了,田没淹,百姓骂上了娘,改稻为桑更是成了臭不可闻的“烂政”。
要说嘉靖皇帝现在最恨谁,可能不是罪魁祸首严世蕃,而是阻拦了毁堤淹田的胡宗宪。
你胡宗宪成了济世为民的好官,我呢?
银子没拿着,恶名我担了,嘉靖皇帝不知怎么犯恶心呢。
估计也是因为这个,胡宗宪都来京城五六天了,竟没受到召见,这可真足见“圣意”了。
如果明天见到皇上,胡宗宪替严世蕃隐瞒了密信的事,转而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遮掩,嘉靖皇帝会信吗?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信。
本来,嘉靖皇帝还要靠着严世蕃弄银子,对于严世蕃唆使郑、何毁堤淹田的罪,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现在,严世蕃联合着封疆大吏胡宗宪,把他嘉靖皇帝当傻子耍。
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往弄银子的时候,严世蕃也把他这个皇帝当傻子耍?
例如,本来默认是皇上拿七,严世蕃拿三。事实却是严世蕃拿了七,还糊弄说剩下的三就是七。
有这种可能的吧?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嘉靖皇帝就未必肯再糊弄了。
到头来,胡宗宪的好心偏袒,怕是反而成了严世蕃的催命符。
严世蕃大概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连让胡宗宪进门去看望一下阁老,都不肯让。
为的,就是逼胡宗宪狠心。
哪知道,这却反而激起了胡宗宪的愧疚心,要拼了自己这条命,为严世蕃遮掩罪责。
有意思!
真是太有意思了!
“坏人”拼了命想让自己的罪行示之天下,“好人”拼了命也要让坏人的罪行不为人所知。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神奇转变,是因为罪行的裁夺权在皇帝手里。
而皇帝的心意,本就是多变的。
太可乐了呀。
林余纵然不懂朝堂权谋,可他纵观府内府外所有情况,一细想,反而品出一丝“真意”来。
胡宗宪身在局中,反受其乱,以致不能发现这点。
林余这一提醒,犹如醍醐灌顶,胡宗宪脸上瞬间布满冷汗。
他,也想到了。
林余不再说话,留胡宗宪反思己身,他的意识回归杭州城工造司后院,躺在床上思索如今局面。
胡宗宪在京城的日子并不好过,说是处处遭人嫌弃也不为过。
但正如他早先说过的,只要东南倭寇之乱没有根除,胡宗宪就不会有性命之危。
麻烦的,反而是杭州城里的复杂局势。
如果他猜的没错,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知府衙门、浙地商界已经联合,要根除掉沈一石。
至于原因,他还想不明白。
若说是为了找银子,替皇上填补国库亏空,那真是高看了这些人。
四品及四品以下的官员,连考虑这种事情的资格都没有。
那又是为什么,沈一石犯了众怒呢?
明天,得去芸苑问问。
……
第二天一大清早,林余早早起床,洗过了脸,径直朝隔了一条街的江晚月家走去。
开门时,江晚月似乎是刚梳洗完毕,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她瞧见林余,顿时吃惊,但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作了一揖,说道:
“公子请进。”
林余笑着说道:
“我就不进了。
我来是告诉你,今天不用做早饭了,咱们到沈一石家蹭饭去。”
“那公子等我一会儿。”江晚月忙跑进屋子,不多久,头发已经梳好,脸上还抹了胭脂。
林余夸赞道:
“这是个好习惯。”
江晚月顿时脸红,辩解道:
“我不是因为公子才特地抹胭脂的,今天要去见沈老爷和芸娘姐姐,不能让他们笑话了。”
林余一愣,又夸赞道:
“这也是个好习惯。”
“啊?”江晚月疑惑问道:“那公子第一次说的好习惯是什么?”
“咳,当然是守时!”林余认真说道:“你说了让我等一会儿,便真的只让我等了一会儿,这还不是好习惯么!”
江晚月轻轻颔首,但心里还在疑惑。
这不是应该的么,可为什么公子看起来这么高兴?
到了芸苑后门,管家把他们迎进去,饭桌旁,只有沈一石一人。
饭桌上,也只有白粥一碗,芝麻烧饼一个,咸菜一碟。
林余脸都绿了,我不吃江晚月的,专门来吃你的,你就吃这个?
其实,相比普通百姓,这样的早饭已经算是不错。
但林余抱着蹭首富家早餐的心情而来,此刻格外失望。
“盛两碗白粥来。”林余朝沈杜管家吩咐道。
沈府管家被林余这没来由的熟稔劲搞愣了,下意识看向沈一石,及待沈一石点头,他才又朝旁边侍立的小厮招了招手,吩咐下去。
江晚月落了座,左看右看,眼睛里闪过疑惑,问道:
“沈老爷,芸娘姐姐呢?”
沈一石夹咸菜的手顿时僵住,好一会儿后苦笑起来:
“芸娘本就是杨公公的女人,此刻自然是在杨公公那里。”
这话说的平平淡淡,要不是沈一石的呼吸瞬间粗重了几分,林余都要以为他完全不在乎呢。
但为了探听按察使司他们联合起来的真相,他还是决定问些细节。
“杨公公他…”林余斟酌了一下言辞,问道:“是不是最近几天特别暴躁易怒,一有点不开心就要发火?”
就像女人来了例假那样。
林余怀疑,推动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知府衙门、浙地商界联合起来的幕后主使,就是杨金水。
至于杨金水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对付沈一石,而不是对付他林余,林余自己也糊涂得很。
沈一石听了问题,心里顿时疑惑林余何来此问,杨公公此人,阴沉内敛,善于权谋,无论喜怒悲欢,都不能从脸上找到丝毫的蛛丝马迹。
林余一向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这点?
可他还这么问…还这么问,不是问我,是问芸娘。
芸娘作为贴身伺候杨公公的女人,也许会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细节。
沈一石脸上顿时出现愠怒之色。
芸娘的床笫事,是你能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