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尸体的衣服？

    林余听着眼前女子的话，心中顿时一颤。

    她句句在讲故事，却也句句在说自己。

    她换上姐姐尸体的衣服时，心情该是怎样的呢？

    惊喜？

    悲哀？

    怨恨？

    凄苦？

    都是有的吧。

    按照胡管家所说，这处位于河坊街的小院，分明属于江心月。

    那眼前这个跟江心月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大概就是江心月的妹妹。

    妹妹住进了姐姐的小院，在姐姐所在的工造司工作。

    大家都把她当成江心月了。

    那，真的江心月，在哪？

    真的江心月自杀了，嗯，对。

    她的尸体呢？

    官府找到她的尸体了么？

    林余脑海里不自禁地发散，刚刚眼前女子不愿意去拿针线和丝绸，也许并不是因为她不会刺绣，怕伪装被拆穿，而是因为放着丝绸的衣柜里，也许还放着一具尸体呢。

    江心月的尸体。

    草！

    此时此刻，林余只想逃跑。

    饶他是天尊，饶他知道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可还是怕。

    还他妈的鱼水之欢呢。

    在有姐姐尸体的屋子里么！

    妈的变态！

    林余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但慌神片刻，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也许姐姐是个有素质的人，不是在租来的小院里自杀的呢。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问道：

    “你姐姐的尸体呢？”

    女子一愣，没想到林余最先关心这个问题。

    她说道：

    “公子，既然你知道我和姐姐那么多事情，那也该知道，她被休了吧？

    姐姐与那破落秀才成亲之后，便没过上过一天好日子。

    为了养家、供他读书，姐姐进了织造坊，后来又进了工造司。

    去年秋闱，秀才终于得中举人。

    从此后，他便看姐姐不顺眼了，动辄打骂，还常常拿姐姐赚来的银子留宿烟花地。

    今年年初，他更是以姐姐抛头露面，不守妇道，久未生子为由，要休了姐姐。

    姐姐跑回家，向爹娘哭诉，爹娘还想留住这个姑爷，就没让姐姐进门。

    姐姐只能租了这个小院，独自过活。

    我时常来看她。

    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想让我也嫁给姐夫，这样姐夫就答应，不会休妻。

    我很害怕，就跑回了家，谁知爹娘也来劝我，还说姐夫如今是举人老爷，嫁给他可保全家以后脱离匠籍，飞黄腾达。

    我不愿意，爹娘就把我关了起来，说等我答应再放我出去。

    端午那天半夜，我从家中逃了出来，又无处可去，就想去找姐姐。

    可快到小院时，我竟在一座桥上看见了姐姐。

    姐姐跳了河。

    我想去救她，可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浮在河面上了。

    我…我……”

    女子说到这里，陡然泣不成声。

    “我不知怎地，就与姐姐，互换了衣服和荆钗。”

    林余听完，不禁目瞪口呆。

    女子眼看姐姐自杀，与姐姐的尸体互换了衣服和荆钗后，回到了小院，照常去工造司上班，然后遇见了他。

    端午？

    也就是说，是昨天的事情。

    昨天新安江出了那么大的事，杭州府知府马宁远身死，此刻的杭州府衙门，大概已经发现了江心月的尸体，但估计也无人过问。

    如果当成自杀案的话，通知家属即可，不麻烦。

    林余又问道：

    “你爹娘呢？他们知道你姐姐…或者是你，死了么？”

    女子点头，说道：

    “今天我做完工回来，爹娘来找我，告知了我妹妹因为不愿嫁人，跳河自杀的事。

    他们不知道，那其实是姐姐。”

    女子说到这里，凄苦一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公子，我是不是很坏？

    其实那天如果我跑快些，说不定就救回姐姐了。

    公子，你博学多才，又见识非凡，竟说让闺阁小姐们多读话本小说，而不是针线女红。

    那你读过一本叫做《剪灯新话》的小说么，里面有一篇故事，叫做《金凤钗记》，正是讲姐姐妹妹互换了身份的。

    我以前读的时候，就替故事里的妹妹委屈，凭什么要为了姐姐的再续因缘，就得嫁给姐夫。

    大概，从那时候起，我就记恨上了姐姐吧，所以才不肯跑快点，没能救她。”

    哎。

    一时间，林余不知，该如何劝解她。

    他知道《剪灯新话》，是一本明太祖皇帝年间的文言小说。

    后世的明朝话本小说，例如《拍案惊奇》，多从这本书里取材。

    他此刻倒是不害怕了，也不觉得遭遇了变态，甚至还有些敬佩起眼前的女子来。

    江心月自杀，应该是那位举人老爷等不及妹妹嫁过来，写了休书。

    姐姐无望之下，愤而自杀。

    妹妹仓促之间，能想到与姐姐互换身份，自然就不用再被逼嫁人了的主意，可谓聪明。

    妹妹能强忍害怕，与姐姐的尸体互换衣服，可谓胆大。

    妹妹能在工造司，假扮姐姐，无人察觉，哦，这个不算，自己便察觉了。

    但要不是她冒险“勾引”，自己也察觉不了，可谓心细。

    额。

    勾引……

    对啊，她为什么要冒着被拆穿的风险，引我过来。

    林余忍不住问道：

    “你既然已假扮了你姐姐，就没了嫁人的危险，却又引我半夜过来，究竟是想干什么？”

    女子一怔，脸上顿时现出绯红云霞。

    此时此刻，她被揭穿了伪装，心思就不如原来那样大胆了。

    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

    “睡觉。”

    林余一个趔趄，险些从椅子上滚下来，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女子一旦主动起来，还真让人有些吃不消。

    他试探着问道：

    “你是看见我白天免了那位举人管事的职，便想着来讨好我，为你姐姐报仇吗？”

    女子一怔，随即轻轻点了头，她咬着嘴唇，难为情地半侧过身体，褪掉了身上绿衣，露出里面的白色亵衣来。

    她还要去解亵衣，林余见了，忙伸手阻止道：

    “我不会睡你的，你快把衣服穿上。”

    女子忙转过身来，脸上满是惊愕慌张，又有焦急神色，急声说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还是干净身子，不会弄脏了公子。”

    林余不禁扶额。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飘过一道俏皮身影。

    最重要的是……

    林余问道：

    “姑娘芳龄几何？”

    女子一愣，说道：

    “十七。”

    “十七岁么。”林余又说道：“来，跟着我说，我是未成年，我是未成年，重复这句话。”

    女子满脸疑惑，却不敢违拗了林余，只得重复道：

    “我是未成年，我是未成年……”

    半晌之后，林余心里的激动稍退，示意女子停止。

    女子更疑惑了，却不敢问，又继续催促道：

    “公子，夜深了。”

    夜，早就深了。

    林余叹了口气，说道：

    “这种事，得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你情我愿，才会有意思。

    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等你真正有了喜欢的人，再把心里胆大的话说给他听吧。

    想必那时，你会是心甘情愿，甚至有一些高兴的。”

    女子的神情顿时黯淡下来，低下了头。

    她很想说“公子俊俏，又平易近人，晚月是很喜欢的”，但不知为何，这个念头一产生，她便有些羞惭。

    如今的她，真的配喜欢公子么？

    织工部那么多好女孩儿，都私下里喜欢他呢。

    林余可不知道对面女孩心里有那么多心思，他是个二十五岁的老司机了，吃过，便没那么饿，虽然还是有些激动，但到底是理智压过了欲望。

    此处是大明，所谓未成年之语连借口都算不上。

    但人之为人，总该有一些底线，不能趁火打劫，更不能凭借权势欺骗小姑娘。

    所以，林余决定做个……

    而且，她现在是他的销售部长，也颇有能力，如果简单的工作关系扯上了私人关系，其他部长也会质疑他的权威，后患无穷。

    总之，他暂时不想睡她。

    他沉思半晌，斟酌了一下言辞，说道：

    “咳，这位姑娘，为你姐姐报仇的事，我确实能办到，但懒得去做。”

    “做好销售部长，把你自己变成我不可或缺的人吧。我答应你，到了那时，我会为你出手一次。”

    “哦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