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织造局密谋
周晚渔一个人在房间闭关,估计是不吃中午饭了。
林余临幸了会手机,颇感无聊,索性也进了房间,反锁上门,进入青天瓶。
视野里,却不再是总督府,而是江南织造局名下的织造坊,似乎是又触发新剧情了。
他最近恶补了不少丝绸知识,如今见了真的织造坊,不禁仔细打量。
几千平米,分成了四个区域,每个区域负责不同的功能。
第一道工序是缫(sao)丝区。
缫丝,就是从蚕蛹中抽出蚕丝的工艺。
古诗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蚕宝宝会在生命中期吐出唾液,这些唾液经空气一沾,就硬化变成一条单丝。蚕不断吐出唾液,单丝就不断加长、弯曲,直至把蚕宝宝自己完全包括在内,就变成蚕蛹。
取50颗蚕蛹,放进水中加热至一定温度,蚕蛹里的蚕宝宝就会被高温杀死。蛹壳表层的硅胶蛋白融化,单丝就会散开,再找到单丝的“头”,像线穿针眼一样,“头”穿过一根钻了小眼的木棍,就会形成一根直径大概10微米的生丝。
理论上,3000颗蚕蛹,能得到一斤生丝。
第二道工序是熟化区。
生丝粗糙,又被称为“未练之丝”,可以直接织成布匹,这样的布匹称为“缟”或者“素”。
生丝精练脱胶,就变成熟丝,也叫做“已练之丝”,此时变得柔软,光泽性好,直接织成的布匹称为“练”。
第三道工序是染色区。
无论生丝还是熟丝,要想得到更精美、更多花样的丝绸,都需要进行染色。
先用生丝织布,再染色,这种叫做“先织后染”,工艺步骤简单,花费时间少,成本也较低。
先用熟丝染色,再织布,这种工艺流程被称为“色织”,工艺步骤更加复杂,成本也比较高,一般用来制作名贵丝绸,例如锦。
第四道工序是织机区。
蚕丝线又分成经线、纬线两种。
织工们再用不同的织法编织,就可以得到不同种类的丝绸。
例如云锦,特点是将不同颜色的蚕丝编织到一起,色泽光丽灿烂,状如天上云彩,所以得名。
例如蜀锦,特点是以几何图案和各种纹饰结合,例如花鸟禽兽、山水人物、神话传说等等,图案可谓绚烂多姿。
四个工序区中,以织机区占地面积最大,机器最多,织工也最多。
林余正看着,织造坊内,突然走进来几个穿着官袍的人。
为首的三个,分别是织造局的总管太监杨金水,布政使司的布政使郑泌昌,按察使司的按察使何茂才。
三人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粗布麻衣,侃侃而谈的男人,似乎是在介绍织造坊。
杨金水朝身后的男人问道:
“沈一石,像这样织,每天能织多少?”
沈一石答道:
“十二个时辰换两班织,一台机子每天能织六尺。”
一匹等于四十尺。
杨金水心中换算了一下,有些不满意,说道:
“这样说,一个这样的作坊,一年最多也就能织八千匹。”
沈一石赶紧说道:
“我有25个作坊,一年最多能织20万匹。如果要达到朝廷50万匹丝绸的量,还要扩建一倍半,也就是38座织造坊。”
“杨公公,新建织造坊所需预算,我已经上报织造局了。”
“一座织造坊价值5000两白银,需配套150架织机,600名织工,一架织机120两,一名织工年俸5两。新建38座织造坊,能增加30万匹丝绸产能,总共需要约100万两银子。”
“不过前些日子,您说可以购买最新型的飞梭织布机替代,我算过了,如果把织造坊的现有织机全部换成飞梭织布机,每年可织200万匹。至于花费,90万两白银的专利费,10万两白银的制造费,加起来还是100万两银子。”
“所以您看,咱们是新建织造坊,还是采买飞梭织布机?”
杨金水呵呵一笑,说道:
“新机子当然是好,但万一出了差池,风险是你我能担的么?”
“照你所说,要完成皇上五十万匹丝绸的量,也不需要把现有织机全换成飞梭织布机嘛,可以先换四分之一,也就是花费二十五万两。”
“你还是按照一百万两银子申报,剩下的八十五万两,织造局会用于建造新织造坊,以防万一。不过这事,你就不要管了,完成皇上五十万匹的丝绸任务才最为要紧。”
沈一石赶紧称是。
四个人参观完织造坊,进了一处安静的茶室。
落座之后,沈一石介绍道:
“今年第一茬的狮峰龙井,是赶在夜里露芽的时候采的,大人们尝尝。”
杨金水端起茶水,凑到鼻边闻了闻,脸上露出陶醉表情,笑道:
“这茶不错。”
布政使郑泌昌也赞同说道:
“好。”
按察使何茂才喝了一口,满意点头:
“嗯,是顶尖的上品,好。”
沈一石笑道:
“可惜产的少,给吕公公和阁老小阁老,每人准备了两斤。各位大人委屈点,每人准备了一斤。”
杨金水随口问道:
“您自个呢?”
沈一石端起桌上自己的茶杯,一饮而尽,这才说道:
“习惯了,喜欢喝白水。”
杨金水微微一笑,说道:
“你看是不,这都是跟自个过不去的人。三千多架织机,十几万亩桑田,还有上百家的绸缎行、茶叶行,可自个却喝白水、吃斋、还穿着粗布衣服,您这个穷,装给谁看呢?”
沈一石平静说道:
“卖油的娘子水梳头,我那些织机绸行都是给织造局开的,哪一天杨公公瞧着我不顺眼了,一脚踹了我,我过惯了这日子,就照样能活。”
杨金水哈哈大笑:
“别介儿啊,咱们还是说正题吧。”
“多产三十万匹丝绸,你干得怎么样了?”
沈一石忙放下茶杯,认真说道:
“朝廷交办的事,我累死了也不敢耽误,关键是桑田。没有桑田,供不了那么多蚕丝;没有蚕丝,增了织机也增不了丝绸啊。”
布政使郑泌昌说道:
“桑田最多一个月就能给你,关键是买田的粮食你备好了没有?”
沈一石低头微躬,说道:
“那要看,大人们能给我多少田?”
布政使郑泌昌又问道:
“你需要多少田?”
沈一石从袖子里伸出一只手,说道:
“五十万亩。”
布政使郑泌昌点了点头,再不说话。
杨金水见大家谈妥,于是问道:
“马宁远呢?买田的事,没有他这个杭州知府参与,咱们也是白说。”
一旁喝茶的按察使何茂才忙说道:
“快到了。”
不多久,马宁远果然到了,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刚一出现就朝在场的人质问道:
“部堂大人呢?兼并百姓田地这种事,部堂大人必须得知道,他同意了,我才能干。”
按察使何茂才争辩道:
“不是我们要瞒着部堂,是阁老和小阁老打的招呼。”
马宁远顿时吃惊:
“阁老和小阁老,不信任部堂大人了?”
布政使郑泌昌赶紧抚慰道:
“也不能说不信任。那个谭纶在部堂身边,瞒着部堂是为了瞒裕王那些人。”
马宁远还是一脸不愿,嘟囔道:
“那不还是不信任嘛。”
他当年不过举人出身,要不是部堂的赏识和提拔,他是做不到杭州知府这个位置的。
何况,那日草棚议事时,部堂还替他担了天尊降罚的罪责。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害部堂大人。
杨金水此时起身,一脸的不高兴,质问道:
“你听胡部堂的,那胡部堂听谁的?”
马宁远老实回道:
“当然是听阁老和小阁老的。”
杨金水微微一笑:
“嗨,这不就结了。肯干事认上司,这是你的长处,你认胡部堂,胡部堂认阁老,那你按阁老的意思办,还能有错吗!”
布政使郑泌昌眼见马宁远还在犹豫,赶紧上来帮腔说道:
“阁老叫瞒着胡部堂,用意也是保护胡部堂啊,免得谭纶他们知道了,捅到裕王那里去,第一个问罪的就是胡部堂啊。”
马宁远纠结万分,半晌之后,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
“我干!”
“关键是炸堤之后,那么多县被淹,不能饿死人,我不能让部堂大人下不来台。”
布政使郑泌昌哈哈笑道:
“放心。沈老板已经准备好了粮食,一粒都不会少。”
杨金水见大事已定,重拍了下桌子,狠厉说道:
“这十五天沿新安江的每个堰口,一定要派兵把守,不得让人靠近。毁堰的事要是走漏半点风声,到时候谁也保不了谁!”
林余在天上看着,只觉胸腔中有万般愤怒,无处发泄。
这几个朝廷大员,一个是宫里的,一个是从二品,一个是正三品,一个是父母官,伙同一个丝绸商人,竟只为了兼并田地,就要炸堤毁堰。
到时候新安江洪水倾泄,浙地顿成汪洋泽国。
百姓们家破人亡,又无粮可吃,可不就得低价卖田,卖儿鬻女么!
这几个人,简直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