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时阁
顾楠推开宿舍门,室友已经陆续到齐,她是最后一个报道的。
跟室友们打过招呼后,顾楠在衣柜放好行李,手机显示最近几条未读信息来自老妈。
顾楠正要回复。
等在电话另一端的人看见对方正在输入中,马不停蹄发出了通话邀请。
顾楠坐在书桌前接通视频电话,窗口弹开,一张小小的手机屏幕里挤着两张中年人的脸。
一个是她爸老顾,一个是她老妈。
顾妈妈拿着电话没说完一句,手机就被老顾抽走。
老顾四十来岁,挺着一个大啤酒肚,一张方正的国字脸,说话钟声如洪。
“丫头,现在到学校了?”
顾楠点头:“嗯,我在宿舍。”
“你是拖着高铁去呢,现在才到。”
“老爸,学校又不建在高铁站,我刚坐了一个多小时大巴。”顾楠怕声音影响到室友,便走到宿舍的阳台上跟家人打电话。
“老爸,我们家里要拆迁了?”
“哎哟,你消息比我还灵着。”老顾单手持着手机,看了老婆一眼:“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别想太多。”
“好吧。”准确讲,顾楠对这事儿也没太大感觉,说拆迁也赶个时髦,不过老家小山沟的房子拆了也不值几个钱。
那房子还是她爷爷的。
室友们商量一起下楼买生活用品,见顾楠还在阳台通话,等了会儿后一位室友推开玻璃门询问:“顾楠,我们下去买日用品,你要一起吗?”
“好,我就来。”顾楠点头。
在旁边听着电话的顾妈妈叮嘱:“楠楠,有什么要买的别舍不得花钱,钱够用吧?”
顾楠看了眼老爸的眼色:“要置办挺多东西,不知道够不够。”
老顾皱眉:“还不够,你省着点。”
顾妈妈拿回手机的主动权,在画面另一端叮嘱女儿:“楠楠,妈妈一会儿再给你转点生活费,别理你爸,在学校别舍不得花钱,好好学习保重身体,有什么喜欢的跟妈妈说。”
“谢谢妈妈。”
顾楠的电话刚挂断,老妈就转了五百块过来,她利索的收款,跟室友一起兴高采烈的逛超市去了。
老顾五脏六腑疼,她还不舍得花钱,你闺女可太舍得花钱了。
他攒那点私房钱容易吗,上个大学全叫她劫走了,一点没给他剩。
但老顾不敢说啊,说了家里两个女的都得得罪。
在孩子面前,两夫妻保持着以老顾为主的教育指南,所以苏慧从来不会跟老公唱反调。
但挂断女儿的电话后,苏慧开始认真跟老顾算账。
就为拆迁那事儿。
什么叫八字没一撇,她可打听了,人家隔壁的冯叔一家都已经放着鞭炮喜气洋洋的搬进新家去了。
但自家却没半点动静,这岔子出哪了?
老顾一看媳妇儿准备大闹一场的势头,惹不起他还躲不起,立马跑去阳台上抽烟了。
小儿子顾泽今年升初三,比顾楠小三岁,正抽条儿的年龄。
他刚跟同学在学校踢了场球,单手跨着一个足球,颠颠儿的上楼回家。
老顾在阳台抽完最后一根烟,脚下一地烟屁股,听见一声开门声响起,他的宝贝儿子回来了。
老顾眯眼在心里暗暗掐着数,不超过五秒,屋内就传来了媳妇儿的骂声。
爆竹着了。
“我欠你们顾家的,饿了找你爸去,买什么破手套买,要这个要那个,你看你考试考几分儿,今年升高中关键一年不许给我踢球了。”
老顾的心落地了,媳妇儿出完气就好,看来他安全了。
倒霉蛋顾泽不过刚推开房间门说了句“妈我饿了,还有我手套给买双新的。”就被骂了出来。
他一头雾水的走到阳台。
“不就我姐上个大学,老妈怎么还提前更年期了。”
“儿子,你说说你。”老顾习惯性从兜里掏出烟盒,已经空了:“你姐考上南大,还就这点你比不了。”
“啊对对对。”
聊到读书他就头疼,顾泽敷衍的叉开话题。
“我姐到学校没?”
“刚到学校,跟她室友去玩去了。”老顾掏出手机点击屏幕,半天也进不去微信,他烦躁的按了几下电源键:“又卡,什么玩意儿。”
“都叫你别买山寨机了,你还好意思说这手机你不用了传给我,我先说我不要,我要用也是用我姐剩下的,她东西贵。”
“你们真是亲姐弟,一模一样嘴脸。”老顾随手把空烟盒敲了敲,扔进垃圾桶里。
“谁跟她一样,我孝顺,以后你和我妈养老都得靠我。”
老顾听着不寻常,他瞟这小子一眼。
“谢谢你啊。”
“你烟抽完了?”顾泽怀里抱着颗灰不溜秋的足球:“我去帮你买烟。”
老顾不客气:“南京,煊赫门。”
“好嘞。”顾泽把球扔在地上,风一样往楼下的便利店跑。
“老板,一包煊赫门。”
顾泽一个礼拜的零花钱是50块,一包煊赫门20元,他在店里付钱丝毫不眨眼,很是豪爽。
顾泽一溜儿跑回家,献宝似的把烟拿给老爸,他试探开口:“爸爸,我前年买的那双挡球手套你还记得吗?”
哟这孩子,还不死心呢。
“?”老顾叼着一根烟,点火的姿势停顿。
“现在小了,我教练说让我买双新的。”
老顾烟也不抽了,随手夹在耳后:“找你妈买。”
“我妈不让买,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连足球都不想让我学。”顾泽可怜兮兮的支在厨房的玻璃门上:“老爸,你帮我买一双行不?”
“关键你踢足球倒是上场跟着球跑两圈儿,别光站在门边杵着。交那么多学费,不指望你球踢的多厉害,锻炼个身体也值当,成天守个什么玩意儿门。”
“守门员怎么了,我都选进校队了。算了你也不懂,你给我买手套。”
“不好意思,没钱。”
“不公平,我姐要钱你就给,你偏心。”
老顾敲了敲儿子的脑勺,哼哼:“你姐争气啊,她考上大学了,你一天天的就守着个破球,先想想自己能考的上高中不?”
顾泽单手护着脑袋倒退了几步:“那你找我姐给你买烟去,把我的钱还我,加跑腿费一共30元。”
老顾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数了20块钱外加两个钢蹦儿赏他。
顾泽还想趁机抽一张,被老爸一掌拍开,儿子气汹汹离开后,老顾继续蹲在阳台抽他的烟。
他叹了声长气。
人人都说拆迁好,怎么轮到他家就犯愁了呢。
老顾呢,十几岁离开老家来到大城市闯荡,家也就安在了这儿。老家只有顾楠爷爷一人独居,在乡下有一栋小楼。
这两年赶上拆迁,可以以旧换新,换成镇上的一套商品房或是直接领拆迁款。
都说撞大运了,在山沟沟里能碰上拆迁的大好事儿。大伙都知道名额有限,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他媳妇儿苏慧对此事上心得很,可是老爷子呢,就不肯搬。
老顾正想着老爷子,手机就响了。
果然,人经不住念叨。
老爷子平时性格很冷淡,但记得今天是孙女开学的第一天,特地在电话里问:“丫头上大学去了?”
“嗯,刚到学校呢。”
“怎么去的,你看了情况没?”
“她一个人去的,坐高铁,非不肯我跟她妈送,说是大学有同学在高铁站接,一两个小时就到了。”
“那行,东西都给她拾掇好了。”
老顾吐出一口烟。点头:“都收拾了,你给丫头包的红包也带上了,上个学跟祖宗似的供着。”
“丫头该有的得有,也别给她乱花钱。”
老顾就着找点话头:“学的建筑,建筑设计,小时候就说长大了接我的班盖房子,挺好。”
一通电话结束,老顾的烟也燃尽,他按着手机的反应有些慢,本想给女儿发信息叫她打个电话给爷爷,手机迟钝的停留在解锁页面。
信息发不出,老顾把手机插回兜里,总觉得心里没着落,又掏出手机发了句语音。
“丫头,晚上别在外面乱跑,买完东西早点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