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余晖梦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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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钱比粮草啊

    生着一双理工的手,身体里藏着一颗文史的心,这倒是符合了余晖所学专业的特质。大学毕业后,余晖留在了蜀川,在一家规模还算不小,外观看起来有些破烂的工艺品厂做设计,日常的工作就是在电脑里制图,说设计也行,说不是也不错。上级拿来一些不知道哪里做的成品或者是一些构思交给余晖,让他在电脑里做成三维图。

    机器正在迅速取代人工,凭借着自身的高精准度,实现了人手很难实现的整齐划一,一件件成品在机器的雕琢下应运而生,同时也实现了质量和数量的高度可控。余晖的工资每个月各种名头加起来大概三千多块,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别人眼里的六千多,这样的膨胀速度可是余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但他并没有纠正过。不过比身边的张子和强子是要多得多,他们俩一个月千八上下的工资,看上去比余晖还要过的潇洒自在。

    就算是张子那辆被强子嘲笑成三手的富康,余晖也是不敢想象,停车、加油、每年的保险杂费,对余晖来讲那可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更何况房租也是大头儿。他当年发奋读书,想要让老爸老妈也能和城里其他的老人一样过上安逸的晚年生活的梦想正在一步步远离,但并没有破灭,只要他再用力一点儿,似乎达成的希望就在眼前。

    “哥,这有啥好看的!你快出来吧,可别塌下来再把你砸着!”张子站在破木屋的外面喊着余晖。余晖应了一声,弯着腰钻出木屋。木屋是由木头和竹子掺杂在一起搭的,如果不是还能分辨出墙和顶,只能算是一堆破竹子烂木头,再加上太长时间没人来过了,偶尔还能惊起各种寄居于此的生灵。如果不是搭建的时候埋了几根桩子把木屋架了起来,说不定早就倒了,看桩子的腐烂程度,倒塌也就是再两年的事了。“张子,你们一直没来过?”

    “这地方谁来啊!前年县里给这附近几座山都装了探头,早就没人巡山了。”张子看着屋子下面,连连对余晖招着手。“哥,你还是快下来吧,下面的柱子都烂折了,忽闪忽闪的,看着都吓人!”

    余晖站在屋外的的破木梯上,转眼看了看四周,唯一看着结实的还就是木屋外面绑的那根钢管了,钢管顶上架着一块两三个巴掌大的太阳能板,吊着一盏好像已经进了水的灯,刚才余晖在屋子里并没有发现有电瓶,应该早就被武装部的人收走了。

    “强子呢?”

    “他……”张子转眼望了望身后,“应该是去里面的小河那边了吧?哥,你听我的,先下来咱们再说话!”张子来到木梯下,朝着余晖伸出了手。

    四周竹林环抱,一汪清泉从西北山上奔涌而出,蛇形曲折汇入东南沟渠,这是余晖小时候的记忆。张子口中的小河,应该就是那条小溪,在张子眼里,只要宽度超过了两米的都叫河。如今竹林还在,木屋前本来的空地太久没有人踩踏,已经长满了野草,从前从木屋一眼得见的小溪也是只闻水声,不见其形了。

    余晖抓着已经长满了青苔的木栏,踩着一片湿滑的木阶回到了地面,张子这才放心的放下手。“哥,你来这儿看啥啊?”张子在脚边的青苔上抹着脚底的泥。

    余晖抬头看着蔽日的竹林,轻声说着,“我琢磨着想把这里租下来!”

    “租它干啥?圈起来养鸡?”张子看了看屋前空地,“这能养多少啊?你一个大学生,工作好好的,回来养鸡?你开玩笑呢吧?”

    “谁说大学生就不能养鸡了?”余晖笑了笑,拨着快一人高的野草绕去了木屋一旁,张子赶紧跟上了脚步。“县里畜牧站的人起码也是中专毕业吧?你还以为像咱们小时候,家里养几只鸡,让我们追着跑呐。现在凡事都要讲究科学。”

    “也是!养猪的那几户要是猪病了,还真得人家过来给看!”张子很快接受了余晖的说法,“哥,你要是真想养,也不用跑这么远,我知道一个地方。这边儿地方太小了,满打满算能养多少啊!往外搬鸡蛋都麻烦,一个不小心就鸡飞蛋打了!”

    张子的成语逗笑了余晖,“行啦,别瞎参谋了。我是想把这里租下来住,就像咱们小时候似的,有事没事儿过来这边坐坐,听听歌,喝喝茶,多惬意啊!”

    “哥,你不是有什么事儿吧?这里……”张子扶了一下木屋的凸出来的一根木头,吱嘎一声隐隐传出,张子忙缩回了手。“听到了吗,哥。这能住人吗?兔子都不做窝!”

    “这肯定不行。现在这些都得拆了,屋子用竹子重新建,空地清理出来,铺上石子石板,再弄上两套石桌石凳……”余晖说着想象中的画面。

    “哥,你在外面发财了?”张子看了一眼四周,“这得要不少钱啊!就算是竹子不要什么钱,可人工贵啊。哥,你出去了好几年,不知道咱们这边儿的情况,现在打短工的一天都五十了。把这儿要是收拾好了,最起码也得……”张子又看了一眼木屋和四周,“少说也得大好几千,这还不算添置个桌椅板凳什么的。石桌石凳石子也得从外面买,运过来也得不少钱……哥,没必要吧?你要是想聚聚,咱仨哪儿不能去啊!跑到这个山坳子里来有啥意思,蚊子苍蝇满天飞的。……”张子扑打了一下眼前的飞虫。

    余晖扭回头看了一眼满脸纠结的张子,微微笑了笑,“我也没一定呢。这不是过来先看看嘛!现在人工真这么贵了?”

    “可不是嘛!现在下面村子都是开三马子一起出去个十个八个去外面帮工,一天五十还管中午饭,有时候还七八十呢。要不怎么现在的人都愿意往外跑呢!我是没去过,只是听说,你问强子,强子去过。”张子转回身,对着溪流的方向吆喝了两嗓子,“强子!……强子?……”远处草丛中立刻传来强子的回应声。

    余晖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前面几乎无处下脚,回过身示意张子往回走。强子手上拎着一串小鱼从草丛中冒出头来,“啥事?”

    “你可真行!你抓它干啥啊,回去喂猫啊!你家那只猫不是早跑没影了!”张子拿过小鱼看了一眼,甩手扔了出去。“诶!你……”强子伸手去拦已来不及了,那串小鱼早已没入了深草。“哥想问你现在的人工怎么算的,你不是去过吗,跟哥说说!”

    “哥,你问这个干啥?你也想……不会吧?你上班都是吹着空调,喝着茶水的,那些活你做不来的。”强子搓着手上的鱼鳞,“太累人,我就去了四……五趟。山路太难走,哥你这个身板怕是不成!”

    “你想啥呢!哥会干那个吗?”张子推着强子退回到了木屋正面还算宽敞的一块空地上,“你就说现在人工一天多少钱就行,别的不用管!”

    “那可不好说,得看是干啥。比如说同样是采果子,山上就得七十一天,山下四五十还得看情况。晖哥,你想雇人?……你雇人干啥?”

    “还没想好,随口问问!”余晖心里盘算着可能的花销,确实之前想像的太过容易,真要有所行动,所需的花销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就按着他现在的工资,省吃俭用,一个月能存下两千算是极限了,这还得保证每天中午吃工厂食堂五年不变的饭菜。如果给自己买件衣服,偶尔去外面改善一下伙食,又得去掉一百多。逢年过节的开销也不能忘了,就算是咬碎了牙根也得带些他平时都不舍得碰的特产回去。

    “晖哥,我昨天回去又算了一下,开火锅店大概得三万块钱,要是省着点儿,两万出头也能行。就是游戏机和投影先买不了了。不过也没关系,等赚了钱,那都是分分钟的事儿,也不用急!……”强子弯腰拍死了腿上的一只蚊子,捏在手里混着血将蚊子的尸骸搓成了齑粉。“晖哥,我们还是出去车上说吧?这里蒸烤着太难受了!”

    余晖穿着长裤长袖衬衫,阻挡了不少蚊虫的袭扰,张子和强子短袖短裤确实吃亏。“行,走吧,我们先出去……”

    “诶?哥,那是二叔吧?”张子手指着不远处的竹林,“我就说那条道是二叔蹚出来的,别的人没事儿谁来这边儿啊!”

    “哪儿呢?”强子顺着张子手指的方向搜寻着。余晖也没看到二叔的影子。

    “你们真没看到?”张子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强子和余晖,朝着刚才他手指的方向绕了过去,边走边喊着,“二叔,二叔……”

    余晖和强子对视了一眼,也忙跟了过去。繁密的竹林遮挡视线,竹林里并没有人回应,等到走近了些,还真有一个穿着藏蓝色卡其布裤褂的人弓在林子里,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二叔,我喊你了半天,你应个声啊,我还以为你出事儿了呢!”

    张子走在前面,一弯腰钻进了竹林,朝着那人走了过去。上次见到二叔还是余晖春节回家的时候。年三十,老爸老妈让余晖喊二叔吃个团圆饭,可二叔又是死活不肯,只能让余晖给二叔送了些饺子和菜过去。等到初一余晖去拜年的时候,二叔又不见了。

    不得不说张子那俩眼是真的贼啊!林中的人还真是二叔,只是大半年没见,胡子都快盖住嘴里,余晖送他的电动刮胡刀一定又成了摆设。

    “二叔!……”余晖上前,刚要打招呼,立刻被二叔举手拦住。

    “你们听到了吗?竹子长大的声音!”二叔的脸几乎贴在了冒出地面的笋尖上,微微转过头看着余晖三人,声音低得仿佛再大那么一丁点儿都能把笋子吓跑了。

    看来二叔的精神状态是真的有些不好。这次回来听老爸老妈说过几句,担心二叔再这样下去可别出问题,到老了再弄出个意外什么的,镇子外面沟沟坎坎的本来就多。每天去二叔家外面转了一圈慢慢成了老爸的日常,虽然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可去看看总觉着心里踏实。反正二叔不听劝,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钻林子也是他的日常,没人能劝得住。

    余晖鼻头发酸,眼泪不受控地在眼眶里打着转。听老爸说,当年二叔是爷爷最得意的徒弟,比老爸的悟性高了很多,编竹编又快又好,没想到二婶的过世会让一个聪明人陷入如此境地无法自拔。

    “二叔?”余晖俯下身子,眼泪滴落。“你先起来吧,这都中午了,该回家吃饭了!”

    “吃啥吃,还是只知道吃!”二叔瞪了一眼余晖,“你拿去的竹编有人要吗?”边说着,二叔开始徒手挖竹笋,不算松软的泥土,挖起来有些吃力。

    “二叔,你快别挖了!这都挖了小半筐了,你也给熊猫留点儿,你吃不了也是浪费……”张子从一旁拽过背篓,在里面翻找着,“这些不会都是你用手挖的吧?你可真行,九阴白骨爪该练成了?强子,你帮二叔挖,挖完了我们送二叔先回去!”

    “我?”强子看了看自己修饰齐整的十指,神情纠结,“你咋不挖?”

    “还是我来吧!”余晖看了一眼背篓上肩的张子和手指蹉跎的强子,跪身在二叔身边。

    “别动,都别动!”二叔立刻用身子护住竹笋,下巴上的胡须都颤抖着,“你们不懂,别弄坏了,我这就好,很快就好!”二叔看着余晖缩回了手,又继续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