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不断的喝骂内容不堪入耳，小小年纪的慧明从容淡定的跟纪乐然边干活，边讲他的这个大家庭，丝毫不受这些污言秽语的干扰。

    还在大院中和张国霖干活的许冰洁，发现周金江来后，也只是稍稍抬了下眼皮，就继续手上的活计了。

    “七姑姑很优秀是吗？”纪乐然明知故问道。

    从张家人口中她虽没有听到过任何的溢美之词，但从他们神情中，纪乐然能感受到他们对七七的爱，以及对其逝去深深的遗憾。

    “嗯，那是当然。七姑可是豫阳的理科状元，我听村里人说，到现在为止豫阳地区都没有再出过比她考成绩更好的人。而且...”慧明突然收了声，小脸上瞬间就挂了些失落。

    纪乐然摸了下他的小脑瓜，想要出言安慰他。

    “男人头，女人不许乱摸好不好...”小家伙立马换了副面孔，气急败坏的躲开纪乐然的手，还很是不满的冲她翻了个白眼。“手欠，再欠拿鞋底子拍你...”

    “我去，你个臭慧明，人家怕你伤心，想安慰你好不好。臭小孩，不知道好歹。”纪乐然伸出自己的大长胳膊，又在他的头上揉了一把，然后毫无形象的对人做鬼脸儿。

    小家伙这下彻底炸了毛“哎呀，然姐姐人家正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别老动手动脚好不好?”

    反抗显然无效，纪乐然嬉皮笑脸的样子，也逗的小家伙忍俊不禁。慧明妥协了。“好了姐姐，你还想不想听我讲娴妈妈吗？”

    “好好，你讲你讲。”纪乐然随手理了理慧明的头发。

    “娴妈妈是我见过最最最好看的人，我很羡慕笨笨哥，我也想做娴妈妈的亲儿子。做手术的时候，就是娴妈妈一直陪在我身边。她还让奶奶天天给我做很多好吃的，说我都吃了才会身体好，恢复的好，就能像正常的小朋友那样上学、玩游戏，将来还要成家，娶妻生子，为人民服务。

    我、我特别特别想她，我想梦到她，可她从来没出现在过我的梦里。我长大也要像娴妈妈那样做个大好人，好好上学，要读到博士，也要做一个医生。去做好多帮助大家的事情...”

    此时二人已经坐在了楼梯台阶上，小慧明稚嫩的小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纪乐然看着这个白白净净小胖男孩儿，忍不住的心疼他。

    “那你娴妈妈在的时候你有没有告诉过她？”纪乐然知道慧明想七七了，突然的瞬间她感觉也特别想自己的父母。“你要是想她想的厉害，就看看她的照片。她其实一直在你心里，不是吗？”

    “嗯我知道，娴妈妈一直在我心里，时时刻刻在我心里。可我就是特别想她，想她摸我的头，想她还背背我给我唱歌。还想她像以前那样带我到大集上吃炒凉粉，吃豌豆黄。我就是很想她，想她天天都能抱抱我...”

    慧明抬起小手擦了把眼泪，恳求道“然姐姐，你不要告诉我别的爸爸妈妈，我和你说这些了好吗？我知道他们也特别特别想娴妈妈。

    我有时候想她想的睡不着，就到院子里转，就看到过许爸爸偷偷躲在厨房抽烟哭。然后吴妈妈就来了，也陪着他哭。还说他们后悔以前不懂事，让娴妈妈伤心了。”

    纪乐然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心疼眼前这个七七视为亲子的小男孩，更纠结于不知道该为他做些什么。

    小家伙没有再抗拒纪乐然抚摸他头的手，突然蹦出一句“然姐姐，以前娴妈妈也爱这么摸我的头，每次还要看我的囟门有没有长好。有一次她还叹气说，应该是我亲妈妈怀我的时候营养就不好，不然我都快六岁了囟门还闭合不了。她让我不要挑食，所有的饭菜都要好好吃完，蛋黄也要吃。我不爱吃蛋黄，每次都让林淮哥帮我，被妈妈们抓到好多次，嘻嘻嘻...”

    认真听完，纪乐然好奇问道“囟门，摸头和囟门有什么关系，它不是在这儿吗？”她指着自己的心脏。

    “不是心门，是囟门。”小家伙站起身，似是想要用点办法告诉纪乐然，转了一圈他也没想到办法。

    “这儿，这儿，姐姐就是头顶上的一个，一个算是一个洞吧。”看着纪乐然掏手机，慧明又急切道“姐姐你在手机上可以百度一下...”

    “嗯，聪明。我马上查。囟门...通常在一岁至一岁半间闭合...以免延误病情，影响孩子的正常发育...”一分钟后，纪乐然不镇定了，连声惊呼道“我去、我去，慧明你现在长好了吗，快让姐姐看看，快快...”

    她急的不行，站起身就想拨开慧明的头发看他的头顶。小家伙破涕为笑，两手抓住纪乐然的手从他头上拉下来“哎，没事了然姐姐，早就好了呢。爸爸妈妈们早就让医生给我看好了。谢谢你然姐姐！”小家伙嘴巴一瘪，一副又要流泪的样子。

    纪乐然此时才意识到，院里收孩子的原则，应该也类似收老人的原则。九岁的慧明曾经是个病儿，他的父母应该是没有能力给他治疗，才丢弃了他。如果，如果不是他嘴里的裘爷爷兰慧奶奶捡到他。如果不是七七和毛新接他过来做手术...

    纪乐然不敢再往下想，心里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看纪乐然发呆，慧明推了推她，还未擦干眼泪的小脸上，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姐姐我真好了，我现在浑身上下都很好，医生对爸爸妈妈们说我完全好了呢。还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逐渐回神的纪乐然，下意识的应了一句“是吗？”

    “嗯，是啊，我半年前就不用吃药了。我们放假前关爷爷给我们检查身体也这么说，还说让我注意运动，不然会变成一个小胖墩呢。还让毛奶奶以后别追着我们屁股后面喂了，再喂就变成一窝小猪仔了，哈哈哈...”

    小孩子的喜怒哀乐来的快，去的也快。十多分钟时间，纪乐然感觉自己的心情像坐了过山车一样。

    “哈哈哈，现在也有点像了...”纪乐然也跟着他笑。

    俩人笑着，笑着，突然间，纪乐然灵光一现，又将慧明拉着坐在自己旁边。认真道“慧明我想和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你的兄弟姐妹们好不好？”

    “什么秘密姐姐，我能告诉爸爸妈妈们吗？我不想骗他们。”小家伙嘟着小嘴，一副你不让我说，我就不听的架势。

    抬手又揉了把慧明的脑袋，纪乐然道“他们都知道的，但是他们嘱咐过我不让我告诉你们。可我想告诉你。你想不想知道这个秘密，是关于你娴妈妈的。”

    小慧明一脸的热切“想听，姐姐我...”

    稍作沉吟，纪乐然讲道“慧明，我和你一样以前也有心脏病。病了好久，差点没活成...”

    半个上午的相处，从慧明的言行举止，纪乐然知道这是一个早慧的孩子。她也能感觉到张国娴在这个孩子心里的地位。也许是曾经自己也病痛缠身，纪乐然清楚内心里寄托有多重要。

    她想做的，就是给这个孩子留下点念想和寄托。

    小慧明静静的听着纪乐然所讲的每一个字，无声的流着眼泪。“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小家伙又抬手擦了把眼泪。

    “嗯，真的；我不会拿这种事情骗你。是你霖爸爸认出的我，他现在也是我的爸爸，他疼我像疼你娴妈妈那样。”纪乐然眼含热泪答道。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慧明鼓足勇气道“我，我相信你姐姐。我，我可以，可以听听娴妈妈的心跳吗？”

    “嗯，当然；你也可以和她说话。乐乐就和她说过话，她都听的到...”纪乐然学着胡美莹跟乐乐说话的语气，哽咽道。

    “嗯...”纪乐然将慧明揽在怀里，让他听自己的心跳，也是张国娴的心跳。

    ......

    一大一小安静的坐在楼梯上，远远看去像一对母子，也像一对姐弟依偎在一起。

    俩人久久没再回来，张国霖不免有些着急，站起身就看到了孩子们住所楼梯上坐着的俩人。看着俩人坐姿，张国霖就明白了两人在做什么。

    他看向许冰洁问道“你今天特意把慧明留下来，就是想让然然亲口告诉他？”

    许冰洁抬起头点了点，没有答话。

    “好吧，既然孩子知道了，到时候我会交代老五媳妇多拷贝几份儿。其他的你跟几个孩子说，不过你觉得这样有用吗？尤其是对慧明？”

    “有用。”许冰洁坚定道。“其他几个我不担心，慧明他记事太早，太聪明，也太敏感。而往往就是他这种早慧的孩子，才容易走弯路。当初七七总带他到村里逛，到大集上和人打交道...出去踏青，旅游时总会把他带身边，就是为了开阔他的胸怀。

    这些孩子里他的情况最特殊，孩子因为身体，从小到大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七七花了这么大的心血，让他忘掉对亲生父母的恨，我不想让七七的心血半途而废。好不容易把他身体的病治好了，心理上我们更不想让他有受到影响。二哥，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你也清楚当初七七在尧堡所受磋磨，对她的生活造成多大的伤害。

    你看到了，周金江过来闹腾，你觉得慧明的表现，是一个九岁小孩儿应有的表现吗？你敢想象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咬牙切齿，攥紧他的小拳头，带着满腔恨意去睡觉的样子吗？

    我们不敢拿慧明的一生去赌。我们六个葫芦很失败，哪怕我们几个对他倾注再多的心血，都始终代替不了七七在他心里的位置。乐然不一样，乐然活着，七七的心就没有死。他心里的妈妈就一直还活着，你知道这对慧明会是怎样的意义吗？”

    “我懂。艺术来源于生活，新新告诉我的几个电影我都看了，我理解你的意思。”张国霖沉重道。

    “三年了，我们这些大人心里都很难接受的事情，要求他一个孩子做到，我知道有多难。我真的觉得是老天爷眷顾，让乐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相信这也是七七她的在天之灵，在怜悯，在心疼这个孩子。妈妈的心跳声，会指引他走上一条正道。我相信，以后我们慧明不会再半夜偷偷爬起来，用那种眼神去盯周金江的大门...”

    许冰洁似笑非笑，其实慧明所做的事情他这三年来也没少干。甚至他还有其他的想法，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这只是个孩子的寄托，你们还是要多给他做引导...等健身房的事情安排妥了，你二嫂的离休申请应该也能批了，到时我们就回来。”

    “嗯，这样国萱几个小唐的事情，我和若楠就能着手办了。毛叔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他说的确实对。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深圳的喜憨儿洗车中心，南京的爱德面包坊，都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好的参考榜样。他们也不是一朝一夕走到这步的。先前是我急功近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