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张家院子
辞壬寅,迎葵卯。历时三年的新冠疫情,在奥密克戎不甘的叫嚣中,在国人“阳过了没”的亲切问候声中,在清空了无数个药店感冒类药物货架的加持下,走向末路穷途...
年三十,举国欢庆之际,南豫省豫州市西城郊的一栋独栋别墅里,氛围却沉闷压抑。隐隐还充斥着悲伤。
“咱小七都走三年了...”老太太刘玉芝的半句话,更是将这股悲伤无形中推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灶火旁的另一个老太太,手里抓着待下锅的酥肉生坯,下意识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深吸几口气,勉强平静道:“嫂,大过年哩,咱不提她”。
刘玉芝一手拿漏勺,另一只手擦了把眼睛。沈素清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她身体往后挺了挺,生怕眼泪掉进酥肉生坯或油锅里。
本在摘菜的胡美莹放下手里的菜,提起围裙擦了擦手,轻声对倚在她身上的杜乐乐道:“乐乐乖,去你爸爸那儿,舅妈妈去给你俩姥姥帮忙。“
杜乐乐瘪着小嘴,极不情愿的走到同样在摘菜的杜君航身旁。杜君航停手,将乐乐揽进怀里,向胡美莹投去感激的眼神。
“妈,娘,我跟你们换换手,你们到屋里歇会儿吧。”已站至俩老太太侧后方的胡美莹,撸起袖子,已在洗手池洗手。
“不用莹莹,妈和你娘整就行...”沈素清毫不犹豫的拒绝大儿媳的提议,刘玉芝也紧忙接话道:“乖,你们都忙一年了,一年下来吃不好歇不好,我和你妈平常也帮不了你们啥,也就是过年这几天让你们吃几顿安适饭。我俩就盼着过年,多做点好吃的给你们补补亏...”
实在受不了一楼书房中,老兄弟三人急死人的聊天节奏,还有大眼儿瞪小眼儿,张国强讪讪的走出书房。
他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以一种特有的节奏随着他的步伐摆动着,似乎一脸满足的看着院子里的几堆人群。
以王瑞莲和张兆安媳妇为一拨的,带着首次进这个家门亟待表现的小媳妇、小女婿们,洗着各样蔬菜和碗碟盘盏。
没对象的几个小的,围着国峰、国平、国安三兄弟在下象棋。这堆人的规模不小,几个小的大呼小叫着“观棋不语真君子”,砸向黑炭般的臭棋篓子张国念。
还有一拨人,围着张国芸家的逗逗媳妇和他家一岁多的小丫头,再就是大肚子的启辰媳妇问东问西。
最后张国强走向张启徵、启辰、启钰、启珏四兄弟。四人站在圆桌周围,手持毛笔不停的书写着。
“咋样,你们几个的任务完成了吗?”张国强问道。
张启辰挺挺身,未拿笔的手握拳敲打着自己的后腰,有些郁闷的道:“大伯,大门口那副真不知道咋弄。我哥说我们几个写大字水平确实拿不出手,字体大小都控制不了,最好还是你或我爸写。再说今年情况特殊,也没好对儿啊。“
“好对儿不愁,你三爷昨晚就说了一副。辰辰,大伯用下你的笔,给你写出来。”说着他探手将启辰手里的笔接了过来,随手又拽了张裁掉的红纸边角开始书写。
上联是:抗疫除邪寰宇震;下联是:护国兴邦华夏兴。横批张国强连写了好几个:爱我中华、中华昌盛、国运永昌、民泰国安、盛世中华...
“俺爷俩商量好一会儿,这横头也没选好。你们小兄弟几个也看看选哪个好。对了小珏,你去喊声你爸,大伯大字写的也不如你爸,叫你爸过来写吧。”
刚要凑头过来看的启珏“哎”了声,就向下象棋的那堆人跑去。路过水龙头旁,还不忘跟短头发的小个子女孩儿嘀咕道“你不是想看我写的毛笔字吗?都写好了,所有的福字和横批都是我写的,你去看看我写的咋样。”
说完,张启珏很是臭屁的向小个子女孩儿抛了个媚眼儿。他的臭屁样没有逃过国安家正在游戏对战的启轩启昂。
俩人同时抬头,默契十足的吟诵自编的顺口溜:“写的好,写的妙,一加上四等于五。每年只写五个字,不怕娶家个母老虎;明年再写五个字,就怕娶家个母老虎;后年也写五个字,只能娶家个母老虎;大后年还写五个字,铁定...”
就俩兄弟的调侃,事涉他最多只能写好五个毛笔字的特殊能力,他不愿在未婚妻面前这么快就穿帮,只能丢了个白眼儿过去。
也就几步路的距离,张国平已经隐约听见大哥派小儿子来叫,只是眼前三哥和弟弟的这盘棋尚未分出胜负,他有点不想起身。眼看三哥国峰要败下阵来,他也正绞尽脑汁思考如何破国安的这步将军。
本来思路已逐渐清晰,在心里推演后,突然发现国安这步棋后面隐藏的连环三杀,不由得就在心里和眼前的这盘棋局较上了劲。
非洲小黑人张国念,明显也发现了国峰已在生死关头,操着半生不熟的南豫话急着给国峰支招。
“三哥,在这里别他马腿儿啊...”这次国峰和众人也没再怼他,心里清楚只有别住了对方的马腿儿,才不至于立时就死。
“三伯,就按我小叔说的走。不过就算这么走了,只要我六叔不出昏招,三伯你最多也就五步...”
听侄子的分析,国峰知道最多也就这样了,于是收了这盘儿,犹自不服道“认输了,重来,我就不信了,今天我一盘儿都赢不了你...”国安一脸得色,已配合着重新开局。
“爸,你快点儿吧,我大伯叫你写门口的大对儿。”国平意犹未尽的从小马扎上站起身,低低抱怨道“要我说,咱家就是多一道,显着就咱家会写对儿啊。外头有多少卖对儿的,还好也不贵,主要是省事...”
启珏拽着他爸就往大圆桌前拽,还招呼其他几人道“快快过来看啊,高手要上场了,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瑶瑶尤其是你,一定要见识见识你公公写的毛笔字儿,我和你说啊,高手一般都不出场...”
“哈哈哈...”众人大笑启珏好显能耐的癖好。
厨房的大窗户正对这张大圆桌,张国强和启辰所站角度,正好将俩老太太的对话听的清楚。胡美莹采取的措施不可谓不及时,只是国强知道俩老太太真的听了她的建议,必定又是躲到房间里哭天抹泪一番。
“大伯...”张启辰紧皱眉头欲言又止。他在家时间最少,只好将求助的眼光看向大伯张国强。
不动声色的长叹一声,张国强将毛笔还给启辰,冲着窗户向老太太喊话:“妈,你和我婶儿有点不务正业啊。小猪娃儿们都回来了,一个比一个瘦,看着可怜人,你俩养猪专业户没看见吗?
不回来时你俩成天抱怨不回来了,这回来了你俩也不好食儿好饭的好好喂,你俩也不怕丢手艺。”国强一本正经的编排,引逗的俩老太太立时就笑出了声。
看着有效果,他又道:“美莹啊,你的手艺你不清楚吗?你也就是摘菜能摘干净,生的能做熟的水平。你家这仨可是最瘦的,想给喂肥卖个好价钱,得这俩专业的老太太上。听话,别凑这个热闹了,你就是专门儿学上个十年八年的也没这手艺.”
“哈哈哈...大伯你说的对,我妈喂猪肯定没我俩奶奶专业。这是家传,我姥姥姥爷把我几个舅就喂得不像样。要不是我爸得我俩奶奶点儿真传,我们仨早就饿死了。妈,时间短任务重,你可别耽误我俩奶的喂猪大业...“
看着两鬓斑白的大伯子哥,还有虽是笑着却满眼水汽的大儿子,胡美莹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过年这几天别让俩老太太闲下来的方针。
“哎呀,大哥我错了,我马上去摘菜看孩儿,叫咱家俩老婆儿继续咱家的喂猪大业...“胡美莹装作恍然大悟般。
“哎,这就对了吗,专业的事儿就得专业的人来干。不然俩老婆儿猪没喂好,还得赖你瞎掺和。婶儿,你说是不是?”
沈素清自是明白大侄子,大儿媳和大孙子的苦心。仍是含泪的眼睛瞬时多了几分笑意:“强提的对,我和你妈这辈子就喂猪在行,放心吧,这几天都能把他们给喂肥咯,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那还说啥哩,专业的事情就得专业的人来干。”张国强又看向满脸沉凝的杜君航:“君航你把乐乐给我,也出来和你三哥、六哥他们下下棋,摘菜可不是大男人该干的活儿。乐乐来,大舅抱你去姥爷的大棚里摘西红柿好不好...”
院子里的人,十有八九都听清了这段对话。除了刚进这个家门的小媳妇、小女婿几个,其他人心里都是隐隐作痛。
这三年过得既漫长且短暂。
漫长是因为这家人心里永远也回不来的老七闺女。三年,只是永远的开端。
短暂是因为也就是这短短的三年,改变了太多东西。太多人的人生轨迹以及生活方式因此改变。上至整个世界,我们的国家,下至我们每一个人。
......
且不说这栋别墅里居住了什么样的人家,单从它不像别墅的外观来讲,就显得它和这片别墅群格格不入。
它的左右没有邻居。非要说有邻居的话,也就是两边的绿化带和几个说不清楚是什么材质的人体雕塑了。除却这些,长它这样的,也就孤零零的只它一个,别无分号。
说它不属于这片别墅群,它却又在别墅群的三面围栏的包围之中。它的面积足有一千多平米,照比别墅群里统一样式的别墅大了两倍不止。它的样式,说是农家小院儿更为贴切。
它的院墙,没有半砖半金属栏杆的院墙看着有档次。和大众对于别墅的审美更是丝毫不沾边儿。它的院墙从上到下都是砖墙,墙上贴的是各种不完整的碎瓷砖和马赛克。只有上手去摸,才能感觉到它的表面还算平整。
别的别墅都是铁艺大门,从外边向里看,怎是一个通透了得。它呢,两米四高的院墙直接将院子包了个严实。朱红色的两扇大门合上时,更是将其围了个密不透风。
大门楼的顶端,还有一个高高的石质门匾。门匾黑色打底,书写着五个深灰色,类似石头颜色的大字“家和万事兴”。
院中的房子从外看,足有十多米高。隔过院墙远远看去,应该至少三层不止。这样的面积,这样的跨度和高度,估摸房间不会少。
由此得出一个结论,这家人口应该也不会少。不错,老少男女加起来,这个院子从农历二十八开始,四代人陆续达到三四十口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