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栋只能勉强说上是朴素的别墅。房外没有太多的装饰，院子里的草被剃到了邻居恰好不会投诉的高度，后花园不小，却也没有水池，没有秋千，草丛里随意地摆放着几个食盆。这样的随性在街坊并不常见，大家都向往精致的生活，有人不惜重金也想让自己的领土生机勃勃，可方伦的这位朋友没有。与其说是懒惰，不如说是因为他把太多的时间花在了他的事业上。

    他坐在朋友的沙发上。和外在一样，屋里放着的都是一些日常的家具。在别家看到的水晶吊灯、布景小物，在这里都被换成了普通的墙纸和吊顶，一楼甚至没有任何独立房间，厨房的烟可以毫无阻碍地飘进客厅，前提是这位朋友生火做饭。他从地板上捞起那只扒拉昔日同僚裤脚许久的银渐层，但它却露出一副高雅的模样，从他的臂间溜走了。他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他的朋友。

    “我没见过。”他的朋友看着布满茶几的资料，神情严肃，拿起一张扫了一眼又放下，“我连听都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可能是哪些公司？几乎所有军火商都与你们有过合作。”

    方伦从桌上拿起那杯属于他的咖啡。从他到达这座亲切的城市开始，他和他对面的人就没合过眼。落地窗外的天空又一次转为了微亮。他对面的朋友轻笑一声。

    “曾经是我们。”

    方伦将视线投向了它处，猫爪下的毛线球显然比这个话题更有吸引力。他承认他确实有那么一点愧疚，可他没有办法拒绝。他没法拒绝一个曾经让他成长为如今模样的地方，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去试图改变，那就如同一个迷人的物理实验，而没人知道结果会如何。

    他的朋友清咳一声，拉回了那悠长的视线。他看进了那双与自己相仿的深棕色眼瞳。他的朋友知道即将要透露的一切意味着什么。他会背叛合同，背叛条约，甚至背上叛国罪，但他们都知道茶几上众多资料的集汇点意味着什么。那会是一把人性的放大镜，而大多数的人性，都经不起考验。

    他刚看到他的朋友唇瓣微启，周围就传来了巨大的喧哗。方伦微眯着眼睛，吵闹使他通宵运作的大脑肿胀。他的朋友并没有走出家门，信息时代，很多东西已经不需要口耳相传了。

    “国家航天局新发射的载人火箭被炸了。”

    明知道自己手机上也能看到，他还是探头看向了自己好友的手机。社交平台上的一段火箭爱好者的录像格外清晰。偷袭的那枚导弹看上去十分眼熟，方伦自己上手扒拉了两下，那迷彩的弹身上深怕别人不知道般地印着他深谙于心的数字字母组合。那个型号的洲际导弹到底怎么样，他作为参与设计的技术人员之一，可以说再熟悉不过。首先，绝对没有能打中垂直上升火箭的精度，况且，世界上也没哪个国家公开导弹能达到这个精度的。

    多么熟悉的恶劣玩笑啊，他苦笑了一下，看向他陷入沉思的朋友。两个人都沉浸在抛却社会伦理的世界中，丝毫不记得他们处在一个肤色格格不入的国家。防爆警察轻易踏破了简易的家门，没给那位朋友一点客气，随后将枪口指向了他。他没法分神关心他的朋友，但直觉告诉他那只是麻醉。他看着枪口里狭促的黑暗，想起了他看过的上一个枪口。

    “方、伦？”

    他的大名被读得很奇怪。他自以为的瞒天过海不过是别人一时手软。他大笑着被防爆盾压倒在地，紧接着呲牙咧嘴地被按了一剂麻醉。

    他昏昏沉沉地醒来，一时间分不清头疼到底是麻醉的副作用，还是通宵的后遗症。飞速移动的铁皮盒子外传来喧嚣、叫骂、游行，不时还交杂着枪声。他听到自己的祖国被冲昏头脑的民众一遍遍咒骂，他甚至仿佛听见对于反击兴奋不已的呼喊。他张开嘴，在寂静的封闭空间里辩解了两句，没人回应，他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方先生，这件事情和你偷偷来到这里真的没有关系吗？”

    他沉默了。他确实是因为这个来的，但却又不是因为这个来的。

    “这很复杂。”他思考了良久，觉得这样回复比较合适，“我是为了解决它来的。”

    但回复他的只有一片寂静，而他此刻也只能对人性充满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