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碑与白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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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示录(2)

    黑色的箭矢在鲜萃的阳光下一闪即逝,护卫那间尊贵轿厢的护士们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柄箭矢就已经彻底贯穿了轿厢的装甲,只留一栋短短的箭羽在身后。

    护卫们猛地勒住马绳,停在教皇车厢的身边,发声嘶吼:

    “有刺客!!保护教皇!!”

    这场庆典的欢乐氛围硬生生地中断了,军人们拔剑的气场盖过了一切少女的尖叫,阴森森的剑面反光震慑住了人群,叫他们远远地退到两侧。

    教皇身后的重装骑士们立刻策马狂奔,开始搜索这条街道,抓捕光天化日之下敢不要命刺杀教皇的逆贼。

    这和送死没有区别,阿勒斯最精锐的部队就在温墨落的城市中里,朝教皇射箭就代表他要和这个国家的整个军队为敌。

    今天有一万四千名军人在进入这座城市,刺客要和一万四千名上过战场的军人厮杀么?

    场合在一瞬间混乱了,民众开始混乱着逃跑,都想要远离教皇车厢,因为那刺客居然光明正大的披着斗篷从楼房的二楼一跃而下,和送死没有区别。

    一个身形孱弱的刺客从腰间拔出手弩,单手齐射的时候高高跃起,右手从腰间拔出长剑!

    护卫们一时间都愣住了,没想到刺客会孤身现行,还是看起来不过孩子的身高。

    可随着她流利的动作,每个骑士都打消了疑惑,拔出剑下一秒就要砍下她的头颅。敢在教皇的驾座面前不敬的人只有用献出生命的代价偿还。

    可是还没等到刀剑相撞的地步,女孩居然高高的跳了起来,足有两米的高度,谁的剑都砍不到她!而她已经举起了剑对准了教皇车厢的车顶!那里没有任何装甲在保护教皇!

    护卫们的血都冷了,如何教皇死了,他们的性命和家人的安康也必然会被架到绞刑架上。

    迟了,剑已经从车厢的顶端贯穿,金属与金属摩擦的声音刺耳酸涩。

    呐喊声都随着那柄剑的咆哮而褪去了,骑士们的瞳孔放大,什么都做不了的他们唯有好好的看完这一切发生,也许这是阿勒斯教皇国中历史节点的一瞬间。

    可是,那柄剑没入一半,而后再也无法推进。

    刺客的剑被狂暴的力量方向推了回去!刺客甚至被那柄剑上的力量给砸到了小腹!失去控制后摔滚到地面,零零散散的鲜血扑打在地面。

    如梦初醒的护卫们立刻回过神来,高举长剑就要扑上去杀死刺客。

    雄浑的震喝却忽然从教皇的车厢里爆发了出来,没有人能猜到那间车厢里居然会有这样的声音爆发出来,那里面坐着的不该是一个羸弱的老人么?

    车门被打开了,钢铁锻成为的手掩在门框纤细的把手上,叫看到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道是谁先压住了那口寒气,颤巍着一点点开口:

    “天启...天启骑士长!亚恒大人!”

    皱着眉头的少年缓步离开车厢,他今天全副武装,武装衣的外壳套着梭子甲,鳞甲、札甲、最外层则是礼仪向华贵的板甲。

    高碳甲与低碳甲层层叠叠的覆盖着他,胸部带有弧线的穹面可以把一切箭矢都弹开,铠甲把他笼罩在一层阴森的气场里,血腥味之浓重,没人敢靠近他。

    今天的教廷骑士首席,是全副武装的一头钢铁雄狮,谁敢质疑他的铁血军旅生涯,等若叛国。

    所有先前狂奔的护卫都停下了脚步,等待着天启骑士长亲自的制裁。

    刺客死都想不到,今天的教皇身旁是一头尖牙利嘴的雄狮在充当斥候,没有人能伤害教皇的御座,神的天使已身着钢铁。

    刺客披着廉价宽大的黄色斗篷,看着亚恒一步一步往他那边前去,什么也没做。

    长剑锋利的剑尖停在了刺客的咫尺距离,骑士长面无表情的轻轻挑开了兜风,右手猛地抖了一下,忽得大喊:

    “拿麻袋来!一人高的麻袋!行囊刑!”

    大部分年轻的军士都迷茫的看向对方,不明白那囊刑是何物,只有年纪大了老将们才知道那是一种何等残酷的刑罚,哀叹着不如一剑就这么结束生命,还算轻松的了。

    什么是囊刑?

    这原先是大夔国的死敌,央陆上游科尔沁草原里金帐贵族们的血腥玩乐。犯了错的大人物会被捆好手脚塞进用马皮缝制的革囊里,用烈马轮番践踏而死,这是最残酷的刑罚,受刑人在革囊中发不出声音,所见的只有一片黑暗,永远不知道下一秒是否就会有沉重的马蹄践踏在他们的身上,只能等待着死亡。

    阿勒斯教皇国征服草原的时候,上一任的草原大君,科尔沁草原的主人就被贵族亲信们活活塞到革囊中受刑,只为了博取教皇国的原谅。他们的草原骑兵杀死了太多的阿勒斯士兵,教皇国的盛怒是他们所承担不起的,大夔的战争中,汉人步兵败仗向后撤退的时间里,一直是科尔沁草原的骑兵在阻挠教皇国的前进,挥舞着砍马刀的汉子们怒吼着冲锋,把重装甲胄和男人的头颅一起砍下。

    被称之为铁血教皇的男人亲自看到了这种刑罚的残忍,骑马的武士谨慎的控制节奏,一开始只是命令爱马用着了铁掌的马蹄去踢,这弄断罪人的骨头让他们痛苦不堪,再接下来会用爱马踩踏,这会毁掉罪人的脊椎和内脏。最后,十余匹烈马来回践踏奔袭,整个行刑的过程会持续很久,革囊打开的时候,里面就只是些难以辨认的骨渣和模糊不堪的血肉。连他都没能忍住,看着那个被他欣赏的英勇枭雄就死在了革囊中,脸的碎片和肠子混在一起,远比铁处女的刑罚还要残忍。”

    随后,教皇宣布在草原上除掉这种残忍的刑罚,以示神的慈祥。

    可这种刑罚却在阿勒斯国内留了下来,枢机卿们很喜欢这种方式来审判他们的敌人,又有娱乐性又能消磨时间,还不会弄脏地面,完事了只要把袋子一丢就可以了,最多只会有些血渗在地面而已。

    “骑士长,你确定么?今天的大喜的日子...在游行的路上这么行刑...”

    胆子大的骑士亲信上前低声询问,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冷若冰霜的瞳孔。

    “照做。”

    “是,是!”

    骑士们畏惧的看在矗立在马车尽头的钢铁骑士,他的身影在这一刻有如鬼神,以极烈的刑罚去处刑犯人,不怀有丝毫的仁慈。

    不过一会,就有结实却不透光的麻袋被送上亚恒的手里,每个骑士看着他,等到他的残酷兑现诺言。

    他也真的照做了,刺客娇小的身影被他无法抵抗的铁手拎起来,塞进坚实的革囊中,再随手扔到地面,左手高高举起向前挥,示意游行的队伍继续前行。

    他这是要让进入这座军队的几千名骑兵的马蹄踏过这个刺客的身体,这是一种示威。

    尘埃扬起,骑士们的头颅忽然没办法堂堂正正的昂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脚下将要踏死的,会是一个正直花季年纪的女孩。

    在被塞进革囊的前一秒,他们看亲了那个刺客的容貌,倔强的小脸凶狠无比,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

    所以前半部分的骑士们都避开了那个革囊,这是这个时代仅剩的骑士精神了。

    可是后面的游行部队并不能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注意到马蹄下有个障碍物,就叫他们的爱马踏了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革囊中鲜血炸现,骨头断裂。

    这个帝国的威严依然存在,没有人可以侵犯。

    暗巷之中,有人在低声咆哮,声若炸雷。

    亚当再也忍不住怒意,用额头狠狠撞击伊波尔的额头,朝她大吼。

    对方的黑瞳太让他讨厌了,他从那里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有这个女孩高高在上的漠然和冷意清晰无比,哪怕你下一秒就能杀死她,她也绝不向你低头。

    “殿下这么做,一定有她的深意。”伊波尔咬着牙齿,一字一顿。“牺牲对于暴力革命的事业是必然的,必须有人流血!我们之中出了叛徒!那个女孩的死能为我们找出叛徒!”

    “疯子!革新派都他妈的是一群疯子!你们在让一个十一岁的女孩送死!”

    亚当拔出军刀,全力挥砍在女孩背后的石墙,灰尘的碎片纷纷扬扬的撒在黑发女孩的头顶,可她一点也不避让,眼睛里有火炬在熊熊燃烧。

    两个人就这样怒瞪着对方,谁也不退后,谁也不服软。

    最后亚当把剑指向巷外,额头要裂开了一样痛苦。

    “你们这些藏在暗处的革命家把别人的生命推上断头台,口口声声说要为了这个天下的每个人幸福而发动战争...可你们真的爱他们么?你们真的爱天下苍生么?那个叫埃米.卡斯蒂利亚的混蛋,她真的有爱过什么具体的人么?我只看到了一个又一个普通人登上了舞台,然后惨死在我面前!一个又一个!”

    伊波尔.弥顿默然不语,她无法回答亚当的咆哮,她的君王是个心思很深的人,谁也猜不透。

    “再让我看到你们下一次草菅人命,我会亲自把枪口对准你们的领袖,质问她的理想究竟是什么。”

    少年喘着粗气,整张脸都在血液的高速流动下涨红,他是真的生气了,许久都没有这么生气。

    几秒后他平复好心情,收起刀剑大踏步离开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伊波尔默默想着几分钟他在阴影里无声无息的把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像是一个消亡了很多年组织的鬼魂重新找了她。

    小巷外游行队伍的声势壮大,还是如遮天日那般浩浩荡荡,仿佛要征服这个世界。

    伊波尔忽然觉得很悲戚,这样要征服世界的一支军队,此刻却脚踏着一个十一岁女孩的身体。

    就在她思绪连篇的时候,埃米那张英气的脸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什么,朝伊波尔呼喊。

    “殿下?”

    “是我,该走了,计划很成功。”

    愣住的伊波尔定睛一看,才发现埃米的手里提着一颗人头,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滴落,可一点也不干涉她开心的表情,像个天真的孩子。

    “这就是叛徒么?”

    “嗯,我亲自动手的,其他人都看到的,不然无法服众。”

    黑发如漆的女孩淡然的看着那个死前留着惊恐无比表情的头颅,心里闪过一丝悲哀。

    “可是...殿下,她是您的妹妹啊,她只是犯了一点错误。”

    埃米愣了一下,她手中的头颅是一记干净利落的横斩砍下的,长发被从砍成了斜斜的一截短发,一样金色原野的漂亮颜色,只是此刻背面被鲜红的泼洒血液给染了大红。

    “我说过了,无法服众的领袖就不能当一位好领袖。草原上的大君会为了政治杀死十几年的亲兄弟,大夔的皇室会为了继承权屠杀年幼弟妹,善良的人是不能活下去的。伊波尔,从你加入我们的那一天起,我就告诉过你了,我们革新派的前进道路就只有一个。”埃米的笑容淡然而悲伤,她伸出手用力揉着妹妹惊恐的表情,想要把她大力弯曲的眉眼揉平。

    “我的妹妹不死,天下就会有千千万万姐姐的妹妹死去。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伊波尔想要摇头,她觉得这是一种诡辩,可脸前女孩的悲哀又是那么真切。

    “殿下...我”

    “好了,现在不是悲伤春秋的时候,叛徒终于被抓出来了,这对整个组织来说都是好事。”

    “嗯。任务结束后你不是立刻就要回总部么?怎么来我这了。”

    “我看到亚当了,总得告诉他我们不是无缘无故的杀人狂嘛,我怕他一枪把你蹦了...革新派不会这么牺牲自己人的,为了抓叛徒才迫不得已的,可惜他已经走掉了。”

    伊波尔不开口了,她觉得言语在面前太苍白无力,这个叫埃米的姐姐其实很难过,她捧着妹妹的头颅,笑容那么勉强。可她不能跟任何人说她的难过,她是这支革命狂潮的领袖,君王。君王怎能向他人求助呢?他们都是孤独的。

    “殿下,您妹妹和您长的真相,都是美人儿。”

    埃米愣了一下,手用力哆嗦了一下。

    “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的!我一直觉得我妹妹该是用美貌震慑温墨落的贵妇人啊,我妈妈的漂亮五官她都继承的要比我好...她要是不出生在温墨落该多好啊,在哪个小地方当领主妇人,开开心心的嫁人为母,眺望乡野的薰衣草原野。”

    埃米渐渐的也说不出话了,她泣不成声。

    接下来妹妹的头颅就要被高高挂在革新派的基地大门,来宣布叛徒的下场,树立她的威严。

    她已经亲手挥刀了,甚至是割下她的头颅。可最后一步,无论怎么样她都做不到,她心想这样在天上的爸爸妈妈会破口大骂她这个没用的姐姐,会在深夜里诅咒她的狠毒。

    伊波尔什么都说不出,这个世界真是残忍,一边是天上,一边是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