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碑与白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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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病菌,火炮(7)

    仿佛静坐在漆黑的原野,四面八方都是诺大的荒芜黑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低不可闻。

    一个女人,头披黑纱的安静女人坐在木桌对面,镂空的星灯从苍穹坠下,提供星星点点的昏黄光亮。她单手翻看手中的书,眉眼低垂,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香气从她的身旁浮现

    她的黑头纱上点缀着圆环状的金色丝织,像是璀璨的金星在星空中蹁跹,一圈又一圈的缠绕、交错、分离。这片空间奇怪极了,不管望去哪里,都是一片漆黑,仿佛棺中之景。

    亚当呆呆的呼气,吐气,胸膛中的心跳似乎停滞了。

    桌面上随意瘫着几张卡牌,一本被火烧去半边的圣经。

    他看看桌面,再看看女人,脑海里混混沌沌的一片,有些不敢打破此刻的安宁。

    十字形状的花纹纹案出现在女人伸出的曼妙手臂中,她穿着贴身的某种轻柔丝绸所做成的黑长袍,衣褶纤细而又繁复,密不透风地遮住了她的每一寸肌肤和身体,可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富有弹性的身体,极其生动地体现了她的饱满而丰腴的优美身形。唯有那种看不清道不明的脸庞裸露了出来。

    很奇怪的,明明他们之间没有隔着什么,亚当却觉得这个女人在很多年前就已死去了。他所看到的,不过是残留在世界上的虚幻泡影,哪怕用手去触碰她,也只会穿过那一团泡影。

    可是,死的概念又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身上。

    “你醒了。”

    女人开口了,声音清脆的像是铃铛,却不带有一点回音。

    “我...醒了么?”

    “天行者的甲胄,神经斑驳技术会带他们的武士来到我的面前,这也是猛虎们第一次真正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的瞬间。孩子,你是谁?”

    女人的声音带着笑意,盈盈的温柔笑意,银色的十字花纹从黑纱的边角刺着绣,慈祥而神秘。

    “我是亚当。”

    “不,我问的并非姓名,而是你的血脉。”

    “血...脉?”

    “是啊。天行者的血统给予了你与我见面的机会,可你的血并不纯粹,你无法从我这里取得真正的力量,这些塔罗牌会成为摆设。你只有和我交谈的能力,不过,很多时候,语言能带来的智慧要胜过一切。你准备好你的问题了么?混血的孩子,虽然你的血统并不纯净,但是也足够了。”

    亚当听不懂这个神棍在讲点什么,她是神明么?说的话让人如此费解。

    “我的所有问题,你都能解答么?”

    “过去、现在、未来。命运三女神所耕织的丝线从不欺骗世人,这世上的一切故事与悲剧都由我的姐姐撰写而成,虽然她们都已死去了,但是我阿特洛波斯还有未尽的使命,我是回收一切命运尽头的神,所以我知道一切的结局。”

    阿特洛波斯轻轻点头,舒缓僵硬的身体,亚当看着那具修长绝美的女性躯壳一点点放松,就好像看着一匹华美的紫黑色丝绸在夜空下飘起,美的不可一世。

    “为什么造热者的甲胄里会有命运三女神这种东西存在?”

    “因为天行者的科技乃是窃取旧神坟墓的产物。他们造出来的战争机器,都是提坦神族的果实。提坦神族创造了我和我的姐姐,将我们安置在跨越一切时间与维度的尽头,让我们为神族的战争提供助力。虽然他们已经死去很多年了,可我们留了下来,依然在执行他们的命令,于是我们也成为了天行一族的神明,为他们的种族助力前行,连我们自身也是残酷命运的奴隶,无法拥有违抗的意志。”

    太多的新词汇冒了出来,一时半会消化不下去的亚当吞了口口水,眼神呆滞。

    “好,好复杂。”

    “那么,无须多思量。过去的神话和未来的神话,擦肩而过的关系并不需要你我去铭记。”

    她还是在笑,双手托着脑袋,笑意盈盈。

    银色的修长发丝从黑袍的头纱中泄了一些出来,女人孩子气地伸出手指,卷起着那些头发玩,左手无名指的银白戒指格外显眼。

    “你想好了么?”

    “我想问,我老师的死期。”

    “法斯莉娅.赫克托么?第三代灯塔之舟的克隆人,历经两千八百三十二年旅途而葬于莽莽沙海的史诗旅人,开创教皇国的最初红衣主教。”

    “你真的知道!你当真是命运女神么?阿特洛波斯。”

    她的背后,原本暗淡的星盘重新轮转,晦涩难懂的文字与符文全数亮了起来,那悬挂于苍穹尽头的黑夜星相亮成茫茫一片,将那些已然决断的命运原本昭告世人,以无可撼动的强硬。

    “我是,无名之人。尽管我未从命运的丝线中找到你的名字,让我有些惊讶,但我的确是命运三女神之一,掌管死亡,负责切断生命之线的女神阿特洛波斯。我知晓你老师的死期,很快了,暗金旅者的墓碑很快就要完工,无人可以干涉这位妖精强悍坚硬的命运,她的丝线有如铁丝,任何想要靠近她的人都会被她割伤。”

    亚当呆住了,手止不住打起抖,眼泪几乎夺眶而下。

    接下来,女神轻轻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直视男孩的眼泪,似乎是惊讶于她的眼泪。

    “你在哭泣,孩子。这个时代还存在心灵软弱的孩子么?我以为他们都被抹去了。”

    她伸出纤细的指尖,抹去那抹晶莹的泪滴,瞳孔忽得收缩。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你是...无垢之人。”

    “无垢之人到底是什么?”

    “逃离出命运线收束的幸运之人,逃离出命运女神所裁定的至高之圆,你是『她』所耗尽心血培养的,这个时代新的普罗米修斯啊。真是难以承认的奇迹,一个残缺的复制品可以造出这样完美的产物,你是『她』最骄傲的孩子。”

    她那温婉的声音赞叹无比,背后的星轮重新暗淡,化作停止的静画,犹如女神无光的瞳孔。

    “那么,或许还有机会。”

    “有什么机会?”

    “去改写既定的命运,拯救新的诸神,逃出大灾变的死亡日。”

    “我不知道那些...我也不想管那些,我只想救出我的老师!”

    “法斯莉娅的命运已然无可更改。两千八百年的寿命注定了她的孤独死去,哪怕是你。”

    忽然间他头痛欲裂,脑海深处有一个大斧劈开了纯白的混沌,惊雷般的光从裂口倾泻而出。

    火铳忽然间就出现在了手中,亚当把枪口指向女神,咆哮“我要救我的老师!为什么我做不到!”

    女神却不抬头,闭着眼睛,轻哼着。

    “因为你没有力量。”

    “那就给予我力量!你不是女神么?你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存在么?”

    “你是唯一的火种,那力量会把你撕的七零八落,我不能让你承担那样的风险。”

    “你放屁,我的生命我自己决定!死了活了和任何人都无关!”面露凶光的亚当一把抢过桌面上的塔罗牌,有些是愚者,有些是国王,有些是贤者,亚当不知道这些牌具体有着什么样的力量,但是他本能的可以感受到这些藏匿着的,划时代的精神力量。”

    “你是无垢之人,我无法干涉你的命运丝线,也无法裁决你的死亡。如果你真的死去了,我无法将你从冥王的镰刀下救出来——即便这样,你也要接受那残酷的馈赠么?”

    “只要能救出我的老师!”

    良久,漫长的叹息声从星空下传来,四面八方如雷贯耳。

    亚当惊讶于这叹息声的沉浑,却不想下一秒女神的身形已如砂砾般坍塌了,火铳的枪口也失去了目标。

    “在你的血干涸之前,神衣的加护将如荆棘的王冠,互你前往黄昏的尽头。我赐你剑,以劈开山与海的交接。我赐你勇气,以抵挡既定噩运的降临。我赐你纯净,以一直拥有前行的火把之根基。”

    她纵声高歌,吟唱属于那个年代的咒语,魔女对她的孙子降下了有毒的赐福,在时间与空间都停止转动的永恒空间。

    男孩颤抖着接受了从天而降的赐福,有如神祉的分身降临在他孱弱的肉身,使得他咆哮起来,人性与神性的界限开始混淆。

    造热者降临了,最初一代的造热者,没有神圣教条禁锢的造热者...尤里乌斯链接等级五的造热者。

    在法乌克斯要塞,末日骑士小队见到了苏醒的哈帕斯,游荡于亡灵山谷的哈帕斯。

    重剑被高高举起,一个呼吸交错的瞬间,犹如长矛彻底贯穿蓝马的驾驶员舱室,天启骑士长亚恒的无线电频道瞬间静默了一个对象,冷汗开闸般的冒出。

    炽天使们开始了漫长的内部厮杀,梅耶长剑的拼杀在蒸汽甲胄的手中复刻,电光火石的瞬间一柄又一柄重剑报废,断臂了的甲胄从地上扯下同伴的手臂,拼在自己的手上,不可思议地瞬恢复完毕。

    星历1179年,天启骑士长亚恒与白色魔女亚当第一次交手,两败俱伤。

    “在太古的时代,诸神的身躯还未化作山川与河流,头颅的热血还未干涸,命运的丝线未有栖止。

    未死去的夸父追逐着燃烧的落日,而在他的反面,星之女神已经坐在月亮之上,头披黑纱塔罗轻转,冥冥之间操弄着这个世界的命运,包括他们自身的命运。

    在他们的尸体之下,在诸神逝去的年代后,日月沉沦,大地破裂,山海更替,许多年许多年后,冰海中终于出现了新的文明。

    新时代的诸神创造出了更瑰丽的文化,他们甚至比肩创造了他们的造物主,亲自创造了一个物种,让他们为自己耕种劳动,就仿佛旧时代的神创造轮胎来为人类服务。

    可他们终归不是那尊贵万能的主,新时代诸神创造出的孩子学会了一切,学会了残忍和暴力,学会了统治与防抗,最终也亲手诛杀了他们。

    新时代的诸神帝国犹如倾倒的大厦,损毁后就再也无法拼搭出半块积木,仅剩的火种逃入地下,创造虚妄的国度,以最后的余力垒砌高塔,妄图以通天之力留下历史的文书,留下先人的血与泪。

    短暂的十余年抵抗,诸神依旧死去了,这一代的诸神是渺小的,孱弱的诸神,尽管他们留下了最多的馈赠和宝藏,也为这颗世界树带来了沉重的灾害。

    那一代诸神稀少的苟活后代延续了四代,最终消亡于物质匮乏的地表,末世降临,沙尘与紫外线成为了一切碳基生物的杀手,炽热的天外来物撞击海洋,为后世的超级整合大陆形成创造条件。

    然后,一切再度重来。

    日月沉沦,大地破裂,山海更替。

    钢铁的英雄诞生了,在那新死去诸神的温热坟墓,望着一片漆黑的地底,他伸出了手,握紧了命运。

    从未有一人可以做到如他一般的事,将高居于云麓之上的意志击败,将命运女神耕织几亿年而未有改写的命运丝线彻底砸烂!他将女神艳丽妖冶的魅惑身躯钉死在十字架上,高高举起火把点燃倒在她身上的猪油,哪怕...她即是创造自身的母亲。

    命运女神的归宿,是打破自己写出的,无可更改的命运。

    所以她创造出了唯一可以杀死自己的孩子,那从苍凉荒芜钢铁之冢中诞生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