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碑与白旅人
繁体版

钢铁,病菌,火炮(2)

    造热者们隐藏在山脊的树丛中跋涉,甲胄表面的防磁涂层被树枝刮的满是刮痕。他们已经在兽族人的土地中行进一天一夜了,每个人的精神都极度紧绷,眼睛里满是血丝。

    “还有多远,军需官?”

    “布莱斯报告,距C5地区还有十六公里的路,我们快到了。”

    “...好,附近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一下,把该死的尤里乌斯链接切了,都休息一会。”

    亚当的声音也满是疲惫,他们开着尤里乌斯链接保持高度集中了一整天,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深海里游了几十公里一样,四肢都不像是他们自己的。

    可是没有办法,大桥附近的山头全是驻扎着的密密麻麻魔女狩猎部队,新式弹药会在千米的距离内洞穿造热者的装甲板,他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戒,造热者需要隐藏在灌木丛和夜色的庇护下行进。

    在越过一处峡谷后,山体的高度骤然升高了许多,这样即便在山头建立哨岗威胁也小了很多,给了他们寻找掩体掩蔽休息的机会。

    他自己的造热者甲胄排气孔率先喷出几克尚未燃烧殆尽的燃料残液,引擎全部进入了低频的工作状态,涡轮引擎进入低转速频率。

    “可是,指挥官,上级没有让我们这么做...我们没有权限。”

    “谁才是你们的直属上司?”

    “呃...可是。”

    “梅伦德斯的姓氏给予了我一定份量的权利,我来授勋这次任务的行动细节。你们不用害怕受到处分,叫你们切断就切断,相信指挥官是士兵的美德,再不休息你们的精神会在接下来的突袭里崩溃的。”

    第一次觉得有了底气的亚当简直像扬眉吐气,大手一挥。

    “我的未婚妻会庇护我们,放心好了,她是个很护短的人。”

    一众造热骑士听到了之后面面相觑,一点点放下心来,松开了等级2的尤里乌斯链接,一排的炽热蒸汽吐出,只剩下负责戒备环境的军需官没有松开链接。

    “布莱斯军需官,麻烦你站第一轮岗,半个小时后我们轮换。”

    “收到。”

    这支圣堂狂怒小队一共有八具造热者骑士单位,编制如下:

    负责携带弹药和燃油一位后勤员,两位使用重剑和配装附加装甲的突破手,三位使用大口径火铳射击压制的步枪手,一位电报通讯员和指挥官。

    巨大的燃油存储缸被后勤员放在地上,为了增加负重能力后勤员反而是最消耗燃油的单位,经过长时间的跋涉,他油箱内的燃油已经所剩无几了,最先将输液管插入开始补给。

    哈帕斯00号战术机动甲胄摘下了头盔,满头湿漉漉的银色短发出现在空中,溅起耀眼的汗水,脸年轻到难以相信。

    突袭飞行器机场...炸毁南室弹药库...还有截断补给线,有三项工作要做,在五天之内。

    兽族人边境的山峦田野湿热到难以想象,骑士们穿着的紧身武装衣早就被汗水黏湿在身上,像一件件东方人放入棺椁中的尸衣,那些尸衣的结局通常是墓被损毁后雨水倒灌进墓室内,墓主人精心处理好的身体从此就和尸衣缠在一起,渐渐的发臭腐朽...亚当本能地觉得恶心。

    执行长线任务时,任务过程也包含休息时间和放松。

    洗澡就是最廉价的方式了,亚当环顾四周,浓郁的绿色铺天盖地,高耸的密林遮挡着来自上空的监视,也许并不是不能找个溪流清洗一下身体。

    距离第一处目标地点还有十六公里的距离,第一次突袭往往是最容易得手的,亚当并不担心出多少差错...不过他也是第一次踏上战场,难免心里有所迟疑。

    蝉鸣混着绿荫的斑驳日光侵入感官,难以想象的灼热感在侵蚀他的思考能力,必须得休息了。

    “五号,附近有河流么?我听到水声了。”

    “是,我们上方不远就有一处溪水。那里很安全,视野被高耸的树木挡住了。”

    “好,现在队伍解散,女性驾驶员先去洗澡,双人制轮替,一人戒备一人清洗,不要让汗渗进武装衣外面。”

    “这...真的可以么?”

    “长线程任务是允许拥有休息的。虽然我并不明白你们以前是怎么执行作战的,但是我的命令不会因你们的疑惑而改变,我也不想说明原因。现在,立刻执行。”

    “是!”

    尽管感到迷惑,第四圣堂狂怒装甲师的骑士们还是遵循着指挥官的命令离开了。

    造热者的骑士选拔是很操蛋的一件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那地狱般的电流冲击,以疼痛为代价将身心全数奉献给甲胄。养尊处优的贵族家孩子是做不到的,能成为造热者骑士的人,都是些没有退路的孩子,被穷人家遗弃的孤儿,又或者是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人。

    只有少部分属于真正军部家庭出身的贵族家孩子才会忍耐着疼痛,穿上神衣,坐在战线的最后方指挥沙盘,等待着以廉价白骨和牺牲换来的成就。

    所以,在教皇国的铁血手腕之下,备受他国忌惮的造热者部队其实不过是群没有成年的孩子而已,在军部中成长,倾注大量的资源,只为成为极致的杀人武器。

    挥了挥手的亚当叹出一口气,就地躺下闭上了眼睛,全身心的疲倦都席卷上来。

    尤里乌斯链接的后作用实在太大了,感官全面提升的代价就是精神层面的巨大疲惫,可想而知的蒸汽甲胄的神经链接系统是如何干扰着驾驶员的人脑中枢,将人新陈代谢的频率拉高了多少倍。

    蒸汽甲胄真正的燃料,是驾驶员的灵魂。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造热者在过去的一千年时光中替阿勒斯教皇国扫清了无数军事强敌。

    在这场短暂的休整后,很快就是一场难以预测的战斗。

    情报方面有一直在敌后扎根的侦查部队提供。

    闭上眼睛的亚当在脑海里不断回忆数据,模拟潜入路线,以最优的解法一刀断喉,这就是造热者所要完成的工作。

    进入战斗状态的造热者无法持续战斗太久,在涡轮引擎打开加力的状态下,即使是满载的工业航空燃油也无法支撑半个小时,他们需要速战速决。

    奇袭飞机场的任务会是相对容易的一场游击战,相对稀少的人员防护,没有太多碉堡和防御工事的驻扎,可以说是信手掂来。

    好,来吧,来吧。没什么好畏惧的,他已经穿上了神衣,赴往了战场的深处...如果再不将属于骑士的军功果实摘下,那么要待到何时呢?

    他还有想要保护的对象,必须要揭开的真相...也有必须保护这个国家的愿望。

    “法斯莉娅老师...请将您的智慧与矫健借给我。”

    少年从腰间拔出细剑,亲吻生冷的剑面,分明他早就快要睡去了,银眉却如剑般锋利上挑。

    “前线的战况如何?阿勒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这么舒展手脚了,愿主的仁慈仍然还如当年那般加护在骑士们的身上。”

    朱利厄斯双手划十,面容虔诚。

    白袍的两位老人坐在方桌的两侧,仪容干净,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被称之为教皇的男人站立在老人的身后,身穿黑色的笔挺礼服,神色严肃的异常。

    教皇厅。最深最深的房间中,只有三位服侍神的神职人员有权自由活动,唯一的局外人是操作无线电的汇报员,他满头大汗接收着以加密处理的打字机纸条,一段段复杂晦涩的信息从万里之外的中央大陆回到温墨落。

    “叶夫根尼枢机卿正在亲自率领十字军征战,战况良好。天主教教廷神圣的造热者部队正在重现一千一百年前那场圣战的荣光。”

    “兽族人的魔女狩猎部队呢?新式弹药的威胁不是很大么?”

    “梅伦德斯家正在抓紧时间开发新式的装甲板块,之前的损失是因为太过仓促,骑士们没能意识到才会出现伤亡。只要造热者警惕起来,没有什么枪支能够命中灵巧的他们。在兽族人第一轮不惜成本的魔女剿灭活动中,大部分战斗技巧低下的骑士都被淘汰了。现在活下来的造热者骑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嗯。我们教廷自己的骑士们呢?他们有勇敢地拔出长剑么?”

    “您是指神圣联合授勋骑士团部队么?他们还是数据最厉害的一支部队,负责支援驻守各个重要据点的十字军部队。从前天战争全面爆发开始,他们已经没有间隙的完成了对四支部队的协助防守,没有人伤亡。”

    “很好。不过,教廷自己的骑士可从来不是指借给军人们的武装啊,孩子。”

    “那...”

    “你退下吧,接下来我们要谈正事了...格里高利教皇二世,你还打算保持沉默么?”

    朱利厄斯枢机卿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像是家族中见过世面的老人,他永远对你充满慈祥,耐心,期待,准备着让人欣喜的奖励。

    可是枢机卿与贵族家庭中老人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仍然握有权利。

    通信员唯唯诺诺地退下了,教皇终于从阴影走渡步而出,阴冷的像是只白嘴鹰。

    “你们强硬地取消了我的教廷改革计划,将我封死在教皇的座位上动弹不得,甚至还将天启四骑士派到了战场,让亚恒亲自作战...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不,我的朋友。教皇怎么会受到枢机会的干涉呢?你不是神的代言人么?”

    昔日里目中无人的教皇全然换了一副面孔,他本在教廷中如日中天的节节高升,将枢机会的权力收为己用,发动教廷改革,将宗教的世俗权力全数收归到教皇的手下...然而一切都在几天前变了。

    神圣教条的二度启封改写了一切。

    “我们推举你为教皇,就是为了此刻现在啊,格里高利。”

    朱利厄斯枢机卿礼貌的优雅声音始终没有变过,这位藏在幕后的老人从未松开过对权柄的掌握,亲手将现任教皇推上宝座,假装示弱后将权力让手..其实也只是为了躲过那场革命的浪潮。

    他们真的有害怕过工业革命卷起的狂潮么?还是说他们其实很期待这样的一场变革?

    “什么意思?”

    “你的权力来自于你的军事天赋与野心。教会需要你去打赢这场对皮纳利的战争,兽族人的巢穴里藏着教皇国现在所需要的财富。这个国家和八十年前一样,需要一场神圣的宗教战争来擦拭内部的矛盾与阻力。”

    “八十年对大夔的战争结果就只是让整个教廷的权力结构彻底解体,重组,让你们再一次成为利益的既得者。成为那样战争的发动者,教皇只会是被牺牲的棋子。我格里高利不是棋子,绝对不会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他震声咆哮,犹如年轻的雄狮对领地内年老的狮群首领挑衅。

    可是黎塞留大主教的声音比他还要坚硬,还要沉厚。

    “格里高利,你以为至尊的离开就是你飞黄腾达的开始了么?你以为神圣教条的作用会在她的离去后就开始失效,可你错了,至尊仍然用铁一般的规则束缚着你我!我们都是棋子,都是那位至尊的棋子。”

    “神圣教条...神圣教条...该死的!”

    教皇厅的内部响彻着他的愤怒,教皇本不该如此失态,更何况是有着格里高利之名的他。

    温墨落城内的台伯河渲染上夕阳的光晕,被倾倒在河面的垃圾与粪便恶臭的难以想象...这座城市的内核,黑白变得难以区分,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我在年轻的时候学习过绘画,我的老师告诉我,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阴影都是漆黑一片的...阴影并不会总是全黑,黎明前也并非总将是长夜漫漫。”

    朱利厄斯枢机卿的口吻中忽然有了令人玩味的口吻,他的语调蹁跹,藏着若有若无的一抹深意。

    “总会有些光,提前从山谷的缝隙中照向大地...古希莱伯人称呼那抹光为『穆穹坚巴』。对他们来说,这抹光意味着他们安全地度过了一个可能被野兽杀死,被饥饿和寒冷夺走生命的夜晚。”

    格里高利二世本能的警戒起来,将视线投向那位温文尔雅的老人。

    “神圣教条...并非没有反制的手段?”

    “造物主准备了牢笼和皮鞭,自然也准备了解开囚禁的钥匙。可是获取那钥匙的代价太过高昂,人们从不愿意牺牲自己的手腕从火海中取出焦黑的石钥...他们也许希望那石钥在接下来的几万年里都不要被挖出来,因为那才对他们有所得益。”

    “你说的是...那段历史?”

    “是的,造物主亲赐于古希莱伯人的穹窿银城。可是后人太不争气,早就把那座失落之城的确切地址弄丢了,没有人知道它在哪片大陆的地下,更没有人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样的宝藏...当然。除了现在的你我。”

    “你已经...你已经解开了神圣教条的束缚?”

    “是啊。否则太多的事都不合理了,不是么?”

    “否则枢机会怎能真正掌握那位至尊留下的遗产,去推动这座古老的国家再度焕发荣光?你以为法斯莉娅枢机卿是将这个国家留给了你...你错了,他只是希望由你来监督枢机卿,由你来制衡教廷...可她失败了,连那么伟大的她都失算了,神圣教条的枷锁被我们给解开了,几千几百年第一次被枢机卿的手所解开!”

    格历高里二世第一次真正的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色铁青,小腿下意识地打起了拍子。

    “你们...你们反过来使用了神圣教条!神圣教条的启动不是偶然,他是被你们开启的....如果法斯莉娅枢机卿知道了你们的为所欲为,整个教廷都会受到清算的!你们这是在玩火自焚!”

    朱利厄斯静静地看着教皇的失态,还是那么淡定自若,嘴边永远挂着自然的笑容。

    他忽得伸出双手,在空中用力地拍了拍,掌声在教皇厅的诺大空间中四处回荡——

    大门被推开了,有什么人响应着那个号召来了。

    教皇一点点地,一点点地扭过头去,脑海里似有青铜大钟在轰然巨响。

    管风琴仿佛在他的耳边咆哮,巨量的空气吞入吐出德累斯顿大教堂的室内,格历高里二世想到了那一天,那一天法斯莉娅枢机卿对他的认可,对他权利的给予...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面容冷淡的法斯莉娅枢机卿,这个国家真正的幕后主人,在冈瓦纳大陆历史游荡几千年的幽灵,重新回到了她的巢穴,以俯瞰一切的自傲眼神依次扫过他们。

    朱利厄斯枢机卿满意的笑着,看着过去高高在上的金色妖精此刻顺从着自己的命令,心底有说不出的满足。

    格历高里二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惊惧,他简直就要从座位上站起来惊呼。

    可是有神在云端之上对他瘟怒——

    “既见吾主,为何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