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碑与白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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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天鹅

    我的名字有过很多个,在瑟古恩老爷家中是阿莉耶·塔兰蒂诺。生活的时间久了之后,属于妈妈的姓氏塔兰蒂诺就被取缔了,我被那间大宅子的少爷、小姐称呼为『父亲的皮亚尔。』

    皮亚尔这个名字似乎是瑟古恩家族中,男家长的什么特殊角色的名字。虽然我也不太清楚那是做什么的...但是至少,被如此称呼之后,我开始能吃的上热乎的汤羹,嚼上和女佣一样的面包。我觉得这并不是坏事。

    从最开始说吧,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在那间大宅子生活。生活的半径只有庭院、花园、屋顶、书屋、地下卧室。

    年纪很小的时候,我干不动重活和粗活,我就负责包下整间大宅的擦拭工作,每天都要早早起床清理窗户边的灰尘,桌上的尘埃。毛巾又粗又硬,我想我的手心之所以会那么和岩石一样,就是因为长年累月的用力拧紧它。

    后来,稍微大了一点,我就被开始打发去厨房帮女佣们打下手。切菜,洗碗,清点采购来的食材单子。我没有学过算术,所以总是磕磕绊绊的被女仆长责骂,屁股经常被打的肿起来,很疼。

    但是拜在厨房帮工所赐,我经常会大着胆子偷吃些可以生吃的蔬菜,或者是偷偷拿掉一些完成焯水或是煮熟的没味道的肋骨肉排,不容易发现的偷偷吃下去。

    我的身体在这些之前从没吃过的肉食下,发育了一些,个子长高了不少。

    虽然是仆人,但是像我这样的仆人在宅子里很多。我是最小的那个仆人。每个仆人脸上都经常阴着,没有什么表情,也总是佝偻着身子,脸上黑黑的全是污渍。

    虽然我的脸也总是黑黑的,但是戴帽子的厨师大叔会皱着眉头看我,所以每次进厨房我都会用清水清洗自己裸露出来的皮肤。

    有一天上菜,平时负责端盘子的女仆忽然间被刀割开了手,没有人能顶替她的位置,我就去了。

    本来其乐融融的氛围被我的出现打破了,每个用餐的『主人』们都盯着我,尤其是小姐的眼里像要喷出火一样,让我害怕极了。

    我以为是自己哪里没做,今天的洋葱切粗了,或者是偷吃的食物太多被发现了...总之我就是停住了,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十二岁时的我端着沙拉盘子,紧张地溺死在那个僵硬顿住的氛围里,那时的我相当不理解。

    是瑟古恩老爷打破了僵持,他发出了淡淡的赞叹声,伸出手呼唤着我,向他走去。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照做了。

    少爷的眼睛瞪大了,他的视线在我看不见的背部和小腿上游走,我感到相当的不舒服,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去抗拒他,只好装作无视。

    我走近了,还是端着盘子,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老爷将我手中的盘子亲手接了过去,放在他的面前,根本是不在乎那盘我切了很久很细心的沙拉。那个时候的我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居然是真应该再多偷吃点的,那天的沙拉酱味道很棒。

    我被他环住了腰,手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物传到皮肤上,老爷小心仔细地打量着我的五官..那大概是那一家人和那个男人第一次正眼瞧我,让我感到想要低下头去的无所适从。

    成年男性才有的大手忽地解开了我的头巾,我被吓到了想要跳脱他的怀抱,却只能是无用的挣扎。

    他抚摸着我散下的头发,喃喃地赞赏着什么东西、大抵是颜色很漂亮,很柔软之类的。

    那天夜里,家里对仆人和佣人很有威严的管家先生给了一件,只有接客女仆才会穿的,长长的白裙女仆装...我迷惑地眨了眨眼。他告诉我以后我就不是仆人了,是负责接客的女仆。

    我花了半年的时间学习礼仪,待客的站姿,各种各样繁琐的仪态。

    从每天早上的擦拭窗台工作变成了服侍瑟古恩大宅夫人的贴身女仆,也会有在早晨唤醒少爷和小姐的工作。因此,我还可以穿女主人不穿的旧衣服,在穿上那些蓬松的柔软衣物之前,我从来没想到过这个世界上存在编织如此精巧的布料。

    老爷会在周末的午后抽空教我简单的识字和算术技巧,带着我在书房久坐。

    如果我回答的好,就会获得一些奖励,例如是糖果、巧克力。

    虽然获得了女主人给我的衣物,但是在大多数时间,我还是得穿着黑长裙和白色的帽子、领口、袖口。那些漂亮的,好看的衣物只被允许在休息时间私底下穿。

    后来,我的身体发育了,第一次来了月经,身下流出血水打红了贴身衣物。

    在那之后发生了很多并不值得回忆的事,我其实觉得并没有什么关系。

    凑巧的,有一次我在书房中偷空发呆,那是个阳光明媚,流云万里的日子。我隔着干干净净的玻璃,忽地看见了一个魁梧的男人,一个穿着军装的魁梧男人,他在阳光下和我直视,摘下滑稽短小的高帽。

    那个人是副团长。狂怒骑士团副团长,什梅莱斯·柏格森。

    半个月后,瑟古恩家族被审判通敌叛国,全家处死,连带着所有奴仆和佣人。

    副团长在刑场上摘下套住我头的刑具,牵着我的手光明正大地离开了刑场,把我带到了军方。

    很多年很多年之后,我想起了那一眼的对视,于是来到了他的面前质问。

    在咏叹调缓缓流淌的咖啡厅里,他喝着最便宜的黑咖啡,捂着已经套上眼罩的半边瞎眼,叹了口气。

    那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男人也真的和他的思维一样,相当简单,也不顾忌的就开口了。

    “你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能被一头肥猪玷污呢?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我在坟墓里的老爹会骂死我的。”

    他剥夺了我的原名,赐予我一个新的名字『佩缇』,将我送给了刚刚升职的骑士团军官,亚当。

    那个时候,我16岁。

    16岁为止的人生,名为阿莉耶·塔兰蒂诺的存在,只是一个没有自我思想的奴隶,一个用年轻作为资本换取贵族垂怜的玩具,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女仆。

    佩缇在床上睁开眼,觉得手心有些潮湿,低下头去看,发现是床边少年人紧紧伸来握住的手。

    清晨的日光透过狂怒骑士团总殿的石窗,穿过一路的绿色枝叶,斑驳地撒上少年不安稳的睡脸。

    而16岁的佩缇,第一次有了认认真真思考的心事,有了认认真真看着的人。

    她似乎还没睡醒,只是愣愣地看着男孩紧蹙着的眉头和交握住的手。

    想了想,佩缇又躺下了,用另外一只手也抱住了男孩的手,把身体侧过来,温润的少女脸蛋浮出笑容,凝视着他尚且稚嫩的脸庞,嘴角流着孩子气的口水。

    在最开始接触的时候,佩缇总是很惊恐,很迷茫。

    因为亚当对她的好仿佛是无止境的,他从来不提老爷口中说出的『代价』『偿还』,也从来不碰到她的一根手指。

    是为什么呢?

    她曾经憋不住疑问,打抖着扯亚当的袖子,询问是不是她太没用了,已经要被亚当抛弃了。

    可是这个男孩反过来拍了拍她的脑袋,给了她一个很有力的拥抱。

    “笨。我没这么想过,我很需要佩缇在我身边。如果没有佩缇,谁来喊我起床,谁来照顾出任务后疲惫的我呢?我很喜欢喝佩缇冲出来的咖啡,比谁冲的都要喜欢。”

    我从未感到过如此的自由,尽管依旧被人需要,是不平等的双方关系,他却会小心翼翼地把我当成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来对待。

    『你不是奴隶,也不是道具。你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是一个堂堂正正的阿勒斯人。所以请抬起胸膛来,不再含着任何自卑,仅仅只是为了自己而抬起头来。』

    那一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亚当递来了佩缇的阿勒斯户口簿,里面夹着各种办好的手续和出国签证,还有一些路费。

    『虽然你一直不开口说,但是我承诺的事依然要做到。哪一天厌倦这个城市了,或者是厌倦这份工作,厌倦我了,你有去往这个世界上任何地方的权力。』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亮闪闪的瞳孔,那个男孩比我还要年幼一岁,温和的笑容里却泛着年长者的慈爱。

    十六岁的我,决定了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决定。

    那就是要跟在这个男孩身旁,直到死去。

    尽管他和我说过,以后像他一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就不会那么在意他了,我却不这么觉得。

    亚当少校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第一次是不一样的,特殊的。

    “呼——嗯....啊,脖子好疼,是不是落枕了....”

    他醒来了,同样迷迷糊糊地抬起脑袋,眼冒金星地看着四周。

    亚当注意到了我缠绕上来反握住的手,忽地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起来。

    我看穿了他的急促,没能克制住地笑了一下,导致他更为难了,只能由我来开口转换话题——

    “您承诺过要带我去买裙子的,今天的天气...您觉得怎么样呢?”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我的人生,我的一切。

    “那么我今天的时间就交给佩缇来支配了,女孩子在逛街上的天赋我想我应该不用多插嘴。”

    “嗯。”

    “那个...这个月我的钱包实在不是很有余裕,只有十三枚银币,佩缇要是花完了我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他讪讪地笑了笑,不争气地摸着鼻子把眼睛瞥向别处。这个男孩一旦脱离了军官的状态,完全弱气地不像一个男人。像一个怯懦的小女孩。

    “我会好好使用您给的任务经费的,请不用担心,一件裙子大概五枚铜币就够...咦?”

    忽然间他把自己怀里的钱包丢了过来,我急忙地接下,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摆手动作。

    “不,我的意思是我很抱歉只有这么点钱让你去购物。所以请花花完吧,我会向副团长申请透支下工资的问题的,不用担心。”

    感觉有点像我在欺负他一样...真让人不开心。

    不过他一直这么迟钝来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