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碑与白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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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巧合中的巧合

    亚当在希斯顿短暂的停留了几天,很快就回到了普雷斯。

    他在空无一人的旧家中放好了十五枚阿勒斯银币,打扫了一下有些积灰的家具地面,将从普雷斯带回去的一些新的家具用品好好放在桌面上。

    这是目前他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了。

    他也要在今后的日子尽可能的去寻找亚恒的下落。

    但是打听失踪的人的消息,手段方法是一无所知,在这方面的知识几乎为0。

    回到普雷斯后,去问问老师吧,或者是问问兰纳姐。

    回程花费的时间正常的消耗掉了两个月的时间,亚当作为魔法师的护卫工作执行的没有什么太大的缺点,吟唱迅速,魔法种类的释放也没有毛病,中规中矩的水平。

    走的路线仍然是会途径波西塔诺小镇的那条道路,那座村子隔了两年人口兴旺了不少,孩子们和羊犬们不再脏兮兮的灰头土脸,村长一直皱着的老脸也开朗了许多。

    亚当本以为自己和老师早就被忘记了,没想到村长对法斯莉娅施展净化魔法的出手救助之恩印象深刻,第一眼就认出来当年个子小小的亚当,热情的破格邀请商队进村歇息。也因此亚当在马车队伍里颇受照顾,几乎没有当过几次守夜放哨的辛苦工作。

    好,来回盘一下目前的信息。

    亚当,9岁,魔法师协会登记在册中级魔法师。

    个子1米32,剑术方面具有基本知识和格挡意识,必要时也可以使用土魔法塑造的一次性刀剑争取时间吟唱魔法。

    也决定了今后要完成的事。

    1,陪在法斯莉娅身边,让她好好珍惜生命。

    2,为养父母尽孝,尽可能早的找到亚恒,一家四口再次团聚。

    就这么两件。

    亚当握紧法杖,轻呼出一口气。

    冬日宽阔的无云天空无比干燥,天空之下的地面平缓辽阔,远处偶有森林和山脉,据说这是只有在阿勒斯国内才能看到的景色。兽族人和魔族人的国内只有充满危险的沼泽和峡谷,也因此他们的农业相当落后,十分依赖于阿勒斯每年对外出口的小麦粮食。

    再过几天就要回到普雷斯了。

    这几个月的舟车劳顿真是有些累到他了。

    漫长的颠簸,超额使用魔法的疲惫。

    毕竟他不过才是9岁,能锻炼魔力总量的机会要比年长的魔法师来说少了不止一点。

    不过也并非没有好处,超额吟唱魔法,榨干血管中的魔力,就代表着魔力的再生会加大总量。

    只是长期这样超负荷的锻炼魔力总量就好像每天都在跑马拉松,总有会感到喘不上气的时候。

    嗯,到家了之后,先休息个三天不吟唱魔法吧。

    晃晃悠悠,晃晃悠悠,颠晃颠晃的马车总是有催眠般的效果。

    冷冽的空气像是刀割,亚当裹紧衣物,穿出带着雾气的呼吸。

    “呼,真冷。”

    ...

    没有人回应他。

    也是,毕竟大家本来就不熟,也没有一定要接话的理由。

    这样也挺好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各自留足足够的私人空间。

    眯了眯眼,索性亚当闭上了眼睛。

    他也休息休息好了,这一段路是快要抵达普雷斯的道路了,鲜少会有强盗魔物在这条道路上为非作歹,因为附近驻扎着专门解决抢劫案件的临时驻扎军团,每年都会轮换着驻扎的部队,为了比试自己团部的功绩高低,出任务解决问题往往都很卖力。

    久而久之,这条宽阔大气的土路就不受魔物和强盗们喜欢了,因为太容易挨揍了。

    晃啊晃,晃啊晃,舒适的暖光落在他的手心,尘埃仿佛在舞蹈般飘浮。

    车厢里静静的,大家都不开口说话,大家都在休息。

    也许亚当并不会知道,这一次在车厢上的睡眠,将会是他之后人生里最安稳的一次休息。

    长话短说。

    法斯莉娅失踪了。

    高塔里没有她的身影,魔法师协会和冒险家协会也都没有法斯莉娅出任务的报告。

    他甚至跑去了兰纳家中请求加勒特,询问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加勒特十分窘迫的摸着鼻子说自己一无所知,不过法斯莉娅作为魔法业界的元老级人物,在普雷斯已经生活了几百年的时光,也并非长年都会留在这个地方生活。

    历史上经常有处女塔百年都没有迎接自己主人的时光存在。

    亚当犹如晴天霹雳般呆住了。

    法斯莉娅有过几百年都没有回到塔里的时候存在。

    那么亚当能活到那么久么?

    他还能再见到法斯莉娅么?

    孩童心底的不安像是参天大树般生长。

    如果他没有见到在塔里留下的那段文字,那么他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慌乱。

    法斯莉娅的房间空了。

    床褥,书籍,还有她所有的随身衣物和魔法杖。

    这是只有远行几年时才需要带走的行李,倘若只是出差,根本不用带这些全套家居。

    还有那张信被留在了塔里。

    他着急了,像是被忽然间抢了猴子的香蕉,又恼又气地叫唤着,祈求让那个看不见的人把法斯莉娅老师还给他。

    那张留在了亚当房间上的信纸上这样写着:

    『在你前往的坟墓里,既没有工作,也没有计谋、知识、智慧。』

    『在黎明射出无可置疑的曙光之前,』

    『暗黑的夜空中划过流星一点,』

    『向着汪洋大海环绕的一座小岛』

    『倾斜下苍白,寒冷,月光似的微笑。』

    『生命的激情如此暗淡、易变—』

    『以致我们轻盈的步履,无力飞旋。直到筋疲力尽。』

    亚当将信纸的角落握出了褶皱,他的手因无法克制的力量而颤抖。

    『哦,人啊!继续鼓起灵魂的勇气。』

    『穿过人世道路狂乱的影子,』

    『在你周围汹涌如潮的阴云迷雾,』

    『将在奇妙的一天明光中睡去。』

    『那时天堂和地狱都将给与你自由。』

    『听任你前往那命运的宇宙。』

    塔里安静极了,没有一条猫猫狗狗在塔里活动游荡,那说明法斯莉娅也有很久的时间没有在塔里生活过了。

    他累了,骨子里的疲惫沁了出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把头深深的埋进膝盖。

    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塔里的女人和他说过,法斯莉娅其实早就想去死了。

    现在她要如愿了么?

    那么作为法斯莉娅的弟子,是该祝福她的选择,还是该默默见证她死亡的瞬间。

    无论哪种都做不到。

    做不到。

    法斯莉娅是她人生中的一束光啊,和哥哥一样,和克莉斯多妈妈一样。

    他们是那么的耀眼暖和,可是现在他们都不在身边了。

    亚当深深呼吸一口气,打开了接下来的信。

    他干脆念了出来,否则可能会因为肠胃难受想要吐出来而念不下去。

    『这世界是我们一切感觉的母亲,』

    『这世界是我们一切知识的奶母,』

    『对于并非钢铁神经铸成的心灵,』

    『死亡到来的一击,十分恐怖,』

    『那时我们的所知,所觉,所见的一切,』

    『都要像虚幻的奇迹一样消失抿灭。』

    『那时坟墓里隐秘的事物成为事实,』

    『除了这幅躯壳,一切都必将成立,』

    『虽然那神奇的眼睛,精明的耳朵。』

    『再也没有能力去看,去听,』

    『广阔无垠,变化无常的王国里,』

    『伟大的一切,新奇的一切。』

    『谁能讲述无言的死亡的故事?』

    『谁能遮开掩饰着未来的帷幕?』

    『谁能描绘填满尸体的地底,』

    『迷宫似的墓穴里黑影的画图?』

    『谁能把帷幕对于明日的希冀』

    『和对眼前事物的爱和惧结为一体?』

    无声的风掠过高塔,亚当疲惫地睁开眼睛,靠在高塔六层透明的壁身。

    原来亲人之间的告别,往往就是那么迅速而不容易发觉。他回过神来了,却已经在空无一人的高塔中望着海中的落日了。

    海鸥自高耸的港口灯塔飞起,被烤成橘红色的海水波浪和灯塔中熊熊燃烧的火光融为一体,几乎分不出界限。

    怀抱着那张信纸的亚当,目光恍惚的望向海瓯飞远的方向。

    有好多想说的,有好多想大声吼出来的,可是最终他都一声不响的咽了回去。

    与其在这里懊悔,不如现在立刻就抬起脚努力,说不定法斯莉娅老师还没有走远,说不定不像亚恒哥哥那一次,他还有机会弥补,在她走近坟墓前撒泼打滚祈求着她不要死。

    可是身体好累,才来没有那么累过,灵魂在前面跑着,身体在后面追赶着。

    老师留下的那份信,我看不懂啊。

    亚当终究是再也无法承受那股重量,被书籍绊倒后摔在地上,用力的捶地嘶吼,梗咽着,强忍着快要哭出来的难看表情。

    这座塔里已经没有第二个人了。

    即便哭的再伤心,再难过,也不会有人在乎他,把他拥入怀抱。

    那么,他所能做的,只有站起来,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哪怕是不堪是可笑是落水狗般的姿态。

    银色头发的少年艰难地挺起佝偻的身子,眼睛里血丝红的可怕,随时虚弱的像是要倒下的纸人。

    可他那么用力的咬着牙,咬的牙冠里全是鲜血,不甘、愤怒、仓惶。

    亚当自回到普雷斯后已经三天没有合眼过了。

    无论如何的纠结与后怕,明天到来的日子都不会延迟一毫一秒。

    老师说的原来是真的。

    他用手挡住了刺眼的夕阳,晃晃荡荡地迈出离开高塔的脚步。

    潮汐照常冲上普雷斯的沙滩,月亮与太阳照常升起,这片大陆不以人为的意志继续运转,少了谁都没有关系。

    但是对亚当来说,少了法斯莉娅的普雷斯,他一分一秒也无法忍耐。

    谁能讲述无言的死亡的故事?

    谁能遮开掩饰着未来的帷幕?

    自大地深处诞生的吹笛人念出了千年前就已撰写好的诗句,在剧本中注定的舞台垫起脚尖。

    她们是人世间最精妙的造物,她们诞生于一个纯洁伟大的造物主,为了一个同样纯洁宏伟的目标而奏响了冈瓦纳大陆从未停歇的乐声。

    在泥土与花朵安眠的背面,有一座银色的倒立城邦,很多年很多年前,那里居住着一群孩子。

    她们小小的,身形都是孩童,整齐地在没有光和没有水的病房中长大,那里似乎永远没有阳光,只有枯燥固定的机械滴答声和被刷成惨白色的破旧墙壁。

    有一个孩童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她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注视着一只误入此地的小蚂蚁。

    那个孩子的脖子上挂着号码牌和名字。

    木牌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手工字迹。

    “法斯莉娅.赫克托.”

    她光洁的脖颈上同样刻着详细的字迹。

    “第三批次的改进型节能人造人.四代设计稿原型机.”

    她面无表情的将手伸到蚂蚁面前,直到它爬上手臂,将那只蚂蚁送到安全的破洞中,才转身回到了小朋友们的队伍里。

    在与亚当相遇的那一年,法斯莉娅两千八百年的总寿命距离到达极限还剩下三年时间。

    等到报废年限到了,妖精就会获得自由,去做她们想做的事情,直到身体机能彻底停止,像个普通人一样停止呼吸,入土。

    亚当救赎了孤僻的法斯莉娅,法斯莉娅教会了亚当战斗本领和这个世界的基本知识。

    他们是彼此的引路人和守墓人。

    “风会带来时间的故事,而时间的种子会在风中开花,发芽,带去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