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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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索

    我弯下腰,两只手按在楼梯上面,脚尖踮起,像猩猩一样缓缓向上面挪动,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我打开了楼梯口右边的门,这是一扇橘黄色的木门,上面沾满了各种斑驳的印记,颜色各不相同,橘黄色的漆面也在岁月的洗礼之下掉落了一部分,虽然昏暗但是每次走到这里我只要看了一眼就会想起小时候我和顾海在这扇门上面尽情地创作,她母亲回来之后好好训了我们一顿,也因为这个他被关了很久都不能出门,不过这承载着我们艺术梦想的门留到了今天。

    我才刚打开了一个口子,这门竟然就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我赶紧停下手头的动作,竖起耳朵听着,楼下的脚步声正在慢慢靠近。我侧过身挤进了房间,这里是顾海的房间。我不敢再去碰这个门,怕它又发出声音。进来后,我人贴着墙,竖起耳朵对着门缝,紧张的手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我害怕她听到动静上来,赶紧看了看房间里,想找个可以藏起来的地方。顾海的房间和我的比起来大上了许多,里面的东西多了也不止一点点。虽然他现在不住在家里但是房间还是保留了他生活过的痕迹,连他的衣服都还搭在一个带靠背的椅子上面。甚至连被子都没有叠好,我都开始怀疑会不会是他的父亲在这段时间一直睡在他的房间。可是奇怪的是这房间和我两个月前来的时候有一个非常大的差别的,就是门口的角落里面,有一块巨大的霉斑,从房顶顺着墙壁延伸下来,看上去形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本来应该是绿色的霉斑现在已经变成了黑色。这可能是房顶上面漏水造成的,而且墙是干的,所以应该已经修好了一段时间了。我感叹良叔一个人也不容易,一个平常的屋顶坏了可能家里上去个人当天就能修好,但是他没有办法,只有不停得去问别人能不能帮帮他,遇到大家都忙的时候,他就只能自己忍耐一下了。

    我看了一圈,衣柜的分隔太小了不可能把我藏进去,只有钻到床底下了。这时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我立马决定一旦听到她上楼的声音我就爬到床下。等了一会儿,脚步声渐渐地走远了,她应该没有上楼,而是走过了楼梯向厨房的方向走去了。

    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了楼下女人的尖叫声,然后是什么东西摔落的声音,我被这个动静吓了一跳,想着赶紧先钻到了床下面再说。顾海的床下应该很久没有清理了,除了厚厚的灰尘还有蜘蛛丝,我的头发上脸上都感觉有东西挂在上面,痒痒的,但是我却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丁香花的味道。我想往里面挤一挤,但注意到我的身旁放着一些鞋盒子,我小心翼翼地用身体把鞋盒往里面挪了挪,好让我可以躲在正中间。

    过了没多久,楼下铁门的声音就传了上来,我知道王芳婶应该是走了。我趴在地上一时有点百思不解。刚刚那声尖叫听上去并不像是王芳婶的,虽然确实是女人的声音但是听上去没有那么沙哑,应该比王芳婶年轻很多。我想难道是顾海的妈妈回来了吗?一下子我也不敢立马探出头来看个究竟,而且如果真的是顾海妈妈回来了,那我该怎么和她解释我现在正在她家里面呢?或者说她该怎么解释楼下这些狗鱼的鱼头呢,我可不可以装作没有看到呢?可是这是在别人家,家里有什么东西也不需要和我解释什么,说到底还是我偷偷溜进她家有错在先,不知道我和她老实交代能不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我在床下面呆了一会儿,很久楼下都没有传来什么动静,于是我钻了出来,都来不及清理头上的蜘蛛丝,只是随手拍了拍土,就先探出半个脑袋偷偷地趴在房间的窗户上,房间上面同样也焊着铁栏杆,我穿过栏杆对着楼下望去,可以看到门口的水缸,几根发黄的竹子还是像原来一样放在上面,楼下一个人也没有。我松了一口气,就直起腰来想舒缓舒缓筋骨,突然我发现视野的右下方也就是房子侧门自留地的位置有一个人影,我赶紧退了一步又缩了起来,再一次以半蹲的姿势慢慢探出一个脑袋。我看到的这个人影就是王芳婶。她也正趴在墙的后面,探出半截身子,对着水缸的方向,像是在找什么。我意识到刚才应该是另有人在,那声音也确实不是王芳婶的,那个女人可能先她一步进来了。我看她还不时地在张望着,可能那个女人没有走远。我害怕她抬头看到我,于是就赶紧退了回去。

    这个时候我突然注意到窗旁的写字台,上面有好几封信都整齐得码在上面,沿着信的一条边被撕开一个口子,有几封信的信纸从里面露了出来。这些信封有大有小,颜色也各不相同。我觉得这里面可能有顾海寄给家里的信,但是转念一想前天良叔说过顾海并没有往家里寄过信,昨天之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但是现在我觉得我根本不了解他。我走上前翻了起来。明明知道窥探别人的隐私是不好的,或者说是不合法的但是我也只是一边愧疚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不知道是好奇心还是对朋友的责任心驱使着我去这么做。

    其中有几封信的封面是有塑料薄膜的,这种一看就是水电费的单子,直接就被我重新放到了桌子上面。其他的有最近他们家的亲戚发来的喜酒请帖、保险公司的保单还有顾海学费的收据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广告。我正翻着,其中有一封信引起了我的注意,它比平常的信封大了一倍,上面贴着一张我不认识地尖嘴鱼的邮票,寄件人是“Z省猪岛水产养殖中心”。里面是顾海的劳动合同,单位通过邮寄的形式寄到了家里,合同上面写了单位的地址和电话,这正是我想要找的东西。我赶紧从他的桌子抽屉里面找了一支笔一张纸,把这些记了下来,就把合同又塞了回去。同时另一封信倒是因为太熟悉而被我拿了出来,或者说我一看到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它的封皮是暗黄色的,我一打开信封就看到里面这张皱皱巴巴的纸,瞬间一种熟悉到害怕的感觉萦绕着我,拿出来一看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一不小心没拿稳这张纸被我不小心掉在地上,我赶紧把它捡了起来,站起来就对着窗口照进来的光反复确认起来。我没有看花眼,这里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不是我”。我赶紧看了看署名“海王”,收件人是“顾玉良”。

    无数个问题从我的脑海里面浮现出来,我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思考。盯着这张纸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楼下王芳婶还在门口守着,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可我现在确实只想马上离开这幢让人不舒服的房子。我努力让自己恢复理智,重新思考起来。喘了几大口粗气调整呼吸,我想着还是要先重新回到楼梯口。我和刚才一样趴在紧靠着楼梯的墙边,竖起耳朵听着,下面安静的出奇,什么声音也没有。我想到刚才传来的铁门声音以及王芳婶看的方向,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女人估计已经离开了。我又回去看了看王芳婶的位置。可探出头,却找不到她,她已经从原来那个位置消失了。

    我想着要不要先下去,但是先不论楼下到底有没有其他人,王芳婶是肯定在附近,她随时可能进来确认有没有人,而且如果她现在不在那个位置的话,一旦我下楼,她就可能会在哪个我没注意到的窗口看着我,一想到这里我就有点毛骨悚然,原先印象当中那个老实本分的王芳婶立马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

    我想着穿过楼梯,到对面的房间从上面确认一下王芳婶是不是在房子的背面。我的面前是一扇暗红褐色的铁门,看上去就很重,里面是顾海父母的房间,我悄悄地挤过了狭窄的开口,推了推,这门竟然纹丝不动,应该是锁上了。我前几个月来过这儿几次,这扇门从来没有关上过,虽然我不曾进去过,但从门口就可以看到良叔夫妻的床,是一张木头的床,床头雕着花,看上去十分得古朴,顾海说这是他们俩人结婚的时候,顾海的爷爷买的。

    我只能退到了楼梯上面。蹑手蹑脚地向楼下走去,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遇到人。顺着黑暗的楼梯往下走,我走得都格外小心,生怕发出一点声音,而且每走一步我都要停下来集中注意力去听听看楼底下有没有动静,一旦听到开门的声音就立马上楼躲起来,高度的紧张和长时间保持蹲着的姿势让我走的很累。就剩下几阶楼梯的时候,我就坐在楼梯上休息了一会儿。黑暗就在我的周围,我感觉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下一秒就要从我前面袭来,我努力想把自己从这种情况下摆脱出来,就发现身后像是被谁用手牢牢的摁在了楼梯上面。瞬间我站了起来,贴着墙,感觉这双手就这样收回到了那扇红色的铁门当中。

    这房子的环境让人透不过气来,越靠近楼下我发现血腥味越重,我不自觉地想到了这里曾经是乱葬岗的事情,那个死去的孩子,那个女主人,他们的墓地没有人照看,最后都落了个暴尸荒野,难道他们会安息吗?会不会在哪一个深夜,他们会出来怀念一下这个美好的世界。

    我知道继续呆在这里我会自己把自己吓死。于是继续动了起来。我探出脑袋在过道里左右看了看,一个人影都没有。这个位置也看不到窗,我想着原路返回,就走到了厨房的门口,发现那个装着鱼头的袋子仍旧横躺在东西方向的过道上面,袋子好像被动过了,它的袋口现在张开着,里面的鱼头可以看得更清楚了,它们的数量比我想象的多。在我的梦里,它们在海里伸出头、都张开嘴,瞪着眼睛看着我。现在大海被染成了红褐色,这个场面比我的梦跟加瘆人。

    腥臭味现在可以肆无忌惮地从袋子里面发散出来了,血水流过的范围比先前更加大了,已经蔓延到了厨房门口,和我刚才踢出去的那个鱼头汇合到了一起。我如果想要走过去,就不得不再从这片血海当中淌过去。血水还在不断地流动,为了躲开我脚下的这一片,我往前跨了一步,就在我想着要不要从前门走去碰碰运气的时候,看了眼厨房的后窗,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个动作,王芳婶趴在窗口朝里张望着,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到处看,她就这样瞪着我,咬着牙齿,像是想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样。我看着她瞪大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这才发现为了躲避脚下的血水,不知不觉我站到了厨房里面。她赶紧一个转身消失在了窗口,只留下一个残影,她应该是去开门了。我感觉一旦被抓到说不定就和这个鱼是一个下场,而且可以基本断定先不说张叔,这个女人一定是有问题的。

    虽然情况很急迫,但是我还是不能确定她从哪个门进来,就和只能和原先一样竖起耳朵站在原地等着,一旦她从一个门进来,我就立马从另一个门跑出去,虽然我至少两年没有锻炼过自己了,但是面对一个农村的妇女还是有点自信的。过了很久我发现都没有动静,正觉得奇怪,瞬间一股血压冲上头顶,我想肯定是从侧门进来了,侧门进来可以不发出声音,所以我赶紧冲到前门,还没走到垃圾桶,就看到门外两个熟悉的身影——父亲和张叔,他们回来了,而且王芳婶正在和他们说着什么。我赶紧转身到退回到楼梯上面。

    我松了一口气,想还好父亲和张叔回来了,王芳好巧不巧遇到了他们,不然真都不知道这个女人接下来会做什么。我想听听看他们说什么,但是距离太远,又隔着几面墙,一丁点声音都传不进来,所以我想得趁着这个机会先离开这幢房子。我又来到厨房门口,跨过了袋子,继续往前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走到侧门得门口,就先悄悄打开门,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之后,赶紧走到了张叔家的门口。我现在反而觉得张叔的房子比良叔的更加邪门,想想这一片确实都是当年的乱葬岗,该不会王芳才是那个中邪的人吧。

    我沿着他们门前的一条路再一次走到小径上,远远地又可以看到水缸就在那里。虽然看不到,但我知道现在门口站着三个人。刚开始我觉得自己安全了,就想着正好趁父亲和张叔都在,当面质问王芳为什么有良叔家的钥匙,但是仔细一想哪怕她随口说一句捡到的,也都可以搪塞过去,我们也不好质疑什么,而且保不齐他们两夫妻都有问题。所以我赶紧顺着原路往回走。这次我没有绕远路,就近走了前天走过的路,还是那条只够两个人并行的小路。一路上我慢慢地冷静了下来,竟然有点担心起了父亲,万一真的是他们夫妻两人,女人又发现了我,说不定真的会……。我想我得回家去找个家伙再去找他们。

    路上我在想可能真的是我变了,也可能是当时的环境影响,为什么我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农村大妈想要冲进来,第一时间不是去厨房拿把刀保护自己,而是赶紧跑。我摇摇头,不愿再去想以前的事情。

    回到家,我穿过货架,直奔三楼。母亲看到我狼狈的回来,在楼下问道;“你干嘛去了?打架了啊?”我没有回复,只是继续翻找着。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应该是母亲看我不回答她上楼来找我了。此时,我正蹲在地上,把一个工具箱从一堆饮料里面抽出来。我拿了一把最大得锤子,大概有我小臂那么长就准备下楼。她赶紧拉住了我,大声呵斥道:“你要去干嘛?”我本想着解释,但是一时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就甩开了她的手,一边下楼一边说:“回来告诉你。”她赶紧在后面叫我的名字:“庄明庄明。”走到楼梯口,我听到外面摩托车轰鸣的声音。我马上撩开门帘走了出去,看到父亲回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母亲从后面跟上,气喘吁吁的,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锤子,说道:“不许去,听到没,有话好好说。”父亲也把摩托车停在了门口,下车问道:“怎么了?”

    “他拿着锤子就往外面冲,我拦都拦不住。”

    “怎么回事?庄明,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父亲呵斥道。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随口就编了谎,说:“我刚在路上看到有人车坏了,问我借个锤子。”

    “你借个锤子,我一路过来怎么没有看到有人车坏了啊,赶紧回家去,你还会修车啊?”

    我也觉得这个编的有点假,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不过知道父亲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父亲推着我就回到屋子里去了。他在我身后,继续说着,态度也柔和了下来:“真的和别人打架了?”

    我摇摇头表示没有,,一时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这件事情就问道:“良叔那里怎么样?”

    “人挺住了,但是有点怪”父亲叹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我有点听不懂他说的话。

    “今天他转到普通病房之后,醒过了一会儿,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我和你张叔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就叫了护士,护士帮他检查发现他身体指标基本上已经正常了,就是这个意识还比较模糊。我们还在和护士说话呢,他突然大叫一声‘我不是我’就昏过去了,整个楼层我估计都听到了,护士一看也吓死了,赶紧叫医生来,查下来,还是没问题。你说他到底吃什么了?”

    我一下子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顺手摸了摸口袋,想起来刚才慌忙之间不小心把顾海桌子上那封奇怪的信和写着地址和电话的纸一起塞进口袋带走了,这已经是我这些天第三次遇到这个这四个字了,为什么顾玉良也会收到一封一模一样的信?这封信不是顾海寄的吗?我不是我什么意思?为什么良叔会喊出‘我不是我’?

    我的后背被撞了一下。“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赶紧走,我饿死了”父亲在我后面催促道。

    我们走到桌子前,他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躺椅上面,长舒了一口气,我接着问道:“那顾海妈妈呢?找到了吗?”

    “没有,不知道去哪里了,回来前我还去他们家弯了一圈,人没回来。”他闭着眼睛说道。

    “对了,说到张叔,他们家和良叔家关系是不是一直很好啊?”我也坐了下来,正对着父亲。

    “那当然啦,多少年的朋友了,房子都是一起造起来的,你再看这次都是你张叔忙前忙后。”

    “那王芳婶呢?”我问道。

    父亲显然对这个问题有点惊讶,他坐起身来,微微睁开眼睛,说道:“也还可以吧。”

    我可以感觉到父亲这个答案话中有话,还想着继续问下去,母亲就端着菜下来了。一下来就对着我们大声说到:“你们两个坐着干嘛?赶紧洗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