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到哪里云？

    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何为善？何为恶？面对善恶我应该怎么做？

    二

    2005年10月12日，学校让所有学生都在教室里看电视直播神舟六号发射升空，油城的初中初三（6）班教室讲台右上角的电视机少有地开机了。

    电视直播里神州六号成功点火升空了。我想起了十四岁的我在小镇午夜的街头仰望天空时，所看到的那颗八亿光年外的星星，我想要到那里去，触碰那颗星星。那时候，神州五号刚升空不久，小镇中学初一（1）班从学校的广播里听到了新闻，好多人想当宇航员。

    期中考试的命题作文题目是《加油！不要放弃！》

    我写了一首六百字的散文诗，散文诗的真正题目是《迷宫》，我已经把十七年前写的那首散文诗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一小似是而非的部分：

    你说你要满世界寻找答案

    你的足迹遍布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你说你在名为人生的迷宫里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你向山川河流、风花雪月、日月星辰、天地宇宙询问

    但它们都沉默着，没有回答你。

    于是，你绝望了，在黑暗的迷宫里自暴自弃，徒劳地挣扎着，你放弃了，等待死亡的到来。

    加油！不要放弃！

    你要相信，你终有一天会走出迷宫，冲破那束缚你的枷锁，囚禁你的围墙，

    在迷宫围墙的外面，等待你的是鸟语花香、掌声和欢呼。

    加油！不要放弃！

    那是我人生中唯一一篇满分作文，秦老师让我回家用电脑输入到软盘里，她要打印出来。我找婶婶要钱，买了一张3.5寸，1.44M的软盘，借叔叔的电脑一个字一个字打了很久才把作文打了出来。我的拼音很差，小学三年级后我就没用心记过拼音。

    秦老师很快把四五篇高分作文打印出来，挂到了教室后黑板。我的散文诗特别受欢迎。

    说我是乡巴佬的韩惊叹地说：“你的诗写得这么好，可以给杂志投稿了，一定会发表的。”

    何笑着跟我说：“写得真好。”

    三

    天冷的时候，江边路的空地上来了一群北方的商人，他们带了好多好多巨大的瓷器，在空地上摆成了一座巨大的迷宫。我特别想进去仔细看看。

    下午放学时，我跟许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早上上学和下午放学我总是能碰到许，于是我们就会并排骑着单车在江边路上学回家。而在学校里，她的座位离我太远了，我没有和她在学校说话的记忆。

    许说：“好啊，他们不会收钱吧？”

    “只是看看，应该不会收钱的。”

    于是，我们在细雨里推着单车走进了大瓷器的迷宫里。里面分为十几个商家，瓷器也有大有小，大瓷器便宜的标价几万，贵的几百万，造型夸张，有龙凤神佛、花木楼阁。

    我低声跟许说：“哪里就值几百万，我估计就值个几十块。

    许说：“你小声点，别让听到了。”

    我们逛了一圈出来，重新上单车回家，天色昏暗，路灯昏黄，江边路两边的街道树枝叶繁茂，遮住了天空。我们就像骑行在时空隧道里，在隧道的尽头，玄道腰佩永恒与时空之刃，他拔剑往我和许的中间挥下，他说：“我祝福你，永远孤独。”

    四

    由于我经常在课堂上睡觉、不做作业。老师们逐渐放弃我了。秦老师不停找我谈话，试图说服我努力学习。我开始时也想认真学习，但在学期初认真了一两个月后，我就认为这毫无意义。要么是节奏太慢、要么是我听不懂，我又厌恶死记硬背，不管是英语单词、语文拼音、数学化学物理公式，死记硬背的话太无聊乏味了。最重要的是，即使死记硬背下来了，要不了两天，又会忘得一干二净。要是我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的就好了，但我没有，我只是一个智力普通的凡人罢了。

    学校举行大扫除，秦老师说：“不许提前走，每个人都要参与。”

    我下课时就逃跑了，就像我初一时不参加大扫除一样。第二天一早，教室焕然一新，每个角落都擦得一尘不染。但我找不到我的桌椅和书本了。我问他们，他们说：“不知道啊，昨晚都是各人各自清洁自已的桌椅。我跟秦老师说：“我的书找不到了。”她说：“你昨晚没一起搞大清洁吗？”我说：“没有。”她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再去找找吧。”

    我最后在教室外扫帚拖把堆里找到了我的桌椅和书，我的书已经皱了脏了。教室里同学们气氛融洽地说起大扫除后的检查：老师们用手指在窗框角落都摸不到灰尘。

    他们离我好远，像是隔着一个世界，无形的心之壁垒在我们之间层层叠叠。我的鼻子开始发酸了，我赶紧趴在我肮脏的桌子上，灼热的泪汹涌而出，湿透了衣襟。奇怪，明明是我自已选择了孤独，我成功孤独一个人了，明明应该高兴的，是谁在哭？是梦园秋雨在哭吧。那么，迷宫新晓啊，用你的剑把他杀死吧。迷宫新晓拿起永恒与时空之刃，刺进了我的心脏，但没能杀死梦园秋雨，我哭得更厉害了，一整个上午都没敢抬头，怕被他们看到，会嘲笑得更厉害。怕被何看到，怕被施看到，怕被许看到，怕被韩看到，他一定会笑得最大声。虽然他们的座位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秦老师把我单独安排到了教室最后排。我蜷缩在教室的角落里，就像小时候蜷缩在旅馆的角落里一样。

    五

    六七岁的时候，经常会有警察深夜里来旅馆查房，他们呯呯地敲开每一个房间的门，吵闹的声音很大。他们敲开了我们的房门，喊爸爸妈妈出示身份证：“你们是做什么的！”

    “做小生意的。”爸爸说。妈妈惶恐地坐在床边，我蜷缩在被窝里。

    警察们开始检查货物，灯光照到我脸上：“这是你们的孩子？”

    “是的。”爸爸说。

    警察们说：“关好门，外面有什么事都别出来。”

    第二天旅馆冷清了好多，好多妓女和男人都被捉走了，没被捉走的妓女也跑出去避风头了。又过了好些天，她们才陆续回来。

    深夜的时候，旅馆外的街道上常会有人打架，他们嘶吼着，惨叫着。

    妈妈说：“不要听，好好睡。”

    第二天，又听说有几人被砍残了，甚至有人被砍死了，滴血的西瓜刀残留在清晨的街道上。那是1996年的黄坡镇，黑恶势力横行，黄赌毒高利货骗子小偷拐子满地。

    六

    我不想回学校了，我害怕被他们看到我的哭脸，我穿着校服在街道上逛。路人说：“学生仔，你还不上学吗？要迟到了。”

    城里到处都是人，没有荒山野岭让我躲起来。

    我躲进了网吧里。我没多少钱，只够上一两个小时的网。多数时候我都是站在看别人玩游戏，《魔兽争霸》《星际争霸》《冒险岛》《CS》《梦幻西游》《传奇》《帝国时代》《红色警戒》，还有《魔兽世界》。我站在一台电脑旁边看半小时，一个小时，就换另一台。有些人会叫我走开：“你看什么看。”

    我第一次进网吧是在1999年，小学三年级的我走进了黄坡镇，旅馆一楼新开的网吧，那个网吧里有CS和帝国时代。收费模式是店员用一本便利本写上上机的时间，下机的时候结算时间，三块钱一个小时。而2005年的油城，收费模式已经是用上网卡了，经常充100送50，一个小时只要一两块钱，赶上活动，充100送100，就只要一块钱一个小时。

    2006的春天，初三第一学期的期末试考完后，我第一时间骑着单车离开了学校，我已经打定注意下学校不回学校了。单车骑上学校操场边上的坡道时，我回头看向教室，教室里的同学们还在收拾桌椅、关门窗。我看到了何，没看到许和施他们。我意识到，这一别大概就是永远了。梦园秋雨感到无尽的忧伤，迷宫新晓挥舞起永恒与时空之刃，升起层叠的城墙阻断了他们的线。

    我转过头，骑着单车离开了油城的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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