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芙蕖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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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噩耗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苏静已经挺起了将军肚,孩子七个月大了,产检医生说发育得特别好。

    辛苦的孕吐结束后,苏静胃口好了很多,每天心情也不错,那种孕育生命的幸福感,要做母亲的期待感,让她觉得每一天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

    她的生活里真的只有了柴米油盐,简氏、简宁远、方卉、纪小菲、张朝阳、黑风双煞、柯启宇,还有那个总在不经意间碰到的汤显华,离苏静的现实生活已经极其遥远。偶尔,他们会出现在梦里,但很奇怪,简宁远一次都没有出现过。苏静有了一种错觉,好像那些岁月从来没有出现过,简宁远成了遥远的传说。

    这天,苏静正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晒太阳,门铃响了。

    她透过猫眼看到了身穿警服一男一女两位警官站在门口,她不由得心一紧缩,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她强行镇定了一下,卡啦一声打开了门。

    “您好,请问,您是苏静苏女士吗?”那位男警官客气地问道。

    “是我,我是苏静,二位是?”苏静紧张地屏住呼吸,心跳得擂鼓一般。

    “我们是芙蕖市第二监狱警员,我是赵警官。我旁边这位女警官,姓许。”

    “您好,二位警官,快请进吧。”

    苏静一边把两位警官往家里让,一边极力克制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生怕它自己从嗓子眼里跳出去。她的直觉告诉她,一直没有消息的父亲,有消息了,只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进了家门,苏静招呼两位警官坐下,并给每人沏了一杯茶,放到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苏女士,您别忙了,歇会儿吧。您怀孕有七八个月了吧?”

    许警官显然比较有经验,根据苏静的肚子大小,推测出了苏静怀孕的月份。

    “是啊,七个多月了。您一眼就看出来了?”苏静心不在焉地恭维了恭维许警官。

    “我接触女性比较多,加上之前自己怀孕生过孩子,所以有些经验而已。女人怀孕是件很辛苦的事,早期孕吐如果厉害,挺要命;到了七八个月,进入孕后期,是另外一种辛苦,孩子大了,顶得心口都疼,仰躺着不舒服,侧躺着孩子不干,睡也睡不好,吃是吃不够,又不敢多吃,孩子如果太大,生不出来,更受罪。苏女士,要多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的情绪很重要。”许警官似乎有些担忧,“瞧我,啰里啰嗦说了这么多,不好意思啊。”

    “您说哪里话,我听得出来,许警官很关心我,我真的很感激。您说的完全是这么回事儿。我刚怀孕头三个月,好像苦胆都一起被吐出来了,吐得又酸又苦,想死的心都有。现在真的是睡不好觉,朝哪个方向躺着,没睡多久,孩子就踹我,得赶快翻个身,安生没多久,又踹我。唉,生个孩子真太不容易了。不过,快了,再有两三个月她就要出来了,我就卸掉重担了。”苏静嘴上说着,手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肚子。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哎呀,你们看,女人一旦做了妈妈,说起孩子就会没完没了。差点儿耽误两位警官的正事儿,不知二位今日来访,可是为了我父亲的事儿?”说完,苏静忐忑地看着两位警官。

    两位警官对视了一眼,似乎确定了彼此的想法,只听赵警官说:“苏女士,请您打电话给您的丈夫,让他回家来一趟吧,我们认为,他也有知情权,我们希望当着他面儿讲。您看不知道是否方便?”

    到此刻,苏静已经完全确定了,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二位警官一定是顾忌她的身体,怕她承受不了,所以,坚持要熙桥一起听。

    “当然可以,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苏静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强自镇定自己,努力压制着浑身的颤抖给熙桥通了电话。

    接到苏静的电话,熙桥听出了异常,急急忙忙很快就回来了。

    “您好,乔先生、苏女士。我们有个消息,是关于您的父亲的,希望您有个心理准备。考虑到苏女士怀孕,要不要回避一下?”赵警官和许警官依然有些不放心苏静。

    苏静不祥的预感瞬间越来越强烈,可她不想回避,那样会更折磨人,她努力地稳了稳心神:

    “我可以的,请二位警官相信我,无论什么消息,我都承受得住的,请讲吧。”

    “那就好,苏女士。您的父亲一直在我们监狱服刑,他总是沉默寡言,平常也不和其他人有太多交流。我们表示一些关心他也只是面无表情点点头,给他请了专门的心理专家,他也拒绝了。没想到,昨天半夜十二点钟左右,他……他,突然自杀了,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到了一颗钉子,刺穿了自己的太阳穴殒命了。”赵警官顿了顿,“苏女士,情况就是这样,我代表芙蕖市第二监狱全体领导和干警向您致歉,请您节哀!”

    许警官一直紧盯着苏静,一眨不眨地关注着苏静的状况。

    苏静呆愣住了,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安静得吓人。她只听到“自杀”,后面赵警官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您还好吗,苏女士?”许警官关切的声音没能唤醒苏静,她木僵地呆愣在那儿。

    “乔先生,您太太情况似乎不太对,您看要不要送医院?”赵警官紧张地问熙桥。

    熙桥也发现了苏静有些不对劲,他蹲在她身边,关切地问:

    “静,我们去医院看看吧,好不好?”

    他试图把苏静扶起来,可苏静没有动,向他摆了摆手,幽幽地说:

    “我没事,你扶我去躺会儿就好啦。”

    熙桥把苏静扶进卧室,安顿她躺好了,才出来。

    “乔先生,苏女士真没关系?”许警官还是不放心,一再和熙桥确定。

    “谢谢您许警官。她没事的,我会照顾好她,请您放心。我想知道今天二位来告诉我们我岳父自杀的消息,是让我去安排老人家的身后事吧?”

    熙桥心里担心苏静,可他明白,只有自己冷静地配合警官处理好岳父的身后事,苏静才能真正安心。

    “是的,乔先生,请您明天上午到我们监狱一趟,我们有些具体情况需要跟您协商,有些您岳父的私人物品,您可以带回来。”赵警官交代完,和许警官起身,同乔熙桥握握手说,“乔先生,我们就先走了,您一定照顾好您太太。节哀,再见。”

    送走了两位警官,熙桥先给单位打了个电话,简单说明情况,先请了两天半的假。再次转身进卧室看苏静。

    苏静瞪着两只大眼睛,木木地看着天花板,熙桥把手搭在她胳膊上,她没有任何反应,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就像石化了一般。任凭熙桥如何叫,她就是没有回应。

    “静,亲爱的,你到底怎么啦,说句话呀?别吓我,好吗?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熙桥一边说,一边起身,要扶起苏静马上去医院。

    熙桥扶着苏静坐到床边,给她穿鞋时,苏静说话了:

    “不,熙桥,我不去医院,我得去看爸爸,他需要我,我不能不管他。”

    她说话时,表情木木的,身体很僵硬,如果不是说话时还有口气呼出来,会让人怀疑她已经真的石化了。

    “静,你确定不用去医院?爸爸当然要去看,可你已经是个有了孩子的妈妈了,你得照顾好她。你明白吗?孩子外公肯定不希望你们母子俩为了他有个什么好歹,你知道不知道?”

    熙桥苦口婆心,一心希望苏静能答应去医院,但以他对苏静的了解,她是不会同意的。果然,苏静没有让他失望,她坚决不去医院,坚持要去监狱看她爸爸。本来熙桥希望送苏静去医院,自己一个人去监狱处理苏北海的身后事,可苏静坚决要一起去,他不敢过多地刺激她,只好勉强答应了她:

    “好吧,静,那你答应我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好吧?”

    苏静乖巧地点点头,回床上乖乖躺着闭上眼睛假寐。

    她如何能睡得着,别说白天睡不着,到了晚上,她整夜没有合眼。爸爸从小就疼爱苏静,从来不让苏静受委屈,如果妈妈在学习上严厉要求她,爸爸一定会出来护着她。为此,妈妈还经常和爸爸吵架。爸爸什么都让着妈妈,唯独遇到苏静的事,爸爸寸步不让。苏静直到上大学,都被爸爸宠爱着,过着公主一般的生活。爸爸宠爱并不是溺爱,苏静没有因此养成大小姐脾气,相反,她一直都很乖巧懂事。

    自从爸爸出事,苏静一颗心就一直悬着,她想尽办法打听爸爸的消息,可是,没有任何消息,连庭审爸爸都没让她去。爸爸完全隔绝出了她的世界。如今,知道了爸爸的消息,苏静又怎么能不去看他,不去亲自为他办理身后事?

    “您父亲在我们监狱服刑,昨晚十二点左右自杀身亡了。”

    “他用钉子刺穿了太阳穴。”

    苏静的脑海里,不停地盘桓着警官们的陈述。她不明白,父亲究竟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不能坚持改造,争取早日出狱,和她,和妈妈团聚?苏静越想越不安,她坚信父亲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父亲心里一定遇到跨不过去的坎了,否则,他怎么可能用这样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苏静只盼着早点天亮,她好早点儿去监狱了解真相。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苏静就催促熙桥带着自己去监狱。可苏静自己起身时,晕得几乎站不起来,熙桥知道她一夜没睡,又大个肚子,身体有些吃不消,便说:

    “静,你这样不行的,你听我的话,我先把你送医院。我再赶去监狱办理爸的身后事,

    你放心,我一定办理得妥妥当当。”

    熙桥说着,替苏静穿好衣服,带着她去地下车库开车,准备送她去医院。

    上了车,熙桥发动汽车,正要转动方向盘出发,就听苏静说:

    “等等,熙桥,我不去医院,你要带我去监狱,去看爸爸,快,立刻,马上就去——”

    熙桥停下来,转而对苏静说:

    “静,你冷静一些,要不这样,我们折中一下,我带你先去医院做个检查。如果医生说

    你的精神状态没问题,咱们再去监狱,好不好?”

    “熙桥,我精神状态有没有问题,难道我自己不清楚吗?你为什么就是不想带我去监狱?如果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说着,苏静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苏静,你怎么这么固执?我没有说不带你去,只是我们先去确定你和孩子没事了,就可以放心地去。”

    熙桥焦躁起来,他真不明白,平时通情达理的苏静,此刻怎么变得这么执拗,听不进他的话?

    “不行,不行,爸爸他一定需要我马上就去照顾他,他照顾了我二十多年,现在他需要我照顾他,我不去医院,我要去见爸爸。你马上带我去,马上,我一刻也等不了了。你要不带我去,我自己去。”

    苏静突然有些歇斯底里,嗓子都有些喑哑了。说着,她再次拉开车门就要下车。

    “好好好,你老实坐好,关好车门,我马上带你去,马上。”

    熙桥看她关好车门,坐稳了,咔嚓咔嚓半天扣不好安全带,便伸过手替她扣好安全带。

    “坐好了,我们马上出发。”

    熙桥开了车上的导航,直奔芙蕖市第二监狱。

    一路上,苏静的情绪变得极其不稳定,她不安地念念叨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乱抓乱晃熙桥。熙桥心里很慌乱,一边不停安慰苏静,一边又很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又不知道监狱什么情况,他几乎要崩溃了。

    熙桥尝试又试探了两次苏静,想要带她去医院,她竟然蛮不讲理地说:

    “熙桥,你就只关心你的孩子,根本不在乎我爸爸。”

    熙桥知道,苏静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她已经完全被她不良的情绪湮没,无论跟她说什么,她都听进去了。他只能努力克制不去刺激她。

    芙蕖市第二监狱在离市区较远的东山上,那里虽然谈不上风景宜人,但山清水秀还是名副其实的。这里的服刑人员基本都是曾经叱咤风云,一时贪念腐化堕落,落马入狱的风云人物。

    苏静的父亲苏北海,原本只是因行贿索贿、渎职罪被举报,简宁远帮苏静问过律师,这种罪名最多判处9年刑期。但真正展开调查后,发现竟然有向海外非法组织账户注入资金的银行流水。这下性质完全改变,最终判决定为无期徒刑。算算时间,最难熬的开头三五年差不多过去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选择自杀?熙桥的脑子乱极了,苏静的状况更是让他担忧。

    车子出了市区,路上的车越来越稀少了,熙桥紧绷的神经略有放松,他开始更多注意苏静,她混乱的状况似乎好了一些,会出现一些安静的时刻,熙桥尝试着和苏静说说话:

    “静,你感觉怎么样?和我说说话,不要让我担心你。”

    苏静的舌头似乎不灵活了,她能清晰听到熙桥的声音,也能明白他在讲什么,就是张张嘴动不了舌头,说不出话来。身体更是不由她控制了,安静不了几分钟,就要不停地去做点儿什么。

    车子进入了郊区一条双向两车道的蛇盘形窄路上,一边靠着大山,一边是悬崖,悬崖下面并不是深渊,但人站在崖边还是会有晕眩感。

    熙桥的车拐第三个弯道时,苏静又进入迷狂状态,不停拍打着车窗,拍打的力道虽然不是很大,但熙桥有些分神了,他好像在试图听清楚苏静嘴里喃喃自语些什么。就在车头刚刚转过弯,车尾还隐在山那边时,对面一辆大型运输车呼啸着冲了过来,熙桥吓坏了,猛打方向盘,两车瞬间发生了巨大的碰撞……

    简宁远收到交警电话赶到事故现场时,他看到那辆庞然大物的车尾被甩了出去,悬在了半空,车头挤压着熙桥小轿车司机一侧。熙桥的车头紧贴在了山壁上,已经撞得稀零八落不成样子了。简宁远看得出来,紧急时刻,熙桥把车转了90度,让自己完全暴露在了大车车头之下,当场就血肉模糊殒命了。消防员们正忙着从车里想办法抬出熙桥的尸身。

    苏静已经被放上了120的救护床,准备往车上推了。简宁远急忙跳下自己的车,让司机把车开走,自己跟着钻进了救护车。

    他紧握着苏静冰冷的手,眼泪忍不住哗哗流了下来,他看得出来,紧急时刻,熙桥努力留住了苏静的性命,但此刻苏静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额头包扎的纱布不断有血渗出,最严重的,她下体已经被血渍染红了。

    “苏静,你一定要平安,不要辜负了熙桥一番苦心哪!”简宁远心里祈祷着,祈祷苏静好运,祈祷她能早点儿醒过来。

    简宁远一直猜想着,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舒心,可能每天都无忧无虑的,苏静一定很快乐。他慢慢开始接受苏静已经结婚的事实,他也开始尝试让自己不后悔把苏静交给熙桥了。可是,老天怎么这么狠心?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待苏静,这朵在他心目中芙蕖花一般美好的女子,命运竟然多舛至此?为什么呀?如果可以,简宁远希望命运来惩罚自己,而不是这样伤害两个善良单纯的人,让他们阴阳两隔、天人分离。

    简宁远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真想大声喊出来,质问一下老天:“为什么?”

    救护车把苏静拉到了芙蕖市玄济医院,一下车直接就推进了手术室进行抢救,简宁远一直等在手术室外面,大约三个多小时之后,苏静被推进了ICU。

    这三个多小时,简宁远感觉有一辈子那么长,他焦躁不安,任凭他意志力再强大,怕失去苏静的恐惧折磨得他坐立不安,他停不下来地来回踱步。

    简宁远随着主治医师进入他办公室,他看到医生胸牌上名字是熊贺主任医师,便主动伸手要和医生握手问好:

    “您好,熊贺医生!”

    熊贺医生示意他的手刚做完消毒,摆了摆手,拒绝了和简宁远握手。

    “您好,您是患者的亲属吗?”熊贺医生边说边坐在了他的办公椅上,并示意简宁远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看着简宁远等他答话。

    “我叫简宁远,和患者是表亲,她现在身边没有其他可以照顾她的亲人了,只能由我来照顾她。”简宁远说到这里,一股酸水涌进了口腔,他差点儿又掉泪了,急忙停顿了一下,压了压自己的情绪,“我想您能告诉我患者的真实情况,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熊贺医生低着头,叹了口气:

    “病人的情况还好,看起来进了ICU,但这样的事故,她怀孕七个月了,当下这样的状况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放心,她性命无碍,只是需要在重症监护室多观察两天。”说着,熊贺医生又喝了口水,“她头部可能是被气囊或车窗撞击了,有些脑震荡,说不定记忆会有些受损。可能要昏迷几天,我不能确定具体她哪天能醒来。”他咽了咽唾沫,似乎接下来要说比较为难的事,“孩子没保住,妇产科医生已经帮她做了引产手术。唉,孩子发育得很好,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说着,熊贺医生又重重叹了口气,抬眼看着简宁远,像是安慰他,也像是安慰自己,“我问过做引产的妇科专家了,她今后还可以要自己的孩子,身体没有受损。情况大致就是这样,如果后续没有其它并发症出现,有个十天半个月的,估计就可以出院了。”

    简宁远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由于宽心可以松弛了下来,疲倦感接踵而至,简宁远觉得自己瞬间衰老了几十岁:

    “谢谢您医生,辛苦您了!您休息,我先出去了。”

    熊贺医生点点头:

    “好的,后续有什么情况我们再沟通。”

    简宁远在ICU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头疲累地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