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息册之寻乡问道
繁体版

第二章 以刀剑问候

    吴溪正值水量较少之时,两岸露出大片滩涂,一些绿草已有半人多高,随风摇曳中,一艘小船载着两人如箭般顺流而出。

    船尾一人说道:“肖兄,依照这江流水图,我二人此番探路已过大半,前边便是此支流边上唯一的村落。这一路我耗费功力强催小船,到时恐有纠缠。要不我先收了气劲,潜入村里,抓几个人互相逼问一下?”

    船首之人脸色苍白,双目有神,更有一道伤疤从嘴角挂到左耳,沧桑的感觉更添一份狰狞狠厉。只见他伸出左手,五指张开,似在感受风的吹拂。

    “常天君的命令,尽快处理。你尽管施力,届时我来动手。”

    “可要是她还能一战,该当如何?”

    “你腿脚快,我豁命一剑,你尽可速速报信去。”

    “可是……”

    “我的命已经交给天君了,我的罪,就以死偿还。”

    船尾之人听后,只得继续催动小船。

    ………………

    “有炊烟!”山径上,一名少年高兴地喊道,愉快的气息在人群中传开来。

    白衣男子看着那缕缕烟火,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畅快之意,又升起淡淡的忧虑。“本是逍遥且自在,回首故乡无人亲。吴江村,吾回来了。”

    ………………

    渊罗境内,一方阵法笼罩的山泽之中,正是生休门的所在。大殿内,罪天君端坐中央,正听着下属的汇报,左右各有一张高椅,镂刻精美,此刻却无人享用。手下人絮絮叨叨,罪天君听得颇为不耐,浑身上下因伤势还有些不适,特别是肋下隐隐作痛。忽然,殿外阵法传来波动,乃是有人闯入!

    罪天君猛然起身,形态威武,目若金刚。

    “都退下!吾亲自一会!”此刻生休门大部分人马已经出动,剩下值守之人不及通报,罪天君便觉察到来人功力强悍,却是故意触动阵法,似是有心告知。身为生休门三天君之首,罪天君足下一顿,一步踏出,抚平阵法波动,旋即吐纳运劲,已从众人眼中消失。再现身已然伫立半空,与一名覆面人相对而立。

    “何人擅闯我生休门腹地?留下名号,授首以待!”罪天君霸气说道,浑身劲力升腾,对方若稍有异动,定出雷霆之势。

    反观覆面之人,身形淡然,沉声一句“主上相邀,遣我为使。”甫说罢,转身便走。

    就在他回身一瞬,一股无双霸道的拳风撕过,四周气息一窒,正是罪天君蓄势一击!

    然而本该被撕裂的身影渐淡,覆面人竟是极速躲过,劲力所破只是残影。二人并没有半分停顿,罪天君散发无穷气势,踏空而来。覆面人身法轻盈,脚步虚点,颇有节奏,转眼便闪出许多距离。二人一追一赶,全力施为,转眼翻越无数山河,向着渊罗境府城方向而去。

    ………………

    吴江村,祠堂外,时近正午,水做小心翼翼,来到村长身边。

    “村长,我来了。”

    “水做啊,你且听着,我叫你再回答。”村长说完摆了摆手,对周围的几个人说道:“水做来了,你们有什么话在这一起说说吧。”

    这时候水做才注意到,边上几人都是村里德高的老人,心中不免有点疑惑。

    “今年你也已经有十六岁了吧?”说话的是江家的一位老人,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水做小时候调皮,拔过他胡子。

    “回江四爷爷,还有不到一个月,便是十六岁了。”水做恭敬回到。

    “好好好!”江四爷连连颔首,“真快啊,你也是个苦命的娃儿啊。”

    水做自记事起,父母已亡,自小在吴山家长大,村中对他颇多照拂。虽不能避免被嘲弄欺负,但各家老人处置极为公允,没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而在水做十二岁那年,村中更是破例划了一块地给他,位置说不上特别好,却也是尚未开垦中数一数二的了。

    之后两月有余,少年玩伴都来帮忙整地,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嘲笑过他的,出力也是最多,可见民风淳朴,村民间团结一心。目前水做精力有限,即使勤学不辍,四年来已学会不少种地本事,但还有一半地尚未开垦,他自己也开玩笑对吴山说这剩下的地等娶了媳妇,一家人一起种。

    “托村长和各位爷爷奶奶的福,水做命不好,但在村里过得很好。”水做真心实意地回到。

    “还是我来说吧。”村长咬了咬烟嘴,继续说道:“我们吴江村地处偏僻,好在产粮富饶,日子也过得不错。传承十数代,靠的是老祖宗留下的屯田之术,更要紧的是秉持正心,团结一致!”

    “村长所言确实。”众族老纷纷点头。

    “顺手救治一下这落水者,本是理所应当之事,也未尝想要回报。但方才我与佩老交谈一番,发现这姑娘乃是被人重伤打落水中,观其伤势和随身物件,此人应是一名修行者。”

    “修行者!”众族老面露为难恐惧之色。

    “正是。修行者之间的争斗,我等平民犹如草芥。虽然修行者也不大会妄开杀戒,但毕竟不是我们可以反抗的。所以水做啊,我等并没有怪你救人上来,换做诸位,救人于危难之中,也是当为之事。只是万一,与这名女子争斗之人寻来,怕不是要牵连我等。”

    村长说出自己的担忧,也表示了一丝丝无奈,“况且修行者争斗,其中是非恩怨,亦不是我们可以主持分辨的。所以,万一有人寻上,很可能只得将人交出。水做,人是你救起来,我们也跟你知会一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明白。”水做心里有些无力,年轻的岁月间,他也听说过修行者只手摧云,翻手摧山的事迹,话本里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心里有些发虚。那是面对修行者时的那股山岳感,更是整个村子在修行者眼中都是蝼蚁般的屈辱感。

    “看得出你还有些骨气,也能辨明缓急,甚好啊。我方才已经统一了口风,说这人是你和吴山在踩水时候一起发现带来救治的,若真有修行者来问,切记不要说实情。”村长拍着水做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村长,您是担心他们会连我也抓走?这是为何?如此岂不是连累了吴山?”水做大惊,原来村长要他守口如瓶,并要亲自来祠堂,是要交待这些事情。

    “我老了,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仔细琢磨一下,为何我要这么安排。”村长带着一些殷切的眼神。

    “我想,来人若是只带走人,那我们便无关紧要;若是要追查什么事物消息,那发现人也是要好好盘问的。那吴山,便是为了盘问时能够互相验证才……那这样便是害了吴山啊!”水做急忙说道。

    “这些不足挂齿,大不了我们被盘问一番,或者跟他们走上一遭。我怕的事,来的人怕消息走漏,那不管怎么样,对于修行者来说最保险的做法,就是……”村长停了一下,像在思考着什么,“不过那样的行为,只要不是魔教魔修,都不至于。”

    水做一阵恍惚,吾等的性命,只是在修行者的一念吗?

    他默不作声,体会着这种矛盾的感觉。自己幼年无父无母,不免调皮,吴山的父母言传身教,礼数、诚信、是非,村里的学堂也讲的是互助团结,尊礼守诚,护老幼,有担当。然而在修行者面前,隐忍才是唯一出路?

    心中自然浮现一股强烈的意念:我也想成为修行者!

    像是看透水做的想法,村长和蔼地笑道:“怎么?想当修行者?不要太多压力,不见得真有修行者找上门,就算来了,把人交出去也应该无事了。真要碰见魔修,即便这名女子刚刚冲到岸上,村子都有风险。”

    “不,村长,若我也是修行者,我……可以是修行者吗?”水做悄悄地问,似乎气血有些翻腾,难以抑制的兴奋。

    “哈哈哈,那你不想要媳妇了?你田地不要了?”村长乐呵呵地说:“据说修行比种地苦多了,这几日事儿多。这样吧,你若有兴趣,今年你生辰,我便把我知道的告诉你。我们村可是出过修行者的,到时仔细与你说说,权当是给你的贺礼了。”

    “多谢村长!”水做万分期待,希望没有人来找这名女子。这样村长就会告诉自己修行的事情,这姑娘想来也是修行者,在此养伤的时候,希望可以从她口中知道外面的世界,除了吴江村还有最近的江林城,还有怎么样的世界,修行者的世界。

    而在吴江村外围,四名妇女被擒拿在一间木屋内,其中一人前一刻还在村路上行走,想要回家做饭,一瞬天旋地转,便被捉来。两名凶徒,站立两侧,刀光印得人心惶惶,剑鞘含住致命锋芒。

    “我问,你答。如有多余声响,全部身首异处。”刀者寒光挥舞,恫吓着刚被他捉来的女子。后者在另外三人安抚下,缓缓点头。

    “此地这几日,是否有受伤女子前来?”

    女子点了点头?

    “现在在哪?如何来到此地的?简单说说。”

    女子咽了口口水,四人对视一眼,颤声道:“从从从水里捞出来的,还在祠堂里医治。”

    “谁发现的?何时来的?”

    “是今天水马的值班人,应该是水做和吴山?应是今天早些时候,不甚清楚。”

    “肖兄,这几人说得没有出入,应是实话。”刀者对剑客说:“我们即可前往祠堂,这几人如何处理?”

    “医者何人?医术几何?传承何处?”被称为肖兄的剑客突然沉声问到。

    “佩佩……佩老是我们族医,族人或者族内牲口病了都是佩老瞧好的,医术乃是家传,佩老家世代相传,为我族族医。”最后来的那名女子回答道,有些惊恐地看着剑客,生怕他一句话人头落地。

    “段不明,我们速去祠堂,一绝后患。这几人还算配合……”说罢,剑客出手,剑鞘横扫,一股剑风扫过,四人顿感气滞不畅,晕死了过去。

    “便留一命罢。”

    ………………

    “先生,修行后,便能飞天遁地?”

    “修行后,能否长生不死?”

    “修行了,姚娃子能多和我们说会话吗?”

    “修行后我能娶小红为妻吗?”

    最后一个问题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书生看着这一群稚气未脱的少年,在这熟悉的山路上,依稀见得当年的自己。于是他也笑着回答大家都问题。

    “飞天遁地是修行,脚踏实地是修行;生老病死是修行,孤独寂寞是修行;爱恨情仇是修行,贪嗔痴念是修行。修行是一段路,是一个过程,是一份经历,是一道刻痕,而不是结果。等到了山院,你们更应该知道,修行更在修性……”书生和少年们边走边说,向他们阐述修行和道理,这次他下山历练的任务是招生,也正如他所言,这是这些少年们踏上修行的开始,也是他自己修行的一部分。

    “入了山院,便可以拜读古今大儒的经世文章,而明其性,修己行……这是!”

    书生目光一凛,自己家乡的方向,竟有修行者动手的气息。

    “姚娃子,你拿着这个,若我日落未归或是有恶人来犯,掷地破之。山院自会遣人前来。”说着书生将一玉盘交于一名少年,随后朗声说道:“大家莫慌,前方有修行者武招争斗气息,我前去探查一番。若有危险,我会带大家遁走,天下间,我天麓山院的名号,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被唤作姚娃子的少年乃是这群少年中最老成的,因此深受书生重视。

    随后看了一眼这群天资卓越的少年,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施展脚步功夫,踏树而起,轻点高处枝丫,直直向着吴江村奔去。

    “先生真的会飞啊!”望着书生在树顶踏步飞走,引得少年们一阵崇拜。

    而被托付玉盘的少年姚娃子,仔细端详着这光润的玉器,刻有一行小字:空闻十五年,忘岁子。

    ………………

    此刻,水做等村民正面临空前危机。只见两人气势汹汹,踱步而来,有健壮村民预阻拦,随即便被气劲振开。两人径直向着祠堂走去,所过之处,篱笆草木皆被振飞,只见一人亮刀,黑发束作马尾,脸型消瘦,嘴唇上留着两条胡子,高声喝道:

    【诡途遇煞,不明黑白刹那。

    影踪幻化,难断路道之狭。】

    另一人嘴角有疤,面色沧桑,怀抱一柄古朴长剑,目光亦如剑光。带疤的嘴角微动,却让在场每个人都清楚的听到:

    【一山一树,岁月静处。

    衣衫一束,凭剑自顾。

    依山易数,红颜白骨。】

    祠堂门口,村长带着一众族老上前迎来,低头行礼道:“二位高人切莫动怒,老夫忝为这吴江村村长,有何吩咐请与老夫说,我等定当勉力。”

    “交出医治之人,带上你们村的族医,还有今日值水马二人,连同你,一同与我们走一趟。”刀者说道。

    水做在旁一见到二人,就知道事情不妙,再看到村里的壮汉还未靠近便被掀飞,更是吃惊。直到听见他们点名要自己一同走一遭,感觉心跳加速,浑身有一股说不出的紧张。

    村长面色平常:“既然如此,水做,吴山你们过来。二位稍等,我这就把佩老和那姑娘带出来。”

    “甚好,实相的话,我等不会为难。”刀者很满意村长的态度,能顺利完成任务,常天君的赏赐定少不了。

    “稍等稍等。”说着村长转身,走向祠堂,打算开门喊佩老将那女子带出来。而同时,剑客左手握住了剑鞘,拇指轻抬,一丝寒光露出锋芒,竟是在酝酿雷霆一击!

    水做和吴山互看一眼,从人群中走出来,慢慢走向村长那里。水做心里极不舒服,这种任人鱼肉的感觉,连累挚友的罪感,更重要的是,他正面临与他平时接受的不同的公平——力量即全部!

    “嘎吱——”村长打开门,祠堂里面的事物一点点显露出来,剑客蓄势待发,正当那名女子衣衫显现时,抢在剑客出手之前,一声尖亮的声音:

    “不要带走山哥,他今天在与我私会,并没有带回那女子!”

    正是吴山相好的江家妮子,江小蝶。她害怕吴山遭到不测,情急之下竟忘记了村长和吴山的告知,当着两个恶人面喊了出来,阴差阳错地分散二人的注意力,打乱了剑客出剑的节奏。剑气散开,划过村长身边,直接破碎了半开的祠堂大门,向着落水女子袭去。因江小蝶无意的干扰,原本凝练的剑气失去了三分锐利,本欲斩断躯体,却在女子身上再添一道血痕,若是这女子气血依然充盈,定能喷溅很远。

    剑气透体而过,并未斩断身躯,却振荡了五脏六腑,一条性命顿时失去三分。余劲爆发,身下木榻,还有一旁的佩老都被波及,之间木榻碎成好几截,佩老一口鲜血喷出,不由得向后飞出三五步,重重摔倒在地上。

    “佩老!村长!”水做大喊,村长只听得耳旁一阵暴风,佩老和那女子便生死不知,吓得自己脚下没站稳,狼狈地坐在地上。听得叫喊,回头一看,只见水做正焦急得向自己跑来,然而刀者一脚蹬在水做后背,鲜血从他口中吐出,也重重摔倒在地上。

    水做喉间发苦,后背一脚震动着自己的心肺,一下子自己便动弹不得。怎么会这样!是我害了大家吗?水做心中翻覆,一股可怕的念头缓缓溢出,希望我死了,别人就不用死了……可惜,外面的世界,我还没有去看看……可惜,那女子生得如此美丽……

    刀光闪过,向着水做头颈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