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黄泉兮登紫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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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猛虎救美

    己蛰早早地在出营必经之路上埋伏等候,良久,出殡的队伍果然来了。因为阴曹地府之鬼魂多半没有家属,且行军打仗常常马革裹尸还,行伍之中治丧从简,故而送殡的队伍人数不多。为首的同袍竖起招魂幡,身后是沿路洒买路纸钱的士卒,和敲击开路鼓的士卒。因为没有孝子贤孙抬棺,故将棺木放在车上,且黎蕨因为裹脚,行不得远路,所以也将其置于车上。八名士卒环绕在车舆四周。看来送殡者都是仲虎的同帐士卒。

    己蛰已经摸清了对方情况,心里有了计较,先按兵不动,悄悄跟随。又走了一程,离奈何桥前的山谷已经不远了。

    突然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从道旁扑出一只斑斓猛虎。举着招魂幡的士卒首当其冲,惊呼一声:“天也!有虎!”然后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将身后撒纸钱的士卒撞了个趔趄,纸钱如雪片般漫天飞舞。士卒将招魂幡一扔,扭身拔腿便跑,边跑边喊:“有虎!有虎!”

    随即打鼓的士卒、撒纸钱的士卒、车前的士卒也看清了猛虎庞然孔阜的身姿和令人毛骨悚然的花纹,手脚早已不听使唤,连滚带爬地跑了。被车子和棺木挡住视线的士卒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突然猛虎轻轻一跃,跃上了棺木,咆哮一声,虎尾一扬,居高临下,威风凛凛。这下所有士卒都看清了老虎的雄姿,个个肝胆俱裂、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作鸟兽散。

    车上的黎蕨一直躺在棺材旁,本就吓得六神无主、魂不守舍,突然一只大虫窜到自己身边张牙舞爪、嘶吼咆哮,于是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猛虎望了望四周,然后在黎蕨身上嗅了嗅,接着俯下脑袋,张开血盆大口,将黎蕨叼走了,一眨眼消失于道左。

    半晌,众士卒才渐渐缓过神来,其实送殡的士卒都有随身兵刃,只不过疏于操练,仓促间根本没想起来。稍微定了定神之后,几个胆大的士卒抽出腰中刀剑,慢慢地朝车舆聚拢过来。过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动静,剩下的士卒也拔出兵刃,走向车舆。

    所有士卒在车舆前前后后找了好几遍,也没看到老虎的踪影。正在纳闷时,一个士卒说道:“那个小娼妇不见了,幸好仲虎的棺木完好无损。”

    另一个士卒说道:“我方才冒死回头看了一眼,好像看到她被大虫叼走了。”

    又一个士卒说道:“被大虫叼了去,只怕是活不成了。真是怪事,从未听闻此地有猛虎出没,怎么今日被我等遇上。”

    再一个士卒说道:“仲虎名字里有虎,难道是……仲虎显灵了?”

    还有一个士卒说道:“或许真是仲虎显灵,亲自来将他的姘头带了去。不过,怕就怕不是仲虎,而是伯虎、叔虎、季虎横刀夺爱,该如何是好。”

    众甲士都笑了起来,也有骂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不论如何,仲虎的尸身尚在,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众士卒继续吹吹打打、纸钱开路,将仲虎的棺木送往奈何桥去了。

    另一边,猛虎将黎蕨衔在口中,绝尘而去,一口气跑出好几里地,到一人迹罕至之处,才将黎蕨放了下来。接着只见猛虎向右一扭,现出人身来。原来此虎乃是己蛰所变,己蛰用猛虎吓退众甲士,然后将黎蕨救走。多亏了“神隐鬼藏”之法,省得多费手脚,否则即便将众甲士击退,也难以善后。

    己蛰在黎蕨肩头拍了拍,不见反应,又拍了拍,须臾,黎蕨悠悠醒转,却依然昏昏沉沉。己蛰轻轻地喊道:“黎蕨姑娘,你无恙否?”

    黎蕨一脸茫然地说道:“是执事啊,我怎会在此?”

    己蛰说道:“你之前随着出殡的队伍,正在被押往奈何桥的路上。”

    黎蕨似乎在努力回忆,突然全身痉挛颤抖起来,惊恐地喊道:“虎!有虎!”然后挣扎着欲爬起来,一副要逃命的样子。

    己蛰连忙将其轻轻搂住,说道:“姑娘莫怕!虎乃是在下所使的障眼法,不必惊慌。”

    黎蕨略略心安,以手撑地,坐起身来,说道:“那虎我看得真真切切,吓得我魂飞天外,绝不可能是变戏法,我不信。”

    己蛰粲然一笑,退后了几步,然后向左一扭身,又变作斑斓猛虎,或扑或吼,张牙舞爪,活灵活现,惟妙惟肖。黎蕨简直惊掉了下巴,期期艾艾地说道:“你,你,你……,虎,虎,虎,果然是你!”

    猛虎向右一扭身,又恢复成己蛰的样子。己蛰走到黎蕨跟前,说道:“不错,正是在下变成猛虎,将姑娘从送殡的队伍中叼了出来。”

    黎蕨起身整理了衣裳,然后盈盈拜倒,说道:“多谢执事救命之恩!”说罢就要磕头,己蛰连忙将其扶起。

    己蛰说道:“如今众士卒只当你已经命丧虎口,女闾的姊妹们皆以为你已经为逝去的士卒殉葬,这两处地方是不可再回的。不知姑娘有何打算?”

    黎蕨说道:“妾身本以为必死无疑,根本没有为将来盘算。如今突然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实在没有主张。”

    己蛰说道:“不知姑娘可有亲朋故旧,不妨去投靠他们。”

    黎蕨哀伤地说道:“并无亲眷,同乡倒有几个。只不过我一个逃亡的娼妓,谁又肯担着天大干系收留。”

    己蛰略一沉吟,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干脆隐姓埋名,逃到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安生度日。”

    黎蕨摇了摇头,说道:“此事只怕难办,一者,妾身这一双三寸金莲,便是活生生的招牌,明眼人一看便知妾身乃是娼门出身,只恐逃到天涯海角,也难有容身之所。再者,妾身的骨牌乃是女闾所配发,若无其他衙署变更印鉴,只怕早晚被查出来,终究是个祸根。”说罢,低头垂泪,暗自神伤。

    己蛰说道:“这也不难。”说罢,蹲下身子,将黎蕨的右足轻轻抬起,脱去三寸绣花鞋,露出被裹脚布紧紧缠住的小脚。黎蕨又羞又惊,说道:“你要做甚么?”边说边用力缩回右脚,谁知挣扎之下,立足不稳,只听得“呀”的一声惊呼,黎蕨身子后仰,眼看就要摔倒。己蛰眼疾手快,连忙将黎蕨拦腰抱住。黎蕨纤细的身子软软地倒在己蛰怀里。己蛰不禁心中一荡,然后将黎蕨轻轻地放在地上。

    己蛰拱手说道:“在下一时鲁莽,请姑娘见谅。不过,这劳什子裹脚布留着作甚。”说罢,将黎蕨右脚上的裹脚布三下五除二解下来,一把扯得粉碎。

    这一下兔起鹘落,黎蕨措手不及,待得她回过神来,说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妾身虽然深受其害,无时无刻都想去了这害人的裹脚布,可是,可是,突然将其扯去,妾身又有些不安起来。这样真的不要紧吗?一旦鱼钻入丝网,鸟扑入樊笼,谁又敢指望有重获自由的一天。”说罢,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己蛰依样画葫芦,将黎蕨左脚的绣花鞋脱去,然后将脚上的裹脚布解下来扯得粉碎,仿佛完成了一幅杰作,心满意足地说道:“姑娘放宽心,从今往后便是鱼入大海,鸟上青天,再也不受羁绊啦!”

    己蛰和黎蕨四只眼睛同时盯着黎蕨的双足,只见一对如同煮熟的虾一般弓者的玉足渐渐地伸展开来,犹如刚刚破茧而出的幼蝶,缓缓地张开纤弱的翅膀。己蛰被这一双粉雕玉琢、不受束缚的玉足深深地吸引,一时竟看得呆了。

    黎蕨看到自己的双足恢复往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样子,也喜不自胜,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发现己蛰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双足看,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连忙将双足缩回裙裾之中,双手隔着裙裾揉着刚刚舒展的双足,脸却转向一旁。

    己蛰突然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举止轻浮失礼,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己蛰直起身子,尴尬地说道:“第一个问题解决了,至于第二个嘛,姑娘将骨牌给我。”

    黎蕨将骨牌递给己蛰。己蛰将己蛰收进怀中,说道:“我知道一处所在,能够消除骨牌上的灵魂印记,从此女闾黎蕨这个身份将从世上彻底消失。不过配发新的身份在下暂时无能为力。”

    黎蕨说道:“那岂不是成了隐户?难道妾身今后都要过着躲躲藏藏、提心吊胆的日子?”

    己蛰粲然笑道:“当隐户总好过一命呜呼。我想再怎么苦也苦不过为奴为娼吧。再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说不定机缘一到,时来运转,还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黎蕨嫣然一笑,说道:“妾身可不敢奢望变凤凰,能够死里逃生,还能重获自由,已经是三生之幸。”说罢,倒头又拜,说道:“妾身拜谢大恩人!”

    己蛰连忙将其扶起,说道:“恩人不敢当,姑娘若不嫌弃,称我兄长便是。”

    黎蕨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你才多大,也不害臊!自然我是姐姐!”

    己蛰笑道:“姑娘正值妙龄,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做我妹妹只怕还嫌小呢!”

    黎蕨笑得前仰后合,说道:“瞧你这张嘴,跟抹了蜜似的,将来不知道多少姑娘要被你骗倒呢!”

    己蛰哈哈大笑,少顷,从兜里掏出三包铜贝递给黎蕨,说道:“妹妹的衣裳财物都在女闾,如今也不方便回去取。这些铜贝你先拿着应急。若女闾中尚有舍不下的物事,待我回去取来,再给你送去。”

    黎蕨低着头,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俄而,黎蕨开始抽抽噎噎,须臾,突然扑到己蛰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良久,说道:“你当真是我兄弟,不,比亲兄弟还亲。天底下竟有这等好心人,莫不是我在做梦?又或者你是天上派来救苦救难的神仙。想不到在这阴曹地府中还能感受到亲情、人情,即便明天便上奈何桥也不枉了。”说罢,又放声大哭。

    己蛰第一次被年轻女子这样搂着,不禁有些旖旎之感。不过既然以兄妹相称,自当收起心猿意马。而且己蛰救人也不是因为贪恋美色、施恩图报。

    己蛰在黎蕨背上轻轻拍打着,以表宽慰。良久,黎蕨才平复心情,背过身去擦拭眼泪。

    己蛰退后几步,摇身一变,又变成一只斑斓猛虎。猛虎说道:“妹妹到虎背上来,我送你一程。”

    黎蕨回过身,看到猛虎不禁打了个寒战,不过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她踌躇了片刻,果真坐到虎背上。

    猛虎朝着市集的方向狂奔而去,疾风吹拂在黎蕨脸上身上,仿佛将她所有的不幸、悲伤、忧愁一扫而空。此刻她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对未来充满了期待。黎蕨伸出手在猛虎颈项上摸了摸,脸上洋溢着笑容。

    很快就接近集市了,猛虎驻足停步,黎蕨从虎背上下来。猛虎摇身一变,恢复成己蛰的样子。

    己蛰说道:“妹妹原先的绣花鞋已经穿不下了,跣足难行,姑且穿上我的鞋履。”说罢,己蛰脱下自己的鞋子给黎蕨穿上。

    己蛰说道:“虽然大些,不合脚,好在离市集不远,勉强捱到市集上再换。”

    黎蕨已经不再哭泣了,笑靥如花地摸摸己蛰的脸颊,说道:“弟弟长大了,会心疼姐姐了。只可惜姐姐要远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弟弟成家立室的那一天。”说罢,在己蛰脸颊上轻轻一吻。己蛰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感觉从未有过的甜蜜。

    黎蕨步履维艰地朝市集走去,走到半途,转过身大声喊道:“姐姐会永远记得弟弟的,生生世世!”然后朝己蛰使劲挥手道别。己蛰也向黎蕨挥手道别,直到黎蕨消失在市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