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黄泉兮登紫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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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狩猎

    己蛰等十几个青奴跟着兵车一路奔跑,少顷,来到一个宽阔的校场。校场中央零零星星地摆着箭靶、草人等,四周则摆放着刀枪剑戟等兵器,点将台上放着三把交椅,居中的交椅上还铺着虎皮。

    兵车驰入校场后,勒马停了下来。车左持弓甲士指着两口大箱子说道:“尔等速速将此箱中半衫及面具穿戴上。将军顷刻间便来也,不可轻忽怠慢。”

    己蛰看了看身旁的两口箱子,里面的衣衫半身无袖,上面画了各种飞禽走兽,面具则写着“犀、象、虎、鹿”等字。己蛰心里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地挑了个兔纹衫和“兔”字面具。众人正在穿戴,突然两队披坚执锐的甲士跑了进来,沿着校场四周等间距肃立。此时,其他青奴也看出情形不妙,窃窃私语起来。

    突然,点将台上鼓声大作,台下众甲士举戈呐喊。接着只见点将台两侧走出两队甲士,一队扛着龟蛇图案的大纛,一队扛着旄尾装饰的旌旗。众人摇旗呐喊,须臾,三位鲜衣亮甲的将军走上点将台,依次入座。居中的将军兜鍪红缨、凤翅眉庇、肩吞虎头、身披犀甲,两边的将军兜鍪白缨、肩吞豹首、身披兕甲。

    居中的将军一举手,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接着传令官跑到点将台下,拱手收到:“禀报将军,围场已准备就绪,请将军发令。”

    将军一挥手,说道:“围猎开始!”传令官点头称诺,然后跑到己蛰等青奴身旁说道:“从此刻开始,尔等就成了猎物,稍后战鼓一响,尔等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否则只有死路一条。”说罢扭头就走,根本不给众青奴发问的机会。

    传令官跑到点将台前,手中令旗一挥,一位袒胸露乳的彪形大汉咚咚咚地擂起鼓来。接着只见龟蛇大纛与旄尾旌旗麾下各有一名甲士跨上战马,策马奔驰到校场两腰,从地上的鱼服箭袋中抽出了一支羽箭,然后策马向众青奴驰来。

    这下己蛰和众青奴都看明白了,他们来真的,真的把众青奴当做猎物,难怪要让大家穿戴上有禽兽图形文字的衣服、面具。己蛰此刻才明白之前贾勇告诫的“凶险”是什么。众青奴下意识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哀求声,然后开始向没头苍蝇一般地四处逃窜。

    己蛰将真气灌满双足,狂奔起来,一面跑,一面寻找掩护。跑得慢的青奴当场被射杀两个。两位甲士各获得一只“猎物”,全场的甲士立即欢呼呐喊起来。两位甲士各自策马驰出校场。

    而后,又有两位甲士策马从各自的鱼服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然后纵马向各自盯上的青奴驰去。或许这些甲士优先将“大型禽兽”作为狩猎目标,又或者打算优先射杀孱弱的“禽兽”以夸耀武功、获取奖赏。总之,己蛰暂时“高枕无忧”。他躲在一垛箭靶之后运起目力仔细观察,他发现两队甲士的甲胄服饰相同,但所用箭矢的箭羽略有不同,一队白羽,一队黑羽。而更为惊人的是被射杀的青奴直接化为星星点点的荧光灰飞烟灭了,地上似乎留下了两样东西。此刻己蛰无心探究逝去的青奴留下了什么东西,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鬼魂灰飞烟灭,内心的冲击是不言而喻的。他一直很好奇,鬼魂会不会死,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死去后灵魂将去向哪里。不过他没有想到鬼魂会这样化作荧光随风消散。人死了,好歹尸身尚在,还有亲人朋友为其装殓祭奠,鬼魂死了居然什么都没留下。灰飞烟灭的鬼魂还能过奈何桥、喝孟婆汤,还能重新投胎吗?

    己蛰和这些青奴虽然相识不久,也没什么交情,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内心仍然不免伤感。己蛰正陷入沉思,突然鼓声停止了。莫非这场“狩猎”结束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倒挺幸运。

    就在己蛰暗自庆幸的时候,传令官清点了一下围场说道:“第一通鼓结束,两队各射五箭,各得五兽。”说罢,全场甲士欢声雷动,以戈矛击壤叩地而歌:“彼茁者葭,壹发五豝,于嗟乎驺虞!彼茁者蓬,壹发五豵,于嗟乎驺虞!”这是称赞狩猎者的一首歌谣,一袋弓箭射中了五只野猪。

    己蛰心里暗骂这些甲士把同类当作猎物虐杀取乐,草菅人命,简直丧心病狂,同时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正从藏身的箭靶后走出来。突然,传令官挥舞令旗,说道:“第二回合,开始!”然后咚咚咚,战鼓再次响起。

    居然还有第二回合?这一下峰回路转把己蛰吓得不轻,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再次绷紧。他再次凝神运气,察看全场,场上还剩八名青奴,而两队甲士的鱼服箭袋中各剩下七支羽箭。八个“猎物”、十四支箭矢,不知是箭射完,“狩猎”结束,还是“猎物”全部倒下才“狩猎”结束。倘若是前者,还有一线生机,倘若是后者则命休矣。

    己蛰赶紧神凝耳目、气灌双足,又躲闪奔逃起来。其他几位青奴也一样夺路狂奔,脚后跟几乎磕到了后脑勺,一面跑一面哭爹喊娘。

    双足如何跑得过四蹄,何况还有可杀敌于百步之外的飞矢,所以想要逃生,关键在于找掩护,故而己蛰一开始就在箭靶草人之间迂回游移,耳畔听得箭矢破空之声,脚下立即旋踵闪避,一连躲开了三支羽箭。其他青奴也有机灵的,绕着障碍东躲西藏。射空的甲士只好恨恨而去。

    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场外的甲士、将军们看得津津有味、兴致高昂,场上的“猎物”们却度日如年,己蛰从未感觉一滴水落下的时间竟然这般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鼓声终于停歇。传令官清点战场,说道:“第二通鼓结束,龟蛇队射七箭,得四兽,旄尾队射五箭,得两兽。”说罢,全场甲士又欢呼雀跃且唱起“彼茁者葭,壹发五豝,于嗟乎驺虞!”的歌谣来。

    如今校场内只剩两个“猎物”、两只箭矢。龟蛇队虽然已经无箭,但可以说胜券在握,而旄尾队即便两发全中,也只能争个平局。故而龟蛇队甲士们洋洋得意,而旄尾队也焦躁不安。

    须臾,传令官挥舞令旗,说道:“第三回合,开始!”然后咚咚咚,战鼓第三次响起。果然是个不死不休之局!

    龟蛇队甲士不再上场,旄尾队一甲士焦躁起来,单人匹马取了一支羽箭,但并未张弩弯弓、支左屈右,而是口衔箭矢,扬鞭策马,满校场跑起来,只见校场上一个个箭靶草人都被马蹄踢翻,被甲士刀剑坎倒。原来旄尾队的甲士也看出来了,这些校场上的障碍物是青奴唯一的掩护,只要将箭靶推倒,则场上的青奴无处藏身,无异于插标卖首。

    己蛰看得脊背发凉,事到如今,即便动如脱兔,能否逃得性命,自己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了。己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突然踩到了一块石头。或许这是一线生机,己蛰连忙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石块,置于指尖,但觉圆润光滑,如鹅卵石一般。己蛰无暇细想,两腿前弓后箭,猫着腰,双眼直视前方,浑身的汗毛直立起来,像戒备的刺猬一样,准备随时放手一搏。

    旄尾队的甲士将校场上的障碍全都推倒后策马回来了,他惊讶地看到场上的“猎物”一个发足狂奔,一个立足戒备、作势欲扑,他哂笑了一下,然后果断地拉弓搭箭,瞄准了己蛰。他的判断是对的,毕竟静止的目标更容易瞄准,而且青奴毕竟不是真的猛兽,谁也不相信一个赤手空拳的青奴敢正面反抗甲士。

    箭矢破空的一刹那己蛰手腕一抖将石头打了出去,同时旋踵踅身,向一旁挪了半步,只听得当的一声,石头不偏不倚地砸中了箭镞,金石相击,擦出火花,而后弹开,从二人身边划过落在地上。旄尾队甲士看呆了,想不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一个奴隶居然敢正面反抗甲士,而且力道、角度都恰到好处。站得远的甲士和将军们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显然看出甲士失手了。如此近距离的静止目标,居然射而不中,大家顿时议论纷纷。场上的甲士此时才回过神来,说道:“狗彘奴,你使的什么妖法,竟敢打落老子的箭矢。你等着,待今日狩猎结束再慢慢和你理会。哼!”说罢扬镳走了。

    己蛰吁出一口气,好不容易捡了半条命,不过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毕竟还有一支箭。果然很快地另一位甲士策马携带羽箭而来,这位甲士策马来到己蛰身前约一丈之地立定。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己蛰,似乎在观察己蛰有何异常之处,又似乎在思考对策。毕竟旄尾队最关键的一支箭落空了,如今落败已成定局。他是该替同袍一雪前耻,一箭将己蛰射杀,还是去追逐逃跑的青奴,将其射杀。从胜算来说,射杀己蛰已经失败了一次,前车之鉴,后车足戒。倘若啃一块硬骨头崩了一颗牙,那么最好的办法不是换一颗牙继续啃,而是换一块软骨头。甲士思量了一会儿策马扬鞭去追早已跑远了的青奴。

    己蛰又松了口气,以手加额,他真是命悬一线、死里逃生,因为他手上已经没有石子了,基本上不可能躲过近距离的第二箭。至于另一位青奴老兄,己蛰虽然同情他的不应,但己蛰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纵然有悲悯之心,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果然,在一声惨叫中,那位青奴老兄灰飞烟灭了。

    鼓声停歇,传令官清点完校场,宣布:“两发二十四支箭矢全部射完,龟蛇队得九兽,旄尾队得八兽,龟蛇队胜!”全场欢呼声震天动地。旄尾队却有几分不悦,要不是今日碰到这么一个煞星,至少不会输。

    己蛰也是彻底松懈下来,看来“狩猎”的确是以箭矢射尽为完结的,自己足够幸运,能够死里逃生,不过估计经此一役,也成为众矢之的,这条小命不知道还能苟延残喘到及时。走一步算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