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横穿希尔顿酒店的总统套房。

    羽绒被里先是探出一顶皮卡丘睡帽，随后一只手在夜色中摸来摸去，不小心打翻床头柜上的水杯。瓷器破碎终于让古德里安教授睁开浑浊的老眼，他拿起床头那部叫得正欢的手机，来电人显示“路明非”。

    困意被抛到九霄云外，古德里安教授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

    “明非？你遇到危险了？”

    “没有，我只是想通了，如果不麻烦的话，教授……我想去美国。”

    忧虑在古德里安教授的脸上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狂喜：“不麻烦！不麻烦！我早就看出你拥有敏锐的心和好学的精神！我这就给校长打电话！”

    分贝之高，饶是以总统套房的隔音都扛不住，惊醒了走廊的声控灯。

    附近房间的几扇门同时打开，诺诺、酒德亚纪、叶胜穿着睡衣在门口彼此对视，后腰中都别着上膛的枪械。

    去美国这件事超出想象的顺利。

    叔叔婶婶这一关，路明非编了一个老爸老妈让他提前去学校报道的借口，当天夜里就翻出了有几率去留学办理的护照。唯一难搞定的是美国的签证，第二天诺诺开着法拉利去接他时，头等舱的机票和签证已经躺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卡塞尔学院的效率真高。”路明非把行李塞进后备箱，由衷称赞。

    “特事特办。”诺诺双手握着方向盘，“对了，听说你们文学社今天聚会看电影，不去道个别？进入卡塞尔学院的大门意味着和过去的人生说再见，有些人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我没什么人要道别的。”路明非轻声说，“万一赶不上飞机呢？”

    “不愿意就算了。”诺诺漫不经心地嚼着口香糖，“至于赶不上飞机……完全不用担心。”

    她的左脚猛地踩下离合器，右脚脚尖踩下一半刹车的同时脚跟轰击油门。F136引擎鸣声似闷雷，California2009款4.3基本型的轮毂发了疯的空转，车辆纹丝不动。

    路明非心里生出不妙的预感，赛车杂志上说这种技巧叫“burnout”，中文翻译是原地烧胎。这是一个酷炫至极的操作，既可以产生强烈的观赏效果也可以使得轮胎迅速达到最佳摩擦力热熔温度，从而提升抓地力。

    在北美等地区流行的直线加速赛中，烧胎为必备准备工作，可这是市区，专业赛车手也不会烧胎好么？大姐你需要这么刚猛的抓地力干什么？

    “师姐！我晕车，开慢点！”

    “晕车？听说过休克疗法么？吐够了下次就再也不晕车了。”

    诺诺大笑着松开刹车，火红的法拉利像一团燃烧的烈焰冲出小区。

    油门到底提供的加速度死死把路明非按在座椅上，到了十字路口红灯时漂移的法拉利又差点把他甩飞出去，一来一回刺激程度不亚于跳楼机，路明非的脸色跟发现汉堡里有半只毛毛虫一样难看。

    “呕……”

    二十分钟后，机场附近的停车场，路明非扶着车门一阵干呕。今后就是打死路鸣泽也不坐诺诺的车了，为什么不是古德里安教授来接他？

    诺诺把钥匙丢进后备箱，取出行李箱递给路明非：

    “正在想为什么不是古德里安教授来接你？他去俄罗斯面试新生了，叶胜和亚纪还有其它工作。本来我也要去俄罗斯公费旅游，某人一通电话，我只好放弃圣彼得堡的风景，跑过来鞍前马后的当向导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航站楼，在无数乘客羡慕与嫉妒的眼神中走VIP通道办理登机手续，路明非看着后面排起长龙的队伍，忽然想起刘邦见秦始皇车驾感慨的那句“大丈夫当如是”，当年他羡慕电视剧的男主角出行都是头等舱，如今自己也变成头等舱的一员，也算和刘邦一样达成所愿吧？

    人群中探出一张很有喜相的脸，眉毛下榻，不去当喜剧演员纯属浪费天赋。

    路明非感觉那张脸有点眼熟，不等他细看那人就缩了回去。已经通过安检的诺诺回头瞄了他一眼，隔着安检柜台问：

    “看到熟人了？”

    “可能看错了。”

    “那你还不赶紧过安检？后面还有人等着呢。”诺诺的声音里带着老妈对调皮儿子的无奈。

    “哦。”路明非把书包放进X光安检机，这是他唯一的随身物品，行李箱被工作人员拿去托运了。

    他站在安检门的时候心里有点忐忑。

    书包里倒没有手雷、枪械之类的危险品，只有两个教科书大小的通灵卷轴，里面封印着一堆他亲自打磨的忍具。这是利用时空间忍术把忍具储存到异次元，金属探测器……不会响吧？

    担忧的情况没有发生，X光安检机还没先进到能检测异次元，通过安检柜台的路明非松了一口气。

    他拎起书包，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滴滴”的响了，是QQ群消息提醒。

    “明明，我刚才看到一个人和你很像！”老唐（我是王）。

    老唐是路明非以前在星际群认识的朋友，华裔，孤儿，在美国布鲁克林区领社会救济。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他们曾在星际地图中轰来轰去，是个很仗义的人，前一段时间路明非本体在深山中修炼影分身没少跟他打星际，水群时说了可能要去美国读书的事，老唐非常仗义的表示口语面试有什么问题尽管向他请教，真被录取了来纽约找他，热狗管够，就连乘坐Greyhound环游美国的钱他都包了。

    “我也看到了一个很像你的人！”路明非（明明）。

    “你在新桥国际机场？”老唐（我是王）。

    “你在新桥国际机场？”路明非（明明）。

    出人意料的同步，路明非抬头看人群，人群中那张颇有喜感的脸又探了出来，老唐用力挥手：

    “嗨，明明！这里！”

    等到老唐通过安检，迎接路明非的是一个热切的拥抱。不少乘客为之侧目，两个大男人在机场抱在一起耳鬓厮磨委实有点诡异。

    实际上并不是耳鬓厮磨的温情脉脉，老唐几乎是用咬牙切齿的羡慕嫉妒语气抱怨：

    “好啊，明明，你在群里装成穷屌丝，敢情是出门都坐头等舱的高富帅？”

    “什么高富帅？”路明非否认，“我兜里就500美元，机票是学校报销的，我被美国大学录取了。”

    老唐一怔：“恭喜恭喜。”

    他的视线移到了逆着人群的诺诺身上，压低声音对路明非挤眉弄眼：“怪不得你最近打星际那么唐，原来是把到了这么燃的妹？也不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路明非澄清，“这是我在学校的师姐。”

    “陈墨瞳。”诺诺伸手。

    “罗纳德·唐。”老唐搞得还挺正式，在裤子上蹭了蹭手之后才握住诺诺的手。

    “你们聊，我去附近逛逛。”诺诺走向头等舱专属休息区，“路明非，注意登机时间。”

    “嗯嗯。”

    路明非和老唐随便找了两个空座，望着诺诺远去的背影，老唐忽然说：“明明你在美国上什么学？还有学姐接送服务？太贴心了吧？”

    “卡塞尔学院。”

    卡塞尔学院的名字不是秘密，还有颇为正式的官网，谁也不会想到和“屠龙”这件事扯上关系。

    路明非拧开刚买的可乐：“我还没问你，老唐，你怎么远渡大洋到我家来了？连招呼都不打？”

    “我没想到你家就在这啊，不然说什么都要你领我玩几天。”老唐豪迈地喝了半瓶可乐，打出一个长长的嗝，“至于为什么来中国……受人之邀过来办点事……”

    后半句有点含糊，路明非也没追问，谁都有秘密。

    气氛稍稍冷了，群友线下面基就是这样，大家在群里夸夸其谈畅所欲言，现实见面都拘谨的很，更有两个人见面什么也不说而是在群里发言的吊诡场景。

    “对了。”路明非可不想被老唐将来在群里宣扬他是网络上的巨人现实里的矮子，“老唐你刚才说我星际打的‘唐’，这是什么意思？”

    “最近Reddit上小范围流传的网络用语，唐的全称是‘唐氏综合征’……”

    唐氏综合征，Downsyndrome，也叫21三体综合征，是由于存在额外的第三条21号染色体引起的一种遗传性疾病，它通常伴随身体发育迟缓、轻度至中度智力障碍和特殊面容等特征。

    “我不是骂你，只是嘲讽你星际太菜了，你要是觉得冒犯我下次就不说了。Reddit上有人认为拿病症开玩笑是很没有道德的行为。”

    “我哪有这么敏感？”路明非满脸学到了的表情，“我们这平常骂人还说‘神经病’和‘脑残’呢，是不是还得关个禁闭反思反思？大家都活得这么累了，轻松点好不好？”

    “英雄所见略同！”老唐一脸找到知音似的激动。

    话匣子打开就再也收不住了，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都是路明非与老唐的侃大山，路明非问美国是不是真的有人买咖啡一杯自己喝另一杯贴在墙上，老唐反问这是哪个无良出版社造谣，真有这么好他早就住在咖啡店了。

    再然后就是东拉西扯，从星际战术到WCG上谁的发挥比较好，从叙利亚局势到阿波罗登月，从美国生活注意事项到哪里的妹子更养眼……由于诺诺F1赛车手级别的车技，他们提前两个小时到了机场，路明非原本以为这是很漫长的一段等待时间，当找到聊得开的人又觉得很短意犹未尽，只恨为什么不再提前几个小时过来。

    时间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老唐我先走了，等我拿到奖学金去纽约找你玩。”广播提醒头等舱乘客开始登机时，路明非起身。

    “明明一路顺风，呸呸呸，一路逆风！”老唐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