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气氛总是与平常不同。

    穆风在亲情的温暖下，穆锦心去世大半年间的悲凉也渐渐散去。春节前夕，姚泽峰和他一起到H市郊墓地拜祭穆锦心，看着墓碑上母亲的微微笑容，穆风心境也渐渐平和，尽管心中依旧感到孤独与悲伤，但也慢慢地开始接受和适应。

    姚家的一切在最初的陌生过后，日子似乎就这样安稳地一天天过去，哥哥姐姐照例每天来吃一餐温馨的家庭聚餐，也送了穆风价值不菲的名表作为新年礼物，不时关心穆风的心情，姐弟间气氛和美。每天的常态是奶奶看着电视剧，穆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讨论剧情，姚泽峰坐在旁边沙发上，偶尔看看手机和报纸。

    全家人一起舒适地外出就餐、观赏风景，陪奶奶去寺庙新年祈福。

    可能是春节的关系，也可能是为了久违的亲情，即便穆风和浩宇出去玩的时候，姚泽峰也留在家里陪奶奶写字练画。平时应该是公务繁忙的人吧，看奶奶每天高兴的表情穆风也知道，父亲呆在家里的时候是多么难得。

    江浩宇依然每天喜笑颜开，除了偶尔陪自己的父母浏览胜境，就雷打不动和穆风疯玩，浩宇妈妈一如即往地嫌弃自己的儿子，把穆风当成宝贝。

    姚泽峰在家里隆重宴请了江浩宇一家人。

    江少康、李佳容第一次来到姚家，也被姚家的气势惊到了。而穆风也第一次知道，姚家宴请宾客，有专门的餐厅——在花园旁的侧楼——有大、中、小三个餐厅、茶室、中西式厨房、酒窖、客房……装修风格是姚家一如既往地低调奢华与舒适——原本休假的几位厨师也赶了回来，菜品的准备不次于米其林餐厅——当穆风看到穿梭在餐厅厨房，带着高帽的厨师娴熟地准备餐品，一道道造型精致的海鲜美食陆续摆放到大理石餐桌上，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映出满目的绿色与闪耀的午后阳光……他有些迷惑了……

    江家在姚家享受了如此奢华的晚宴，饱了口福也饱了眼福。姚泽峰与江少康脾性也相投，二人谈笑风生，江浩宇穿插笑闹其中，把奶奶高兴的合不拢嘴，李佳容不时还要管教他一下……这场宴请的气氛比穆风来到姚家之后任何一餐都轻松愉悦——但是，穆风却比寻常安静，只微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亲人和友人……

    姚泽峰巧妙地安排江浩宇陪着穆风，学车、骑马、滑雪，再加上二个人都喜欢的手办，乐高、科幻书籍……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无论是在家里，还是跑出去玩。时间和忙碌是治愈伤口的良药，在每天充实中穆风渐渐摆脱不适，姚家上下对他极度宠爱，他却完全没有恃宠而骄，迷失自我。当然渐渐放松，恢复孩子本性，依旧阳光、热情的大男孩，家人融洽相处中，奶奶更是如同捡了宝贝，每天乐得合不拢嘴。

    大年初三，姚泽峰带着姚旭平、穆风去高尔夫球场。穆风从来没有打过高尔夫球，但姚泽峰的意图也不是让他打球。他是约了几个挚交好友，都是A市属一属二的大人物，行业翘楚。他要把穆风介绍给他们，宣告他的儿子回归，给穆风应得的身份和地位。

    姚旭平得知父亲的安排，心中是说不出的情绪……但在各位长辈面前，自己也只能做个谦谦君子。其实几天相处下来，他并不讨厌穆风，讨厌的是他作为弟弟的身份。待如约见到几位前辈叔叔，穆风一如既往得到认可，听到大家对穆风交口称赞，夸着他们二兄弟的素质和教养，他心里却觉得讽刺至极。但却明白，无论怎样，穆风已正式以姚家二公子的身份亮相，姚家也不再唯他独尊……

    在家里，穆风也几乎成了老赵的跟班。老赵几乎是个全能，车开得好，家里大小设备维修全都精通，绿植草坪居然也是他一手打理，在他做各种修理时，穆风总是跟在后面，像个虚心的学生。一个学的开心、一个教的开心，一老一少配合默契。

    天气好的午后，穆风在老赵的指点下，草坪修剪也弄的像模像样，在剪一处大的灌木枝时，手里的剪刀不给力。老赵想起工具间里还有一把更大的可以试试。工具间在车库的后面的一个小房间，穆风马上跑过去拿。

    正在翻找的时候，穆风听到外面的停车声，听声音是旭平旭安同时来了。他刚要走出去打招呼，却突然止步，硬生生抓着门框停住，只听到旭平冷冷的声音说：“……不过是穷小子登入豪门，有什么宝贝！还没有驾照就送他保时捷，哼！”

    显然他们站在姚泽峰送给穆风的保时捷旁边，旭平声音不高，语气却充满了不屑。

    旭安嗔怪道：“你不要乱讲话，你第一部新车爸爸不是也给你买的保时捷。这一点点你和他攀比什么！”

    “别人家也有私生子，可能二个三个也不止，别人家哪个会这么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既然不是正大光明的出生，好好呆在他的老家不好么！爸爸给钱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带回来？我都觉得难堪！”

    “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和外面乱七八糟的人比什么！”

    “你都不知道，昨天把他介绍给几位叔叔时，爸爸简直……我就想不通哪里值得他那么高兴？他不应该记得对妈妈一个道歉吗……”他回忆起昨天高尔夫球场的情景，大家围着穆风交口称赞，夸他简直是姚泽峰年轻时候的影子。却没有人顾及到他的感受。

    “爸爸和其他人比，品德好到哪里都不知道，对妈妈也已经够好了——再说我们也不了解当初的情况，你知道什么就乱说！”旭安平时温和，此时对旭平讲话却很严厉，“你看看你自己，比爸爸一半都不如，朝三暮四，女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

    “再怎么好，不是也多了个穆风么！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私生子的事实！”旭平压低了声音，却还是心有不甘地冷哼。

    “穆风还是个孩子，他妈妈都已经去世了……你私点口德。当心爸爸知道了！”旭安警告地说。

    ……

    穆风脸色雪白，手指仍抓着门框，待听不到二人的声音，几乎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草坪，不发一言将剪刀递给老赵，一脸茫然。老赵诧异地看着他。

    “私生子！”这几字雷鸣般充斥着他的耳腔！这是他从来未曾想过、也未意识到过，可是却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身份！

    一刹那，他心中一片澄明，母亲为什么隐忍埋名生活那么多年，只是为了维护他磊落的名声。而这一切，随着母亲去世，荡然无存。在他用尽全力决心开始新生活的时候，残酷的现实又让他的心变得冰冷。

    晚餐的时候，餐桌上旭平旭安神色如常，穆风却比往常沉默，面对奶奶的关切，只好说白天吹了风，有点头痛，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

    临睡前，穆风左思右想，犹豫着终于下定决心走到爸爸房间，轻轻的敲了下门。

    姚泽峰拉过他，他很高兴儿子能主动来找他。关心地问他好一些没，摸了摸头看有没有发烧，却不料穆风低声，开门见山地说：“爸爸，我要回H市。”

    姚泽峰愣了一下：“是临时回去一下吗？还是——打算回去读书？”穆风虽然没有参加完高考，但是高中已经毕业，如果再重新国内高考，只能是复读。按姚泽峰的想法，现在去国外读书是最好的安排，何况，他已经安排好了加拿大和英国的学校，只待穆风的选择。

    “读书的事情，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等节后沈律师陪你看看学校的选择。”

    “不是，我要回家。”

    “回家？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姚泽峰深感意外，敏锐地感觉哪里出了问题，问道：“是不适应家里的生活吗？还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的，爸爸。这里一切都很好。我知道，你和奶奶，还有姐姐、哥哥，你们为了我，用了很多心，都对我好到了极致。可是——我只是想过回自己本来的日子……”

    在姚泽峰欣慰地以为穆风已经可以适应姚家这一切的时候，他居然打算离开。待醒悟过来穆风的真实决定，姚泽峰心头不由一颤，缓缓地说道：“阿木，我们都需要时间，你会适应这里的。家里有什么不喜欢、不适应的你都告诉我，我会给你安排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现在，先去读书学习是最好的安排，在哪里读你可以自己决定，国外的学校都已经给他联系好了——本来想过段时间再和你说这个。你有任何想法以后都可以慢慢去实现。为什么要想着一个人回去呢？”

    “我想自己安静地生活……”

    “我也不喜欢喧闹，但是安静不等于孤独。你现在毕竟还小，即便回到H市，我很难经常过去照顾你，你自己怎么生活！你一个人去H市生活不现实。要回H市看看、玩玩都可以，以后要自主自立也没问题，等你长大——”

    “我不小了！也许在你们眼里还是孩子，但是总会长大的。”穆风生硬地打断了他，语气仍然坚决：“十几年来你不在我身边，我也过得很好！”

    “那是因为有你妈妈！”姚泽峰气恼，不由抬高语气。

    空气中瞬间炸裂，二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许久，穆风低头说道：“也许是我不知好歹吧，可我觉得这不是我的生活，我想一个人回去……”他对父亲心中也有敬畏，尽管说不出什么理由，但心里的意志却更坚强。只想逃离，却也迷茫。

    姚泽峰语气隐忍，他盯着穆风，穆风薄薄的唇紧紧闭着，不肯做一丝妥协。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和缓一些，说道：“阿木，如果——你妈妈还在——我不会干涉你们母子的任何决定。哪怕你不认我这个父亲——只要你们健康快乐地生活就好。可是，现在……爸爸是希望给你家人的爱，连同妈妈的爱一起给你，给你更好的关心和生活，这不是桎梏，是家人的亲情……”

    “如果——是哪里有什么问题，你要说出来告诉我。爸爸缺失了你十八年前的生活，但我们不是陌生人——你是我的儿子，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为什么不能好好留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