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明与暗
天穹间,冰花四起,寒晶纷扬。
一条乡间小道上,几个孩子围在一处,蹲在地上捣鼓着什么。
不知是谁吼了一声,一群孩子欢快的四散开。
原来,那里有一坨牛粪,牛粪上,正插着一个拇指大小的刮炮,刮炮上飘起一阵青烟。
几个孩子各自找了一个掩体,躲得远远的,又探出头来盯着远处的牛粪,正期待着什么。
过了半分钟,什么也没有发生。
孩子们大多已重新围拢在牛粪周围,七嘴八舌的议论,最终认为是天上下的雪淋熄了火。
几个胆大的已掏出打火机,准备再点一次,胆小的呢,选择在掩体处观望,亦或刚试探着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看……
“你来……”
“我不来,刚才都是我点的……”
“那你来……”
最终打火机交到了一个小胖墩手上。
小胖墩吞了一口口水,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慢慢平静。
他撇开双腿,将一只手长长的伸出去。
“喀嗒。”
火光亮起。
瞬刻间。
嘭!
一声巨响。
天穹间,黑与白交相辉印,成就一副色彩鲜明的图案。
靠得近的几个孩子张着嘴哇哇大叫,满脸牛粪。
众人大骂:差异货,差异货(不良品)……
“一个人在这发什么呆?”一道声音打乱了谭东的思绪,他回过头,看着走来的宋传。
“没什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说来也怪,那时候什么好的都没有,连面条也要过节时才能吃一碗,为什么那么开心呢?”
宋传走到谭东身侧,双臂扶在阳台上,看着不远处人影绰绰的小公园。
“谁知道呢,大概是那时候憨,什么也不用想……”
“对了,今儿大年初一,怎么起这么早?”
谭东笑了笑道:“一个人睡不着啊……”
宋传嘿嘿一笑,露出那张贱兮兮的脸。“怎么,一个人睡不着的话,要不要我给你找一个?”
谭东没有马上回答,他盯着宋传的脸看一会,道:“我可以相信你的审美吗?”
宋传笑声一顿,惊讶道:“咦,你转性了,如此自负的你也有需要别人帮助的一天吗?”
谭东望向了天边并不刺眼的太阳,道:“一个人太久……会累……”
他语气一转,笑道:“扯的呢,我目前还没有那种想法……去城里转一圈吧,感受一下大都市的热闹气氛。对了,你咋不回去过年呢……”
宋传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我来说过年的意义已经变了。什么时候回去,那就什么时候过年……走吧,出去耍耍,一天天窝在房间里,也不怕发霉了……”
二人相视一笑,穿着拖鞋就下楼了。
“老杨他们都回家过年了吧?”路过小菜馆时,谭东看了一眼紧紧闭合的大门,似是羡慕道。
这自然是一种羡慕,毕竟此刻的他,已成了无家可归的浪子。
“应该吧……”宋传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
来到停车处,宋传掏出钥匙,递给谭东。
“你来开吧。”
谭东道:“我没有驾照……”
宋传脸色一黑,呸了一声。“大哥,这特么是电驴……”
谭东笑了笑,道:“好,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车可能会飚……”
宋传道:“随便你怎么飚,就我现在这身子骨,只要你不去跳海,我无所畏惧。”
谭东骑着电驴载着宋传,悠哉悠哉的在XC区晃荡。
不知怎的,他们来到了刚见面的地方——人和母猪配种研究中心。
此刻研究中心前站了许多人,对着那长长的黄色封条指指点点。
谭东将车停在路边,扭过头对宋传说道:“走,过去看看……”
两人走近了研究中心。
时隔近两月,除了那长长的封条,研究中心没有任何改变。
谭东看向身旁的一个中年男人,笑着问道:“大叔,这里是怎么了?”
中年男人看了看谭东,又看向研究中心,叹一口气道:“听说这个店的老板死在了店里,昨天晚上警车都来了好几辆……”
谭东心里震惊,却不再开口。
二人回到了路旁,一言不发的骑着电驴走了。
小公园里,有几个孩子正在玩滑滑梯,裤子磨破了也不管。不远处,两个青年坐在一颗老树下,看着这一群孩子。
“那研究中心的老板不会是肾虚而死吧……”谭东首先开口,半开玩笑道。
说出这话他就后悔了,他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那是对一条鲜活的生命的尊重。
宋传给自己点上一只烟,将烟盒递到谭东面前。
“来一支?”
谭东看着烟盒片刻,伸手抽出一支。
火光跃起,老树下腾起两道烟雾。
“老狗,你已经接触了劫境,想必对这世界也有另一面的认知了吧?”
谭东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有些事一直发生着,只是没有落到我们身上,所以总会产生一些错误的感知。”
宋传吐出一个烟圈,道:“眼睛看得见的一面,是光明,眼睛看不见的一面,是黑暗。光明有光明的规律,黑暗有黑暗的法则。”
谭东若有所思,问道:“我们现在是在光明还是黑暗呢?”
宋传想了想,道:“这世上的光明与黑暗是同时存在的,无论何时,你我都站在明与暗的分界线上,往前,即是光明,回头,则是黑暗。不仅你和我,世界上所有人也是这样。”
说着,他指了指那一群孩子。
谭东看向那一群孩子,他们没有玩滑梯了,选择在地上打滚,身上的衣服也沾满灰尘。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扭过头看一眼身后。
那是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她将一只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的走来。
随着她走路时的身子摆动,谭东看见了她身后的鸡毛掸子……
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一刻,他好似明白了什么,却又明白的不够彻底。
那一群孩子被各自的家长领走了,小公园内又安静下来。
谭宋二人还在老树下聊着有关“灾劫”的事……
新历68年,灾劫爆发,短短十七天时间便席卷了整合大夏。
东海,西京,南府,北海四大域的经济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损害。
这一场灾劫出现得太突然太诡异,直到六年后的今天仍没有人准确的找到它的源头。
那是一场无情的“毒息”入侵,这种含着诡异病毒的气息,对老弱病残来说是致命的。
当他们感染了毒息,将会承受着非人的折磨,短短一星期内,身体内的各个器官出现不同程度的衰竭,半个月后,口腔与鼻腔时不时的浸出血液,三个月之内,生命走向终结。
可谓:不得好死。
六年过去,在各种抗体激素的作用下,毒息的伤害性降低了许多,大夏也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然而这场人与灾劫的对抗实在太残酷,带走了数千万人的生命,几乎摧毁了这个延续了数千年的文明。
时至今日,仍是“谈灾色变”。
人们畏惧灾劫,却怀念灾劫爆发期间牺牲的人们。
“铁子,你家里……”谭东说了一半却闭上了嘴。
宋传道:“都在灾劫中走了,他们的身体不好,感染了毒息后,没有撑多久就走了……”
谭东沉默着,这世上,有太多如他一般的人。
“对了,你哥呢?”宋传问道。
谭东眯了眯眼,伸出舌头舔一舔干燥的嘴唇。“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宋传闻言,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身影,那个喜欢开玩笑的亲切的青年,一直将他们当亲弟弟看待的青年。
谭东的哥哥叫谭仁,比谭东大一岁,兄弟二人在同一所中学学习,那一年,谭东与宋传读高一,谭仁读高三。
新历67年,高考结束后,宋传再也没见过谭仁。
谭东沉默片刻,接着道:“当年他高考成绩不好,连南临市最差的大学也没考上,我爸妈想让他复读一年,他不愿意,让他去唐江市上学,他嫌太远,最后选择出去打工了。”
“他在南真市待了一年,换过很多工作,一分钱也没挣到,很多时候还要家里给他寄生活费……”
说到这里时,他心里涌现一种痛苦,那个他一直崇拜着的哥哥,变成了他最讨厌的模样。
然而,随着那人的离去,厌恶也好,崇拜也罢,一块随他去了。
宋传没有说话,他不知道以怎样的方式开口:该问询,还是该安慰,或是该解释……
“他在外面欠了债,催债的人找到了我爸……那一年,他没有回来过年,我在电话里和他吵了一架。”
“后来,他说要出国打拼,家里人谁都劝不住……”
“自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只是听他的一个朋友提起,说他在夷境出现过……”
“三年前,警察来到我所在的大学,和我说了他的死讯。我一直没敢告诉我爸妈……直到他们离开这世界也没说出口。”
不知怎的,他忽然发出呵呵的笑声。
“铁子,如果不是遇见你,兴许我也准备结束这一条贱命了,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活着到底为了些什么,为了受苦受难吗……”
宋传接过话,沉声道:“苦难一直都有,但快乐和幸福也从未消失,让自己的身体忙碌一点,让自己的心安静一点……”
“至于生活的意义,想必谁也说不清。这世上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更没有两段一模一样的生活经历,每个人的想法未必一样,信仰未必相同,都需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再者,稀里糊涂的活一辈子,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
光芒与温暖逐渐消失,黑暗与寒冷充斥在这小公园内,冷暖变幻,明暗交替。
宋传接了一个电话。
挂断后,他看着谭东露出了笑容。“走了,回去吧。你不是嫌一个人睡不着吗,我给你介绍一个贼拉漂亮的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