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劫境
谭东回到了宿舍,他并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回来的,此刻的他好似一具失掉了魂魄的空壳。
他轻轻拍一拍身上的灰尘,从桌上的卷纸上扯下几截纸巾,捂在额头上。
他沉默着,不愿发出一丝声响。
许久,他的眼里逐渐有了灵动色彩。
恐惧间出现一点迷茫,又过了一会,迷茫渐渐增多,于是新的情感出现了。
是恨,仇视的痛恨。
他并没有具体的痛恨目标,他恨自己,恨那寸头男,恨宋传,恨徐红薇……他痛恨着万能集团的所有人。
脑海中,宋传的那张脸更清晰,却让谭东更陌生了。
谭东想起那一夜的谈话,他说过自己和宋传的感情从没有改变过,这是他的心里话,他没有欺骗宋传。
换来的结果是怎样呢……
正是现在,他被人无情的羞辱与威胁。宋传并没有欺骗他,却对他隐瞒了许多。隐瞒,何尝不是一种欺骗呢。
他的思绪混乱极了,于是捂着脑袋伏在桌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论任何时刻,冷静往往更容易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宿舍的门开了,宋传就这样站在门口,他没有进来。
“门没有关……”他好似一个慌乱中的孩童,这个已见识了世间冷热的成熟青年,一瞬间竟不知道怎样讲话。
谭东扭头,看了宋传一眼,又看向身前的桌子,保持沉默。
他应该痛恨这个将自己带入不幸中的昔日好友,然而,果真见到宋传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心里已没有多少恨意。
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回响:算了算了,一切都过去了,权当从来没认识过就好……
“对不起……”宋传又开口了。
谭东又看了他一眼,脸上的冷漠好似消减几分,仍没有说话。
“我不想你卷进来的……”宋传道。
谭东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冷漠的笑,悲哀的笑。
“我已经卷进来了……”他一下子站起来,脸上的笑变作了愤怒,情绪激动的大吼道。
他深深的吸一口气,又坐回了椅子上,右手扶着额头上浸出点点血红的纸巾。
他多么想毫无顾忌的开口,将宋传痛骂一顿。可惜已做不到,也做不出,他毕竟是一个成年人。
“现在和你说,还来得及吗?”宋传道。他挺直身子,一直钉在谭东的宿舍门口,连脚步也没有一丝变动,似一个做错事后等待批评的孩子。
谭东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左手指向屋内的另一张椅子。
宋传走进来,从自己裤兜里掏出一瓶止血药放在谭东身前的桌上,他将那一张椅子搬过来,坐在了谭东身侧。
“我就从劫境开始说起吧……”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劫境?”他看着谭东问道。
谭东的脸上露出些许茫然,道:“什么捷径……做什么的捷径?”
宋传自顾自的摇了摇头,道:“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个捷径,劫是灾劫的劫,境是境界的境。”
“那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一个不属于这世界的地方。”
谭东的脸上出现了震惊,他的心里有许多问题,却压制了开口的冲动。
宋传从衣服夹层的一个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一支后放在了谭东面前。
“去年的八月份,毕业不久的我来到南临市找工作,阴差阳错的进入了万能集团……慢慢的也接触了劫境。”
“万能集团并不是一般性质的组织,它是一个因劫境而存在的组织。”
“劫境,是一个完全区别于现实世界的地方。还记得我们高中时曾聊过虚拟游戏吗……劫境,就好似一个虚拟世界,可以给人们的意识提供一个稳定空间的特殊地方。”
“劫境和现实世界并不相同,却是相通的,人们凭借一些特殊的道具与手段,可以将自己的部分意识送入劫境。”
“劫境是一个没有规矩的地方,至少我认为它没有规矩,所有现实世界中不被法律允许的邪恶行为随时在劫境里发生……比如,杀戮。”
“人们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传入劫境,依靠那一份意识在劫境里闯荡,从而增强自己。”
“劫境里,有一种本土生灵,兴许也不能叫生灵……它们被称作劫妖。杀死劫妖,可以使自己的意识在各个方向上获得不同程度的增幅。”
“这种增幅,是可以被现实世界里的身体所继承的,只要那一部分意识能成功从劫境里出来。”
谭东听着宋传的叙述,只感到脑袋里一阵轰鸣。
劫境,虚拟世界,意识,劫妖……
这一刻,他凌乱了。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惊奇与疑惑,他开口了,却依旧冷静。
“宋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宋传深深吸一口,吐出一阵烟雾,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道:“老狗,你说过,我们之间的感情从来没变过……很抱歉,我对你有所隐瞒,现在我说的,正是我之前对你隐瞒的。”
“这听起来很不正常,却是真实存在的。我第一次接触劫境时,比现在的你还惊讶……”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一幕:清冷的桥下,血腥的场景……
见到谭东依旧沉默,宋传看了看身前的桌子,伸出左手。
他的三个指头夹住了办公桌桌面的边沿,做出了旋转的动作。
“呲呲咔……”办公桌传来声响。
谭东的一双眼睛几乎瞪大到极限,甚至脑袋也失去了瞬刻的思考能力。
这违背了他认知的一幕,真实的在他的眼前发生了。
那两厘米厚的实木桌面,被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青年用三根手指轻易的扯下一块,好似撕扯塑料袋一般,甚至比这还要轻松。
谭东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桌面的缺口与宋传手中的木板却持续的刺激着他的神经。
“你……你……”
他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宋传看见谭东的神色,露出满意的笑容,道:“怎么样,现在你相信了吧……”
宋传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如你所见,我这力量就是在劫境里获得的。只要是成功从劫境里走出的人,都能获得难以想象的好处。”
“不仅是体质的增强,还有精神的强化,甚至连寿命也会延长。当然,这是我听别人说的……”
他还欲介绍劫境,谭东却打断了他。
“万能集团,是不是有一个左脸上有两道疤的寸头男?”
宋传点点头,道:“他叫黄老九,严格来说,他并不是万能集团的人。他有个舅舅是南临市黑色势力的头目,是他舅舅将他送到万能集团来学习的,这算是合作。万能集团帮助黄老九在劫境里变强,他的舅舅则帮助万能集团清扫一些现实世界的障碍。”
谭东沉默不语,他回想起地下停车场的一幕幕。
他总算明白了那诡异且震撼的遭遇。
谭东自认不是什么飞毛腿,速度却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小时候,村里的大黑与村外的马蜂使他练就了超越常人的速度。
到了高中,他延续着这一份能力。在各种长短跑赛事中展现了自己超凡的速度。即便大学五年间的锻炼少了很多,一个来自山野的男孩的身体素质又能差到哪里去。
然而在那寸头男面前,他一度引以为傲的速度却失效了。
并非他太慢,是那寸头男的速度太快了。当他撞在寸头男的身上时,却似撞在了坚硬的水泥墙上,直到此刻,他的额头还在时不时传来痛楚。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宋传接通了电话,原来是外卖到了。
“擦一下这个止血药,很好用,我先下楼去拿外卖,回来我继续和你讲。”
宋传回来时,手中多出来两份外卖。
谭东已经将脸和手洗干净,他额头上的伤已无大碍,只留下一个青紫色的小口。
大概是两个男人间的感情吧,已经选择了赤诚相见,又怎能存在隔阂呢。
或者说,此时此刻的谭东,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原谅一个真心相待的好友呢。
谭东接过了宋传递来的一支烟,火光亮起,他心里的不愉快随着飘扬的烟雾在空中消散了。
两年之后,他再次体验了焦油与尼古丁的味道。
“黄老九和你比,哪一个更强?”他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宋传没有立刻回答,他凝视着谭东的眼睛,道:“五五开。”
谭东脸色微沉,旋即看向宋传,喃喃道:“你已经这么强了吗……”
宋传脸上露出笑容,道:“五五开,我出五分力,够他死五次。”
谭东神色一滞,道:“你认真的?”
宋传思考片刻,回道:“不一定准确,也许够他死六次,七次也未必……”
谭东看着宋传的表情,沉默许久才开口。“可以和我详细说一说黄老九这个人吗……”
宋传道:“怎么,你想报仇?”
谭东回道:“如果我说我不想报仇,你相信吗?”
宋传摇了摇头,又道:“我的意思是你想亲自报仇吗?”
谭东的眼里出现了一种光彩,那是他刚刚失去不久的勇气。
“你是说,我能亲手报仇……我也能进那个劫境吗?”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了。
宋传沉声道:“看你如何选择,毕竟那是一个机遇与危险并存的地方,一入劫境,生死难料……”
谭东打断了宋传,他脸上的肌肉皱起,慢慢又松弛,片刻的痛苦后便释然了。
“铁子,我在这世界,已经没有什么挂念了。生或死,对我来说,也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一刻,他或许是参悟了生与死的意义,或许是那缥缈且神异的劫境刺激了那颗沉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