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尖静静望着这一切。天空上虬龙穿过的地方，变得更为晴朗，明明是无边黑夜，却在穹顶露出一块鱼肚白，好像那里已经脱离了其他方向，首先开始天亮了。只有他们这些能够感应到天道之力的人才知道，天空被虬龙冲破了一个大洞，无法修补的大洞。

    “蜂巢”的残骸坠了下来，满地狼藉。底下的战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战场，相比此前龙息山脉的地貌，此刻只能用沧海桑田来形容。

    李尖被残酷的现实拉了回来，猛地望向小潭的方向，她身边又多了一具骷髅，失去了虬龙的力量，骷髅和她一样，已经奄奄一息。

    他再顾不得红狼的生死，来到小潭身边。

    小潭努力睁开眼，露出了一个令人心碎的笑：“大哥不必为小潭难过。小潭本就是虬龙之灵滋养出的产物，虬龙一去，小潭无法独活。能与大哥相遇，小潭觉得自己并不白活。大哥以后去了外面，如能找到虬龙，小潭便可复生。小潭还想跟着大哥，快快乐乐地再过一世……”

    “小潭放心，我一定让你活过来！”听说还能死而复生，李尖马上振奋精神。

    随后小潭用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身体如绽放的昙花，迅速枯萎。巫马珏的悲痛丝毫不比李尖差，准确说来，他与小潭的相处时间，比李尖更多，也比李尖更深。

    李尖感应到他的变化，惊愕一望，只见巫马珏的灵魂之影热泪盈眶，晶莹的泪光中飘起一枚玉珏，正是当年夜羽赠给他的玉珏中的一半。

    巫马珏的虚影淡淡消散，似是追着小潭的脚步去了，只留下半块千年寒潭玉，落在李尖手中。

    “你们都要死！这一届所有生灵，都要死！”

    红色狼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将四人全部笼罩于攻势之内。霎时间红光在指缝之间流淌，一把向司空卿抓了过去。它太愤怒了，“蜂巢”遭遇这突如其来的毁灭一击，等于宣告了狼族降临的彻底失败。

    灵霄剑自动护主，硬挡了一击，剑身立即被崩飞十里。

    如此巨大的红色苍狼，动作却快如鬼魅，眨眼又到了凤瑶身边。交战至今，凤瑶仙子首次露出狼狈相，身形左支右突，一双金翅溅起无数星辉，最后一侧的翅膀被红色利爪划出一道血痕，向后跌去。

    “凤瑶！”司空卿和灵霄剑双双飞去。

    凤瑶也不是吃素的，作为当世最强之一，退而不乱，尽管受伤，仍然振起金枪，抵在血红色的利爪下。

    “咔……”金枪应声而断。

    灵霄剑也攻了过来，剑锋恰好抵在枪锋之间，枪剑之间立时产生一股无形的力量，光华大涨。

    “轰……”两人分别再退十里，身后刚刚欺身上来的李尖和夜羽也不能幸免，四人一败涂地。

    但李尖的脑子里充满着另外一件事，他们在光柱之内如何破壁而出，他和夜羽如何首次逼退那只狼，还有刚刚凤瑶的枪与司空卿的剑交击之时，所产生的奇异能量。

    人在逆境之中，会爆发出多大的力量，尤其当心爱之人处于生死边缘。天漠尊者的教导依然在耳，如今的他已经是可以比拟天漠的强者，对此的了解更加深入，也更有自己的感悟。

    “夜羽！把枪给你师父！”

    夜羽不知道他的话是何意，但她绝没有丝毫犹豫，太初冰玉划过长空，落在凤瑶仙子的手里。

    凤瑶也知道，太初冰玉到了自己手上威力更强，但她并不清楚李尖的意图。

    “想想刚才我们突破光柱的情形，再来一次。两位前辈看好了！”

    李尖躬身示范，夜羽想起刚刚的情形，竟不合时宜地脸泛潮红。但她没有迟疑，灵识瞬间飞涨，与李尖合二为一，共持一剑，完美契合，向着红狼施以最强一击。

    这一下两人又是像在光柱中一样，置之死地而后生，两道完美融合的灵识既产生了共鸣，也产生了共振。

    “咔嚓……”

    长鸣剑顷刻破碎，两人同时口喷精血，向后飞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拖起长长的沟壑。

    不过李尖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将锦绣抛到了空中。

    大幕横陈，遮住了整个月华。

    他是首次伤得如此之重，由内而外，就算天道之力灌体，都不及这一击的伤害大。就好像在一栋大楼内战斗，他刺出无数剑，飞起无数脚，却忽然有一脚与楼体产生共振，导致大楼轰塌。这一脚的威力比之前所有的攻击加起来还要大。

    红色雪狼嗷嗷嘶吼，胸口血流如注，只不过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晶莹的光。它还在痛苦哀嚎，一时间中门大露。

    “我来！”

    跳出来的不是别人，竟是司空凌。

    他的影子一如往昔，风姿依然。只见他大手连挥，太古灵霄剑和太初冰玉枪悬空左右。穹顶之上被虬龙开出的大洞忽然雷光炸裂，无数道雷劲涌入，比此前“蜂巢”飞出的狼影更加密集恐怖。

    雷劲全部落在了司空凌的身上，再由他传递给了灵霄剑和太初冰玉。

    李尖虽然已伤到了极致，却不影响眼力，他深知那不止是一道天道之力，而是六道。司空凌以纯灵体，硬是引了六道天力下来，全部灌注在两件上古神器上，自己也接近虚无。

    “凌哥！”

    “大哥！”

    司空凌的声音缓缓传来：“不必顾虑。一个是我最看重的弟弟，一个是我最珍爱之人，我三人之间可照日月……动手！！！”

    凤瑶与司空卿双双握上神兵，虽百年情感不如司空凌，却远比李尖二人深厚。一股奇妙的磁场在两人之间形成，无形之间，仿佛这世上最美妙，也最神奇的能量充斥了整个天地。两人忽然变得平静下来，成败在此一击，嘴角却忽然挂起淡淡的笑。

    胜过这世间所有的美景，比肩宇宙最永恒的力量，上古时期最强的两大兵器融合在了一起。虽然它们曾是“死对头”，彼此存在了万年以上，两大神兵早有世人无法企及的默契。再加上司空凌以己身为引，灌注的这世上最神秘的的六道天力，这就是最强一击，前无古人，以后也不会再出现！

    太古凌霄剑和太初冰玉枪融合到了一起，从司空卿和凤瑶仙子的手上启动，穿过狼魂庞大的身躯，送到朗月晴明的天际，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辉。那光辉照亮了黑夜，洗去了尘埃，磨平了山峰，宁静了万物。

    红色苍狼发出了一声震颤万古的嘶吼，宛如焰火般肆意迸射着灵光，体内万道精血在狂喷，久久不停。

    同一时候，凤瑶和司空卿双双坠地，平静地望着这一切。如同李尖和夜羽一样，他二人也再无一丝力气，再没有战斗下去的可能。

    红狼如泄了气的皮球，体型越来越小。无数狼影从体内飞散，红光渐渐退去，变回了原来模样。它的眼里不再有凶光，代之以萎靡之极的疲惫和痛苦。

    虽然那身体依然很大，但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碎裂。

    “敢毁我族霸业……你们都得死……”

    “那些混账……王八蛋……早来一步……何至于此……”

    “都要死……”

    “混账……”

    “……”

    狼魂缓缓向着四人移去，速度很缓慢，脚步很沉重，全身在每一刻都有分崩离析的危险。但此时的四人更惨，没有人可以移动一下手指。

    李尖很平静，强烈的不舍和爱意在心底升起，却无任何慌乱。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甚至感到自己与步入天道无异。

    人哪，哪能完美。天外有天，我已经做得够好了，不需要留有遗憾。

    狼魂向他缓缓迫来，利爪盖住了初晨的光亮，而后……

    “轰……”

    狼魂粉碎，化为了尘埃，天空中一只巨大的手臂缩了回去。

    那手臂有千里大，万里长，正是由穹顶之上虬龙破开的缺口处伸了进来，又转瞬即逝。

    在他的目瞪口呆之下，巨手再次出现，在穹顶反复挥舞。穹顶的白洞像是一道伤口，在以飞快的速度愈合。

    那是谁？是天神？是上帝？还是另一个踏上过天道的人？无论是谁，他应该就是司空卿口中，那个守护这一界的主宰。

    就在穹顶即将全部愈合之际，一声轻“咦”出现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只大手又伸了进来，由大化小，像刚刚捏爆狼魂一样，向李尖落来。

    李尖感到一股神秘的力量，就算自己处在巅峰状态，也逃不脱这只手的掌握。那是掌握了天地至理的一只手，当它伸出的那一刻，自己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但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一件袈衣横空飞来，挡在那只手的下方。

    “阿弥陀佛……”

    “何人敢阻挠本界主清理异界之人？”穹顶上声音再起，古老而苍凉。

    “我佛慈悲，结千物善缘，泽被万世。界主绝顶雄才，又何须同下界之民一般计较。”

    李尖反应过来，眼前说话的人一身袈衣，鹤发白髯，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天苦大师。这时他才猛然醒悟，此人竟是个绝世强者，至少是超越此界最强的高高手。

    上头怒声再起：“异域行者，最好莫管本界之事，否则本界主天威过处，保叫你三魂俱灭！”

    “妈的！你吓唬老子！老子打架那会你还不知道在哪呢。有本事的你下来，你我战上个三五载。看看你个玩忽职守，致使本界被屠的小界主厉害，还是老子这星海仙佛的座下苦修威猛！？”

    李尖差点把一口老血吐出来，如果他还有一口血的话。这到底是个什么家伙，真是让人大跌眼镜。他此刻的表情才是精彩，既有天下绝伦的荒谬，又有无以复加的感动，百种滋味尽数在脸上浮现，就连刚刚结束的存亡之战，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没想到在他目瞪口呆之时，上头那只大手竟然真的没有再动，仿佛那界主正在苦思。良久之后，大手再次收了回去，将穹顶最后一丝缝隙修补好，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