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容后再谈，尊者已经出关半个月了，一直在等你。”

    李尖点点头，往内进走去。

    钦天监就在皇宫隔壁，却是楚国最为神秘的圣地。李尖穿过大殿，又穿过藏书阁，七拐八拐地经过一片结界地带，终于来到一处此前从未涉足的地方。

    李尖向前走了很久，穿过一条悠长的长廊。长廊尽头是一位道骨仙风的长者，就守在那里，闭着双目，一动不动。但李尖清楚，对方早已把自己打量了千百遍。

    他心中震惊，震惊于此人的深不可测，却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他就像一件古物，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钦天监实力可见一斑。

    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李尖小心地穿过此人，周围景物忽变，一道天幕铺在上空，脚下如星河悬空，煞是诡异。

    他看到天漠尊者站在星空里，抬头望着星空发呆。那里星河运行，周天演化，一派神秘又神奇的景象。

    天漠尊者感受到他的到来，并没有回头，心神俱醉地道：“这里是钦天监最神秘之所，也是一切修行者的本源，本尊每次出关，都要在这里站上一会。”

    李尖愕然道：“这里是……真空状态？”

    “真空……”天漠尊者喃喃道：“这个名字很新颖，也很贴切。总之这里是无限大的，甚至比四族的地盘加起来都要大。”

    李尖虎躯一震：“您是想说，这里并非结界？”

    “自然是结界的，但这段时间，本尊一直在想，究竟谁是谁的结界。譬之如灵袋，若你是一粒微尘，在灵袋中慢慢成长，开启灵智，当有一天你发现灵袋的出口，你会以为那外面是一番新天地，亦或只是区区又一个‘灵袋’？”

    李尖沉思了起来。

    天漠尊者继续道：“这是一位楚国先辈发现的神奇秘境，我们称之为虚空秘境。我西楚也是在那之后，才慢慢建立起来的国家。现在你给本尊留在此处，看看这片星空，然后出来回话，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如果不能令本尊满意，三年之约也就不要赴了，免得丢人现眼。”

    天漠尊者转身向李尖身后走去，仿佛消失在星空里一般，踪迹全无。

    李尖默默发了一会呆。这星空他很熟悉，有点天文望远镜下的视角之感。但这片结界内的环境他并不熟悉，身体轻浮，毫无方向感，体内灵力的运行都缓慢了下来。

    阳光并不刺眼，或者说没有阳光，又或者每一颗星星都是阳光。所有的星光保持着一定的运行节奏，互相制衡，彼此吸引，达到着大自然才有的平衡。人在其中，是多么渺小，多么无助。

    鱼儿真的向往大海吗？那不过是我们自己想的，也许它们宁肯在一个小水坑里喝着臭水，“幸福”一生。蚂蚁会昭告天下，言称自己是这片森林的主宰吗？它们才懒得管这种事，旁边那片树叶才是它们的目标。

    那么我若是一粒微尘，面对无此浩瀚星空，会不会起了探索奥妙的好奇心和勇气？

    袋中人，袋外天，哪个才是更吸引我的东西？

    李尖慢慢想得沉醉，并怡然自得，时而露出微笑，时而眉头紧锁。淡淡的光在身边萦绕，锦绣不自觉地展了开来，百鸟欢腾，万兽汹涌，江河在山川上流淌，大地拱起新芽。一股暖流从体内流出，浸润在锦绣的山河之内，流过万水千山，又流回体内。

    小潭飘了出来，同时还有两块玉珏伴在左右。一点星光般的灵识飘起，注入其中一枚玉珏，小潭则闪身飘入了另一枚。

    两枚玉珏互相忽然环绕着，打着旋飞舞，便如两只蝴蝶，慢慢结合，水乳交融。

    李尖忽然睁开眼，呆望着这一切。

    这都不是他的手笔，一切都自然而然。但他欣然着，感动着，心中只有爱意。这是小潭和巫马珏的婚礼，也是这片星空的奏凯，更是他心底最深层的美梦。

    “你终于出来了，有答案了吗？”

    李尖走出秘境，见天漠尊者还在等他。

    李尖木木地摇摇头：“不知道。”

    “何意？”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没什么何意。尊者如果一定要我说些什么，我可以告诉你，那星空里的天体运行，遵循着宇宙三大定律，万有引力，内核能量，光的传导。但那片星空无法让我提起兴趣。它不是我要的东西。袋中也好，袋外也罢，与我何干？”

    天漠呵呵笑道：“你可知这样说，好大的胆子。”

    “尊者让我想的，无非是天道与本心的联系和区别。我若是一粒微尘，在袋外便追求天地之宽，在袋内则碰几下其他尘土。睥睨众生是修行，平凡生活也一样。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一句话，老子愿意做的，就是老子的天道！”

    天漠尊者嘴角的弧度变大，没一会仰天长笑道：“真是个狗屁理论！但是老子喜欢。”

    李尖知道，自己过关了，但同时也知道，他过的不是天漠的关，而是自己的关。

    一路走出来，天漠淡淡道：“这一个月雪儿派人来问了七次，自己却从未来过，一直躲在皇宫里，我怕是她有喜了。”

    “什么？我在里面已经……”

    李尖说到一半，撒腿就跑，鬼魅般穿过钦天监大殿，然后一个腾空，直接落在了皇宫内院，连正门都没走。

    晚间，李尖苦着脸从黎落雪的寝宫走了出来。

    黎落雪居然仗着自己怀孕，打算把身边侍女拉过来侍寝，实在是太过分了！李尖正人君子，堂堂男儿，岂能受此侮辱，赶忙连夜逃走。

    黎天衣正在殿外，见到李尖出来，又迎了上来。李尖差点以为他是变态，大晚上跑到表妹住处来扒墙根，直到他拿出一只白色的小火炉出来。

    “白日里你走的太急，尊者命我把此炉转交给你，并嘱咐说，既然你不要宝物，那就送个炼器的给你吧，当是全了师徒之义。他要我告诉你，他即将远行，看一看这天下万界，三年后你决战之前，他会再回来。”

    天漠尊者的深意当然不是李尖所能猜透的，他也懒得去想。

    黎天衣继续道：“尊者说你的宝物虽奇，但强度和威力都不够。此炉是尊者随身的宝物，跟了他几百年。据说是取天外灵石打造而成，内炉用来煨火的都是云上天雨的结晶，故此得名‘云泥’。你将宝物放置其中，即使不炼化，也有温养之功。”

    李尖听得出神，又仔细看了看，怔怔道：“这东西能煮酒么？”

    城内李尖的农具店里，已经睡下的白小六夫妇又被叫了起来。李尖和黎天衣独处一室，小六和小菊摆过酒菜便退了出去。掌起灯火，两人对坐而饮，竟是闲聊了起来。

    “黎大哥身兼数职，担子重的很，可钦可敬。”李尖客气了几句，又敬了一杯。

    “职责所在，未敢言苦。”

    “听雪儿讲，黎大哥每天要处理的事物都在一百件以上，而且只是宫内之事，并不算钦天监内。大哥有没有想过休息一段？”

    黎天衣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淡淡道：“驸马爷可知我每日行程？除了午夜后在练功室里待上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全在处理公务。十年如一日，已经忘了睡觉是何滋味了。”

    李尖吓了一跳。修行者到黎天衣这种级别，靠在练功室里打坐代替睡觉也是有的，但十年如一日，的确耸人听闻。

    “大哥的责任心太重了，你当知道，你的功力十年间再无提升，并非琐事缠身那么简单。大哥先要做的是放下，只有先放下点什么，才有机会寻求新的突破。你可以试着找些个人来，接替你的工作，闭关一段时间，看看效果如何？”

    黎天衣摇头：“干系重大，本司礼实在不能如你般潇洒。”

    李尖也不气馁，先灌了几口酒，随后锦绣张开，变成一块黑布，铺在酒桌上。

    “都起来！打牌了，打牌了！”

    楼里的男男女女都被叫了起来，睡眼惺忪地围坐一桌。

    李尖大手一挥：“斗地主！赢了算你们的，输了我来赔。”接着胳膊搭在白小六身上：“六子，今晚你只要把他赢了，我认白小堂做干儿子。”

    白小堂就是白小六的儿子，当初那个瘦骨嶙峋的两岁孩童。

    白小六的斜眼突然瞪了起来，要是自己的儿子能有这么高贵的干爹，以后前途无量。

    黎天衣莫名所以，李尖解释了规则后，才拿出一副牌来。

    他来这里的时候，跟一群凡人自是不能讨论修行，工作之余玩心大起，就教了他们打牌绝技。

    黎天衣虽是天之骄子，却是首次接触这个东西，在李尖的“诡计”下，这一晚输的一塌糊涂，喝的更是乱七八糟，终于沉沉睡去。

    李尖眼见如此，又造了个结界，在里面放上一堆助眠的药物，才独自坐在桌旁，掏出刚刚得到的宝物小炉，一边把玩，一边自斟自饮起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可惜这炉子是白色的，不知道有何神奇之处，于是将锦绣展开，丢了进去。

    上次喝醉，李尖足足睡了十天，这次黎天衣好一点，七天就醒了。

    “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