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我也想当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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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永智

    到了四月的朝会,一切果然如段峙所说,除此前议定的事情外,皇帝大刀阔斧了下了一系列的任命和调度,如调黔州刺史朱殷任北庭都护,如分四批三年的时间对西域二军进行换防等,但到最后,也没有谈及州县制的问题,贺方回也仍须赋闲在家。

    起初段然是有些意外的,段峙虽设法反抗,但到底并不激烈,乔焕之作为如今的百官之首,他既明确提出了意见,应当不会没有后手,也不该如此顺从才是。

    这倒不是段然唯恐天下不乱,只是心中感觉到有些蹊跷罢了,但看到殿陛之上皇帝段言大挥袖袍、横行无忌的样子,旋即心中也释然了。

    如今的天下已不再是当初南北对峙的局面,夏国朝廷也失了那时相忍为国的风气,此刻一位大帝要揽权专制,做臣子的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当初的裴晨等人是这样,如今的乔焕之也是如此,他能以一学士之衔骤然登顶,接替裴晨执掌户部,他日亦能被另一位学士代替。说到底,这天下还没到离了谁而不可的地步,乔焕之能做的,也无非是提醒当今这位陛下,定一库与户部、公家与私人之间,已经不再泾渭分明了。

    而段言似乎明白了这一层提醒,但到底明白了多少,却不得而知。在定下了那一系列的方案以后,态度逐渐缓和下来,以一种近乎商量的语气对百官说道:

    “这两年邺城太拥挤了,朕在皇宫大内还时常听到街市上的喧哗,批阅奏折时,被吵得心烦意乱,下不得笔。不如在城外,就在漳水之畔,另起一座新宫怎么样?朕也不从公帑里拿钱了,就让定一库来拨款吧。”

    此言既出,百官之间零星传出几声轻叹,段然循声望去,见此人身处门下省的队列,一身深青色衣袍,品级倒是不高,盘算下来许是个左拾遗这样的谏官。

    他见不少人都暗自回头瞅起了自己,于是便也不在遮掩,整了整衣袍后,拱手出列。

    “陛下大谬矣!”

    “尚书房深在禁中,宫城外些许喧哗之声,何以乱陛下之耳?即便真的可以,陛下就能如此不耐烦吗?聆听民间疾苦,不正是陛下应该做的吗?”

    “大胆!”这话一出口,门下省的侍中崔和友便厉声喝骂起来。

    而高居于龙案之后的段言却不以为意,只是冲崔和友摆了摆手示意其退下,随即亲自抓了那谏官口中的一处破绽:“民间疾苦?朕自登基御极以来,夙兴夜寐,但求百姓安乐,怎到了今日,却落了个民间疾苦出来呢?朕记得你,你叫韩枚,来你给朕说说,朕这邺城京都,首善之地,到底有什么样的疾苦!”

    那韩枚心知自己的话已经得罪了皇帝,但也不曾惧怕半分,只是昂首答道:“臣为谏官,只管矫正陛下过失。陛下若想知道民间疾苦,当问各州刺史,若想了结吏治弊病,当问御史言官。”

    “他们是做什么的,朕不需要你来教。”段言一声冷笑,接着说道:“朕只想问你,你知道什么民间疾苦?或者说,你明明不管民间疾苦之事,却要以民间疾苦四字来讽朕?”

    此时朝中众人也是看明白了,先不论得罪皇帝的事,单纯从说话上,这韩枚也只是个官场上的雏,三两句话便露出了这样的把柄和破绽,恐怕做起学问来,也难是什么好手。

    韩枚依旧不以为意,大气凛然地说道:“臣虽愚钝,不知当下民间疾苦何在,但臣却能断定,大兴土木修建宫殿,一定会引出新的民间疾苦来。”

    “老生常谈!”段言顿时感到颇为无趣。

    “既是老生常谈,可陛下为何不改呢?”面对皇帝亲自开口讽刺,韩枚也面色不变,而是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不足:“臣自蒙学起,凡三十年闭门不出,一心治学,中了个二甲进士后,便直接到了门下省任谏官,若论民间事,臣的确不甚了结,只懂得些书上写的大概方略。”

    “陛下自登基一来,征伐不断,荆国既灭,陛下不思休息,马不停蹄发兵西域,如今又要大兴土木,臣即便见识浅薄,却也知此有违仁政正途,民间又岂能没有怨言?”

    说着,韩枚竟突然跪倒,解下了自己的官帽,放在地上。

    “臣身为谏官,在斗嘴上却赢不了陛下,实在是失职,只好以此官身来换陛下三思,望陛下慎重!”

    这倒奇了,按韩枚所说,他读了三十多年的书,无非是为了换这顶官帽,左拾遗的品级虽不高,却也是个京官,这才做了几年,就甘愿放手了?

    “臣请弹劾左拾遗韩枚!”当场便有御史出列说道。

    “朕不需要你来说!”段言一声大喝,他也没料到韩枚如此胆大,竟敢在大朝会之上于百官之前如此作态,顿时心生恼怒,指着韩枚便骂了起来:“你想用你的清名来毁了朕的清名?真是胆大包天!苏觐,他既然不想做谏官,那就给他换一个能体悟民间疾苦的位子,好好寻思寻思自己该做什么!”

    闻言,吏部尚书苏觐即刻拱手出列,口称领命,随即段言拂袖而去。

    接着,以乔焕之为首的一干重臣也各自离开,剩下的大小官员面面相觑,不久后便喧哗起来,任殿中侍御史如何提醒都稳定不了局面,韩枚依旧跪在众人之间,面前是他那顶乌纱帽。

    回到尚书房的段言依旧心存怒火,张华特地端来三杯放凉了的茶水,段言拿起便一口饮尽,重新坐下后,才冷静下来。

    段基正要出言安慰,却被段言抢了先,他吩咐道:“朕犯不着和这种庸才置气,你去找苏觐,叫他别那么快给韩枚安排去处,过两天你再去好好瞧瞧这韩枚,也让老六查查他,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人,放出去亲民恐怕也难有什么作为,实在不行,送到史馆当个抄录的楷书手算了。”

    很快,韩枚的事情如一阵风席卷了邺城,在街头巷尾盘旋了些日子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邺城居大不易,他的身份还太低,即便是上演了一出辞官谏君把戏,也不过是一个从八品上的左拾遗罢了,实在难有什么风浪。

    只是漳水旁的新宫殿,还是毫无阻碍地提上了程序,在设计图纸出炉后,定一库在皇帝的事情上总是大方的,段峙咬紧牙筹备好了钱财,工部也下令开始征调民夫。

    皇帝段言亲笔手书“永智宫”三字,为此事做了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