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飓风自靖安司吹到了太仆寺，大有一种将邺城中枢掀翻的趋势。

    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已有将近二十员高官被传唤至推事院，当远在幽州的孙贺第二次见到靖安司使者时，事情便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此时，人证物证具在，靖安司终于展开了这张针对兵部织就多时的巨网。

    “赵楷，赵子直，知道本王请你来，是要做什么吗？”

    推事院、或者说是靖安司内，魏王段林于案后高坐，审视着堂下的绿袍官员。

    赵楷拱了拱手，战战兢兢道：“下官不知。”

    段林不怕他装傻，对此他早有准备，缓缓开口说道：“你以前是兵部库部司的员外郎吧？嘶，怎么十二年过去了，还只是个郎中？而且是在礼部那样清白的地方？”

    “下官天资愚钝，不堪大用，能做上郎中的位置，已经是万幸了。”赵楷自谦道。

    “那倒未必，你这些年写的奏折，作过的诗，本王都看了，可谓文采斐然，哪里是天资愚钝之人。”

    这话倒说得赵楷羞涩起来，他拱了拱手，笑着说：“魏王文名远扬，下官岂敢自矜。”

    “住口！”段林猛地一拍惊堂木，手指不停地点着赵楷说道：“你还真以为本王是在跟你品茶啊！”

    “这、这、这。”段林突然发怒，赵楷顿时舌头如打结一般，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行了，本王不和你扯这些闲篇了。”段林摆了摆手说：“言归正传，本王听说，契丹那样的苦寒之地，居然能吃到稻米，你说奇不奇怪？我这里还有一本账册，说是十五年前开始，居然就有人通过幽州去给契丹送粮食甚至兵甲，那时候的武库是你管的，你知不知道？”

    “下官不知。”赵楷面色通红。

    “啧。”段林闻言顿时板住了脸：“赵大人，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最近朝堂上的风这么大，你心里该是有数的，你不是第一个来我这靖安司喝茶的，也不是最后一个，‘下官不知’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你们就没有新鲜一点的说法？”

    段林一副混不吝的作风，叫赵楷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接着段林又说道：“说白了赵大人，我这边人证物证有的是，不缺你一个，何必如此呢？那个谁，哦，你当年的顶头上司，库部司郎中卢刚，他身上的事比你大多了，人家都是老老实实交代的，你又没沾多少脏水，最多是个从犯的从犯，我心里都有数。”

    “你是个喜欢摆弄文字的，离了兵部的名利场对你来说却是是件好事，礼部虽然是个清水衙门，倒也正适合你。但是你以后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你好好想想吧，喝茶！”

    说完，也不等赵楷反应，段林便朝推事院监韩用摆了摆手，其人当即遣衙役将赵楷押了下去。

    “下一个。”

    段林看了看案上的茶盏，忽地忍俊不禁，“这得是杯咖啡才对。”接着，他又在韩用不解的目光之中放声大笑起来。

    ……

    尚书房中，段基面色僵硬，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两人。

    段言从案上取出一份卷宗，丢到兵部尚书王通面前，王通弯下腰拾起后，颤抖着胡须翻看起来。

    “王卿，你能告诉朕，这是真的吗？”

    王通似乎早有预料，合上卷宗，拱了拱手。

    “回禀陛下，此事臣并不知情。”

    “不知？”段言眉目狰狞，“有人走私军需、挪用军饷，还做得如此明目张胆，规模如此之大，你身为兵部尚书竟然不知情？”

    “这……”王通抚着胡须沉思片刻，随后道：“陛下，臣倒想起一件事情来，当初我大夏为了攻略荆国，须绥靖北方，同时也出于开源节流的目的，因此允许在幽州与契丹进行一定规模的通商，不知陛下可还记得？”

    “朕不记得。”

    “许是有人钻了这空子。”说到一半，王通却听见段言不承认，忽然面色一变：“陛下不记得？当时裴相也在场的。”

    “裴相也在吗？”段言看起来颇感意外，瞠目道：“段基，快去请裴相来问一问。”

    “陛下！”王通顿时涨红了脸，指尖也开始颤抖起来：“陛下当真不记得了？”

    “朕真不记得了！”段言此时抵死不认。

    王通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也罢。不管陛下是否记得，走私究竟是大罪，臣建议此事要从速从重处罚，所有与案子相关的人，都要严加审问，尤其是幽州都督孙贺，当然还有前任幽州都督唐孝林，他们也要调回邺城。”

    “嗯。”段言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已经在办了，段基，孙贺到邺城没？”

    段基这才站起身来答道：“孙大人已于昨日抵达邺城，现在正在和魏王喝茶。”

    “好，你去告诉魏王，不要给他留情面，务必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这是王卿的意思。”

    接着，段言又对段基吩咐道：“曹将军上疏给朕，说是他已经到琉球走过了一遭，带了些特产，此时正在回邺城的路上，你一会儿去一趟中书省，安排一下迎接事宜。”

    “是。”

    “另外，萧将军年纪也不小了，交州终究不是个能养老的地方，拟旨让他回京吧。至于二位将军回京后的勋位、爵位、官职，也要重新考量，你回中书省后要把朕的意思带到，尽快给朕出奏折来。”

    “是。”段基领旨受命，匆匆离了尚书房。

    随即，段言看向王通：“王卿，你以为如何？”

    “臣无异议。”

    ……

    段基来到靖安司，向段林复述了段言的口谕之后，段林嘴角微微翘起，送走段基，见天色尚早，便对韩用说：“去请兵部右侍郎江安来吧。”

    回到座位，段林看着案上的两份账本，一份名为《幽州》，一份名为《登州》。

    “哎呀！”

    新斟的茶颇是烫手，一不小心，便整杯泼洒到了《登州》上，段林打开来看，却见其中许多字迹都已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