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了璇落两天，都没有什么进展。

    正如钟琳琅所说，她对魔君九辞忠心耿耿，软硬不吃，想要说服她简直比登天还难。

    沈绥之从椅子上起身，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一旁候着的仙侍立即迎了上来，劝说道：“上仙已经废寝忘食两日了，再这样下去，怕是支撑不住，还请上仙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回去休憩一会。”

    诚然沈绥之也不是铁打的身体，他确实累了，就连对面牢狱里被他审了两天的璇落，都已经昏昏欲睡。

    抬手摸了摸眼上覆着的白绫，沈绥之淡淡点了点头，“知道了。”

    仙侍没有再说什么，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绥之走在他前面，偶尔仙侍会抬起头看见他的背影，心里忍不住对这位天赋异禀的上仙啧啧称奇。

    凌沅上仙是天宫的新晋之星，只用了三年时间便成功飞升为上仙，并将六十四种仙法修炼得炉火纯青，想来今后飞升成神，也是指日可待。

    这放在整个神族里都是相当炸裂的。

    仙侍的思绪飘得很远，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差点撞上沈绥之的脊背。

    他被吓了一跳，赶紧回过神来。

    沈绥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扫他一眼，眸光微动：“你怎么了？”

    仙侍大气不敢出。

    因为这位凌沅上仙的脾性时好时坏，让人捉摸不透，很难让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被他刚刚这么一吓，倒还真有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仙侍踌躇了一会，低下头：“小仙听说，神女宫的那位神女，今日只身前往魔宫了。”

    前两天钟琳琅自己放出了消息，说是用神女之血为引，可以招来死去的仙魂。这本来就是说给九辞听的，现在她去了魔宫，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沈绥之还是愣了一下。

    只身前往魔宫，毫无疑问是进了狼窝。

    “知道了。”沈绥之没有再说什么，他继续往前走，藏在袖中的手有些不安地握紧。

    阵阵凉风吹过来，他习惯性地去揉眼睛。

    藏在白绫下的眼睛有些酸涩，刚刚碰到，沈绥之就像被刺痛了似的收回手。

    “神女是什么时候走的？”

    仙侍看了眼天，回答道：“听说是一大早就离开的，天神大人还特地送了神女。”

    现在都已经快到下午了。

    沈绥之薄唇微抿，“走吧。”

    她曾说过，不需要他的帮助。

    他向来不是个喜欢谄媚逢迎的人。

    知道他劳累了两天，踏云殿的侍女早已备好了沐浴的热水，殿内也燃起了安神的熏香，走进去便觉得格外舒适放松。

    屏退了侍从，沈绥之有些烦躁地在寝殿里踱步。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

    “上仙今后成神，指日可待。”

    “这块玉坠，是我一位故人相赠。”

    脑海中莫名其妙响起神女温柔的声音，沈绥之忽然叹了口气，双手撑在桌沿上，只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像着了魔似的，每天都会想起那位神女。

    可是自己明明和她不熟啊。

    沈绥之有些苦恼。

    良久之后，他沉默着走到了铜镜边。

    他慢慢抬手，将覆在眼上的白绫取了下来。

    白绫之下，是他隐藏得最深的秘密。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

    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然而一只是黑瞳，另一只却是血瞳。

    他生来便是如此。是个异类。

    有个修为高深的老道告诉他，这种异瞳出现的情况少之又少，很有可能是他的体内藏有两股力量所致。

    一股力量是正义的，另一股力量是邪恶的。

    一开始沈绥之可以勉强压制住那股邪恶的力量，然后成功飞升成仙，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觉得自己越发控制不住它了。

    少年淡然抬眸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他在心中默念了一段仙诀，额间立即闪现出半边神印，而另外半边，则是半朵血莲的形状。

    沈绥之蹙起眉头。

    一个血统不纯的上仙。这就是他为什么成天用白绫覆眼的原因，而并非眼疾。

    他始终坚信，只要自己顺利飞升成神，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一定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沈绥之勉强安抚下自己的心情，然后在榻上合衣眯了一会。

    他大概是累了，所以入睡得格外顺利。

    但他做了一个很不顺利的梦。

    这个梦太古怪了，沈绥之在梦里看见了一个小孩，一个眉眼很像他的小孩。

    小孩被一群大一点的孩子逼到了墙角，那群孩子嘲笑他是个窝囊废，小孩不满地反抗，下一秒身上就被扔满了果皮。

    沈绥之看得不明所以。

    这小孩不可能是他，更不可能是他的孩子。

    不过为什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呢？

    沈绥之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做过什么抛妻弃子的勾当。

    他正努力回想着，梦境又开始变化。

    这次的画面变成了残阳如血的黄昏。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个少女的哭声。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

    心中猛地刺痛一下，沈绥之竟有些难过起来。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难过，他总觉得自己身体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总是时不时地会出来一次。

    窒息的痛感宛如潮水一般涌来，沈绥之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强制让自己醒了过来。

    门口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沈绥之心中紧张，丢在一边的白绫像是有了意识，自动飞过来覆在他的眼上。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喝几口的时候就有仙侍过来敲门：“上仙，该用晚膳了。”

    原来自己睡了这么久。

    沈绥之一边答应着，一边走了出去。

    短短的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

    “晚膳我先不吃了。”沈绥之蹙起眉头，再三向仙侍确认，“神女是今早走的？”

    仙侍有些奇怪他怎么把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是。”

    沈绥之点点头，“我要去魔宫几天，这几天里踏云殿劳烦你多操心。”

    仙侍一愣，“您要去魔宫？”

    他有些担忧：“要不要上报一下天神大人？”

    沈绥之定定看着他，只是说：“来不及了。即刻动身，不要声张。”

    他的语气里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仙侍不敢再多说什么，劝说的话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其实要是问沈绥之为什么这样做，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是一种本能。他的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应该这样做。

    只是沈绥之不知道的是，在刚刚他将醒未醒之际，他低低喊了声神女的名字，几不可闻，谁也没听见。

    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