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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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拾柒 斛水亭之夜

    钟琳琅一路上走得匆忙,到了书院之后她就让侍卫退下了,自己站在外面等。

    站了一会,她有点着急,心说自己不会正好和傅景策错开了吧。

    莫名其妙地,她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刚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正门就打开了。

    打开门的是护法璇落,看见钟琳琅拢着衣袖站在院子里,有些惊讶。

    她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看着她艳丽的脸庞,钟琳琅急忙问道:“傅景策呢?”

    璇落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马上就出来了。”

    两人说话间,钟琳琅越过璇落,看见两三个胡须飘飘的魔族长老从书院里面走了出来,正互相说着话。

    其中一人看见了钟琳琅,有些高傲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挥袖离开。

    对于这些魔族长老来说,她一个天宫的神女,的确是个异类。

    紧随其后的就是阿陆和傅景策了。

    看见他平安无事地走出来,钟琳琅忍不住松了口气。

    屏退身后跟着的侍从,傅景策慢慢走到钟琳琅身边。

    日近西山,落日余晖,暖黄色晚霞温柔地洒下来,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

    “怎么到这里来了?”他温声道。

    落霞将他的瞳孔映得很漂亮。

    钟琳琅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是说,“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傅景策忽然觉得有什么在他心脏上轻吻了一下。

    他想,他是喜欢这句话的。

    “我今晚有些事,明天我再去看你。”他说。

    不,如果今晚她不能留住他,那他就再也没有机会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不好。”钟琳琅摇摇头,干脆拒绝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傅景策愣了愣,“有什么话不能留到明天吗?”

    “不能。”钟琳琅蹙起眉头,“只能今天说,明天、后天都不行。”

    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他毫无征兆地在她面前消失。

    她只想,救他于水火之中。

    看着自己的衣袖被少女白皙的手拉住,傅景策薄唇微抿,似乎有些为难。

    他垂眸思考了一会,然后转头对阿陆说:“等以后再找个机会吧。”

    阿陆有点诧异,没想到尊上会为了神女而放弃修炼心法。今晚是修炼心法的最佳时机,等过了今天,就又要等一个月了。

    “尊上想好了?”他试探地看了一眼钟琳琅,又看了一眼傅景策,“属下都听尊上的。”

    傅景策点点头,“神女有话和我说,你就退下吧。”

    阿陆说了声是。

    他今天陪花禾那小丫头玩了一天,浑身都酸痛非常,正好现在回去好好躺一会。

    等目送阿陆走了之后,傅景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袖子,“现在可以说了吗?”

    钟琳琅忙不迭松开手,支支吾吾了好一会。

    诚然这只是个为了留住他的理由,真要说什么,她一时半会还没有编好。

    傅景策又低声问了她一遍。

    钟琳琅无奈,慌忙之中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去,“跟我来。”

    少女走得匆忙,她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地缩紧,傅景策忽然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钟琳琅把他带到了一个很僻静的地方。

    是位于魔宫最西边的一处亭子,平常没有什么人过来,有一段很长的桥,站在桥上,可以看见下面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偶尔还会有几只锦鲤在游动。

    这处地方是钟琳琅之前无意间发现的,很清净,也很适合赏月。

    不过傅景策在看到这处亭子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你带我来这,是想说什么吗?”

    钟琳琅显然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她只是在庆幸这下终于能蒙混过关了,“这个地方是我发现的,没什么人,但很适合赏月,我想带你来看看。”

    “……”傅景策似乎轻飘飘叹了口气,“现在天还没黑。”

    钟琳琅:“……”

    “再等等。”她说。

    “嗯,”傅景策和她一起站在桥上,低下头看着湖水里游动的锦鲤,“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看他见怪不怪的样子,好像他知道这个地方。

    钟琳琅迟疑着,“什么地方?”

    少年语气淡漠:“斛水亭。”

    这名字挺熟啊。

    她心里咯噔一声。

    斛水亭?是“遇蓁蓁于斛水亭”的斛水亭?

    钟琳琅有些懊恼,没想到这竟是傅景策母亲和父君初识的地方。

    这亭子也真是奇怪,也不挂个牌匾!

    “啊,这……”钟琳琅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想道歉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没事啊。”看见她窘迫的样子,傅景策摇了摇头,“这地方挺好的,自母亲死后,我就再也没来过了。”

    他叹了口气。

    “我只是觉得很巧。母亲误闯魔宫,遇到了父君,她大概没有想到,这里会是困住她一生的地方。”傅景策唇边的笑意淡淡的,可钟琳琅分明看见了他眼中的失落,“他们的结局太糟糕了。我会忍不住想,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也这么糟糕。”

    原来在想这个啊。

    钟琳琅没办法回答他,在很多个瞬间,她都觉得,她和他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怎么会是一个世界的人呢?一个神族,一个魔族,注定了仙魔殊途。

    钟琳琅也低头看着湖水,右眼皮疯狂地跳动起来,她居然莫名有些心慌。

    “你恨我吗?”压下心中的不安,她低声问。

    “不恨啊。”傅景策轻松地说,“不恨了,从那天你自断一根仙骨起,我就不恨了。你不喜欢我,你没错,我为什么要恨?”

    ……喜欢?

    这个问题她永远也给不了答案。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她都说不出口。

    她首先是神女,其后才是她自己。

    “也不是不喜欢。”钟琳琅想了想轻声道,“不是不想,是不能喜欢。”

    什么是喜欢呢?

    是他好几次把她拉到身后的手,是他浑身伤痕却背起了昏睡不醒的她,是他在枕头下小心翼翼藏着的白玉珠串……

    天色渐渐暗下来,少年转过头去看她,黑沉沉的眼眸里像是燃起了一小簇火,她看见他唇边浮现出的浅浅笑意:

    “我知道。”

    他在高兴什么呢?

    钟琳琅脸有些红起来,心里却越发慌张,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阻止了傅景策的死亡吗?怎么还会这么心慌?

    像被人攥住了心脏一样呼吸不过来。

    “怎么了?”看到她脸上的不适,傅景策表情正经起来,关切道。

    “没事。”钟琳琅皱起眉头,“就是感觉有些心慌。”

    傅景策问她要不要回去,她拒绝了,她还想多待一会。

    他们不知站了多久,最后离开的时候,傅景策看着她,很认真地说:“我会永远记得今晚的月光。”

    很美。

    钟琳琅的心忽然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我也是。”她说。

    少年笑了起来。

    傅景策送她回瀛华殿,人还在路上,就看见有个身影慌慌张张地朝他们跑来。

    不,是两个人影,一前一后。

    前面的人影跑近了,钟琳琅才看清那是关雎,关雎满眼是泪,跌跌撞撞地奔到她面前,整个人却瘫软在了地上。

    那是一种十分绝望的眼神。

    钟琳琅心里咯噔一声。

    后面的影子是个卫兵,他跑到傅景策面前,看了一眼关雎,在傅景策耳边说了些什么。

    “琳琅。”傅景策说,“花禾出事了。”

    他的语调很轻柔,生怕她听了崩溃。可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个惊雷,炸得钟琳琅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愣愣看了一眼关雎,又看了一眼他。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慌了。

    不是因为傅景策,是因为她的小花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