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什么是神？”

    小孩子特有的稚嫩声音传来，钟琳琅被惊醒了。

    刚刚她只觉得被什么击中了，等到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带入到回忆里了。

    那个戴着青玉面具的男子的回忆里。

    “神，就是守护众生、垂怜世人的人呀。”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钟琳琅看过去，发现是个穿着华服的男子，玉冠束发，模样儒雅。

    只一眼，钟琳琅就看出来，这是万年前神族诞生之时的领头人，亦是万年前第一任天宫之主，尊神卿洲。

    尊神卿洲，已经仙逝了将近一万年。

    难道说，这小男孩就是面具男子？

    为什么……喊的是父君？此前她从没有听说过卿洲尊神还有个小儿子。

    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么神，会死吗？”

    钟琳琅循着声音看去，发现说话的是一位年纪很小的小男孩，扎着两个小圆髻，小脸圆嘟嘟的十分可爱，只不过，他没有五官。

    整张脸是空白的一片。

    她听见卿洲尊神轻笑了一声，温柔道：“当然不会了。”

    小男孩雀跃起来，围着卿洲尊神转了好几圈，然后抱住他的腿，仰起头高兴地说，“太好了，这样父君就可以一直陪着阿辞了！”

    阿辞，原来他叫阿辞。

    卿洲尊神回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画面一变，阿辞躲在长生殿的侧门外，偷听里面说话。

    钟琳琅走到了他的旁边。

    “这件事，尊神大人还是要三思，那孩子的存在就是个祸害，他不是神，只是神的执念幻化而成，若是心软留着他，保不齐会出什么乱子。”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透过门缝看过去，钟琳琅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对着卿洲尊神说话。

    “他有名字的，他叫九辞。”卿洲尊神摇了摇头，“纵然是执念幻化而成又如何？是神族养大了这执念，让它化成人形，我相信，天宫也有这个能力，让九辞化成神形。”

    执念化神，是不可能的。

    “尊神若是舍不得，那老夫就替天行道。”老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义愤填膺道。

    “不。”卿洲尊神皱了皱眉头，但仍然轻言细语，“还请老君不要擅自做主，卿洲不会放弃九辞，也请老君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他转过身，一副去意已决的样子。

    老君重重叹了口气。

    “我相信阿辞，他就像我的孩子。”卿洲尊神补充道，“他也是整个神族的孩子。”

    “老君请回吧。”卿洲下了逐客令。

    听到这句话，小男孩赶紧跑开。

    他没有脸，所以钟琳琅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九辞跑回自己的宫殿，只是不断重复着，“卿洲不会放弃九辞。”

    卿洲不会放弃九辞。

    一遍又一遍，像是咒语一样，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本是神的执念幻化而成，没有情欲，也没有心。

    钟琳琅猜想，他可能是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果然九辞又重复了几遍这句话，然后摇摇脑袋，自去屋子里玩了。

    他是真的不懂。

    可他想懂。

    晚上的时候侍女给他洗脚，九辞低头看着自己洁白的小脚丫，好奇问道：“风娜，什么叫‘不会放弃九辞’？”

    风娜的手顿了顿，然后对着他温柔笑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神族里所有的神仙，都会一直陪着九辞殿下。”

    真是美好的解释啊。

    其实除了九辞自己，其他的人都知道他现在在神族颇受争议。

    他也不会知道，卿洲尊神为了他扛去了多少压力。

    钟琳琅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让这个一派天真的小男孩，变得面目全非。

    小男孩在卿洲的庇护下，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他无忧无虑，穿梭于各个宫室之间，没有人和他玩，好多神仙都看不起他，视他为眼中钉，可他好像一点也不难过，只是自得其乐，自己就是他最好的玩伴。

    也许九辞压根不知道，难过是什么意思。

    钟琳琅莫名想到了傅景策。

    他和九辞真像啊，不过他好像没有九辞那样乐观。

    回忆里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九辞就长大了不少，只是那张脸上的五官还没有长出来。

    他坐在桌子前，有些躁动不安。

    虽然手上翻着一本书，可钟琳琅知道，他的心思不在那上面。

    九辞站了起来，躺到了床上。

    此时是夜晚，他的床正对着窗户。

    窗户没有关，满天的星子落进屋里。

    九辞枕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他起身，从枕头下拿出了一面铜镜，细细照着。

    镜中的他没有脸。

    钟琳琅安静地看着他。

    忽然，九辞注意到，铜镜里隐隐约约折射出一个人影。

    来不及闪躲，他被一道仙光击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来人是老君，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放弃过杀死九辞的念头。

    九辞法力修炼的火力不够，勉强接住老君的一两个招式后，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老君挥着拂尘，只一下，就轻而易举地割破了九辞的脸。

    空白的脸上莫名多出了一道口子，九辞不自觉地伸手去捂，却不知道什么是痛。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老君皱起眉头，不留情面地说，“连脸都没有！你只是执念幻化而成的，怎么能活着！”

    九辞不明白。

    说来实在是好笑，他的生命是这些神仙给予的，他们却一次又一次地想让他彻底死去，就因为那些子虚乌有的猜想吗？

    他想成神，可是没有人给他机会。

    老君高高举起拂尘，想取他的命，可是却被急忙赶来的卿洲尊神给拦下。

    那是九辞第一次看见，他的父君发了那么大的火。

    父君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好，从未像现在这样严肃。

    九辞没有眼睛，可是他突然好想哭。

    事情以老君灰溜溜离去为结束。

    只见卿洲尊神跪坐在九辞面前，沉默不语，伸手摸了摸他脸上那道刺眼的口子。

    “对不起，阿辞。”他说，“是父君的疏忽，没有保护好你。”

    九辞摇了摇头。

    “父君，”他仰起头问道，“什么时候，九辞可以正大光明活下去呢？”

    这个问题是他临时想到的，他自己觉得没什么，可是他父君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卿洲尊神不停地说起了对不起。

    九辞忽然有些难过起来。

    他不知道这种情感是不是被叫作“难过”的那种，他只觉得自己心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喘不过气来。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