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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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拾肆 能给他的,只有恨

    偷偷溜进傅景策的瀛华殿,不是件容易事。

    钟琳琅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她只能起了个大早,然后趁傅景策上朝会的时间寻找机会。

    这个时候的天色才微微亮,瀛华殿门口重兵把守,还布下了厚厚一层结界。

    要靠蛮力,还真的打不开。

    幸好昨天长生告诉过她,他家主上喜好以自己的魔血为引做结界,没点内部口诀谁也进不去。

    钟琳琅秉持着求知若渴的态度,向长生求教。

    长生也秉持着求贤若渴的态度,把内部口诀和法诀告诉了她。

    钟琳琅绕到瀛华殿的后墙去,用了长生教给她的办法,果然顺顺利利就进去了。

    沉香榭那边她早已告知过关雎,说自己有点事要出去一趟,让她看好花禾,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瀛华殿外一层厚厚的结界,里面没什么人,看得出来傅景策的戒备心很重,那天让她主动过来找他,也称得上是个奇迹了。

    钟琳琅隐身走进了他的寝殿。

    寝殿很大,室内有淡淡的冷香。

    钟琳琅开始耐着性子找机关。

    昨天长生已经告诉过她,打开密室的机关就是床榻后面的柜子里的缠枝莲双耳花瓶。

    钟琳琅心急,走过去的时候被裙摆给绊了一跤,直接摔在傅景策的床上了。

    “……”她匆忙起身,眼睛却被什么东西给闪了一下。

    眉头不自觉地皱紧,寻着光的来源,她向床榻里面看了看,发现一个十分熟悉的东西。

    是她的白玉珠串,正安静躺在傅景策的枕边。

    是那次在神境,她给他的珠串。

    珠串在阳光下发出细闪的微光,钟琳琅的心莫名动了一下。

    这……之前傅景策不是说把它搞丢了吗?怎么在这里出现了?

    他故意骗她的。

    钟琳琅整个人半撑在床上,看着那串白玉珠串,她沉默地抿了抿唇。

    过了一会,回过神来,她起身,走向床榻后面的柜子,挪动了那个花瓶。

    柜子立即移开,沉重的暗门缓缓打开。

    钟琳琅定了定神走了进去,里面一片漆黑,她差点一脚踩空。

    摸索着将过道两侧的油灯点亮,视线立即恢复了清明。

    走廊很长,走到尽头发现最里面是房屋的构造,只不过外面加了层铁栅栏,被紧紧锁着,打不开。

    暗室里时不时传来滴水的声音。

    钟琳琅往前探了探头,看见了瑾泓。

    她本以为他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却没想到瑾泓毫发未损,正坐在桌前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只是面色有点儿惨淡。

    仔细一看不难发现,这间暗室更像是一间宫殿,里面应有尽有,是按照不夜宫的装饰布置来的。

    钟琳琅进不去,隔着铁栅栏,对着他招了招手。

    瑾泓看见了她。

    他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似乎有些惊讶,然后神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冷淡道:“神女?”

    钟琳琅点点头,“是我。”

    “你又来了魔宫?”瑾泓继续喝他的茶,“能进到这儿,也真是个奇迹。”

    见钟琳琅没说话,他又冷笑了一声,“是为了那个废物?”

    “什么废物?”钟琳琅皱了皱眉头,“他有名字,他叫傅景策,不是什么废物。你不也是他的兄长吗?”

    “神女的态度果然没叫我失望。”瑾泓气定神闲地站起来,“真不枉傅景策这么喜欢你。”

    钟琳琅神色一凛,显然是不想谈起这个话题。

    “你在这儿,还好吧?”她问道。

    “傀儡罢了。”瑾泓起身,他走到了窗边。说是窗户,其实就是个很小的透光口,高高悬于高墙之上。

    他伸出手掌,微弱的光洒在他的掌心,似乎将他周身的棱角尽数磨去,“他是在报复我,让我也体会一下被软禁的痛苦。”

    他的语气没有怨恨,只有平淡。

    “……”钟琳琅叹了口气,“他抢了你的位置,你不恨吗?”

    瑾泓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笑了起来,“恨?明明是他恨我。”

    “你毒杀了他的母亲。”钟琳琅冷冷提醒道,“你教他如何不恨?”

    “他确实该恨。”瑾泓点了点头,似在肯定她的话。

    她捕捉到,说完这句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没了?”钟琳琅试探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没有。”瑾泓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去,“我不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如果你想从我的口中知道些什么,那就请你回去吧。”

    “其实,”钟琳琅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傅景策的母亲,她的死,和你无关吧?”

    瑾泓挺直的背脊明显地僵了僵。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钟琳琅大胆推测,“你的眼神,是不会撒谎的。”

    “你希望傅景策知道真相,可是又不敢让他知道,是不是?”她继续追问。

    瑾泓转过身来,表情很复杂。

    “你说错了。”他叹了口气,“他知道了,前日,是我亲口告诉他的。”

    钟琳琅愣住了。

    “那天,我给那个女人的药粉,不过是能让她失去记忆的药。我想等她喝完药之后,把她送走,别在魔宫碍我的眼。至于傅景策,我答应会照顾好他。”瑾泓轻皱着眉头仔细回忆道,“她喝下的毒药,是她自己放进去的。那个女人虽是凡间女子,可擅长制毒,闻过她喝过的茶盏,我就都明白了。”

    “我没有告诉其他人,既然他们都以为是我下的毒,那就是吧。”

    “我的父君是因为那个女人死的,她也为了父君自戕了,我觉得很公平,我们家从来都不欠她。”

    瑾泓这样说,语气淡淡。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他真相?”钟琳琅不解,“明明你有解释的机会。”

    瑾泓看了她一眼,竟也难得地叹了口气,“为了让他活下去。他失去了父君,又失去了母亲,从小就饱受欺负,如果我不给他恨,他怎么活下去呢。”

    “你其实还是关心他的。”钟琳琅说。

    瑾泓嘴硬,冷笑,“我是可怜他,那个半魔的废物。”

    “后悔吗?”钟琳琅问他。

    “我瑾泓做过的事,哪有后悔一说。”他继续嘴硬道。

    “你和他,”钟琳琅笑起来,“还真是像。”

    都是嘴硬心软。

    “像?”瑾泓明显一愣,随后自嘲了一下,“怎么会不像呢?”

    是啊,怎么会不像呢?

    那个讨厌的家伙从小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恬不知耻地喊着哥哥,都把他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

    小尾巴经常因为半魔身份而饱受族人欺负,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他被烦得不耐,让他滚出去,年纪尚小的傅景策哭得更伤心,跌跌撞撞走出去了。

    可小尾巴毕竟是他血浓于水的亲弟弟,事后他也打了一顿那些欺负傅景策的人,算是替他报了仇。

    之后父君陨落,小不点自己哭个不停,还要安慰他不哭。

    那么一个爱哭的小尾巴,却在母亲死后,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冷冰冰的人。

    小尾巴长大了,于是开始恨他。

    傅景策不知道的是,他冷漠骄傲的哥哥,也曾为了他不顾面子和别人大打出手。

    正如瑾泓所说,他能给他的,只是恨。

    “这些陈年往事,提了也没有什么价值。”瑾泓回过神,觉得自己这副样子简直是可笑,“神女大费周章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

    当然不是。

    “我想知道,”钟琳琅顿了顿,“魔宫的九转浮骨塔,是在哪个位置?”

    瑾泓面色一变。

    这是魔宫的秘辛。

    每位魔君登位之前,都会从上一任魔君那里得知九转浮骨塔的秘密,但由于瑾泓中途被篡了位,所以他并没有告诉傅景策。

    “谁告诉你的?”瑾泓死死盯着她,“你怎么会知道九转浮骨塔?”

    “有本书,《玄尘集》里提到的。”钟琳琅看得出来他的警觉,“我不会害你们魔族。”

    “我凭什么信你?”

    钟琳琅笑了笑,“你会信的。”

    “我要查的事,也和你们魔宫有关。”

    瑾泓挑了下眉,似乎在思考她这话的真实性。

    良久,他顿了顿,“我不会告诉你浮骨塔的准确位置,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我要替魔宫保守好这个秘密。我只能告诉你,你可以去后山看一看。”

    能告诉她这点情报已经算很好了,钟琳琅点头道,“谢谢你。”

    她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瑾泓却叫住了她:“你……你去看一看傅景策吧,他……他那么喜欢你,你在身边,他会好受些。”

    有点带着恳求的语气。

    那么骄傲的人,居然也会求她。

    钟琳琅心一软,点了点头。

    刚一走出密室,她就感觉殿里不太对劲。

    殿里好像有人。

    钟琳琅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隔着纱帘,她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影。

    果然是傅景策,他应该是下了朝会,只不过衣服还没换。

    他站在窗边,像是在出神,都没感觉殿内除了他还有其他人。

    钟琳琅向他走了过去。

    察觉到有人朝自己走来,傅景策侧头看了过去。

    他诧异,皱起眉头,“你怎么会在这?怎么进来的?”

    冷冰冰的语气,遮得住他的情绪,可遮不住他眼尾的猩红。

    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抛下他自戕而去,他会怎么想呢?

    钟琳琅沉默地与他对视。

    见她不语,傅景策想到了什么,眉头蹙得更紧,“你去了密室?!”

    钟琳琅无视他的问题,抬手抱住了他。

    他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她的头刚好抵在他的肩膀处。

    他的身子明显僵了僵。

    钟琳琅可以听见他加快的心跳声。

    “阿策。”她说,“有我呢。”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阿策。

    不是傅景策。

    伪装自己的利刺像是被尽数拔去,傅景策内心的防线突然崩溃得一败涂地。

    他低头,回抱住她。

    他滚烫的眼泪,滴落进她的脖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