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霞再暗了一重，开始吃饭的时候，老三回来了。

    这会也没空找她麻烦了，大家都坐了下来，一张长桌子。围着老陆家的一家子人。

    江巧巧这才有机会，将这一家端详了一圈。

    也更进一步认清她所处的环境。

    最上面坐的是陆全年和陆婆子。陆全年身体有些佝偻，但瞧着可不弱，身体硬邦邦的，那脸长着褶子，看着又横又顽固，但就知道这人还能可劲活呢。那陆婆子长着一张尖脸，很瘦，但精神气也好，不然能整天骂人嘛。

    再往下，坐的是老大陆青海。陆青海年轻力壮的一个中年汉子，看着一身铁劲儿，脸有些憨厚。

    他旁边坐着的是他媳妇蕙娘，个子壮实，只是神情木讷，低眉顺眼的，江巧巧今个见过。

    再旁边就是大房的三个孩子，也就是江巧巧的侄子。十三岁有点憨的陆宝，一脸黄菜色但看着挺聪明的陆金，还有瘦成豆芽菜的三妞，三人看着都跟贫民窟里出来的一样。

    再有另一边，老二陆清河不在，这边坐的就相当松懈了。老三陆青湖吊儿郎当、大开大合的坐着，一副流氓样，再剩的就是江巧巧自己了。

    食物是由陆婆子分配的，众人都惯了。她端着一筛子玉米面窝窝，先给自己的老儿子陆青湖抓了三个玉米面窝窝。又给了陆全年和陆青海一人两个、给了蕙娘一个、三个豆芽菜一人半个。

    老大看了看蕙娘，又看了看陆宝，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娘，我们宝儿都十多岁了，一个窝窝他也吃不饱。这孩子经常跟我说饿。”

    陆婆子眼立即瞪了起来：“一个傻子，吃吃吃，吃有什么用？将来能干什么？这都是他白吃了！这样的傻子该把他丢了！”

    蕙娘当即红了眼眶：“要不是，要不是爹……宝儿又怎么会傻？”

    陆青海忙拽了一下蕙娘，把自己的两个窝窝分了一个给陆宝：“吃这个，这个给宝儿吃！”

    陆氏还在冷笑：“家里就这么点吃食，整天就知道挑三窝四的，挑拨自家男人过来争！况且一个亏良心的东西，给他吃还不如给狗吃呢。”

    陆青海这下子也皱起眉头。张了张嘴，想要反驳。

    好在陆婆子没有再说话。那筛子里还剩一个半窝窝，陆婆子拿着就收了回来。全部放在自己的碗里。至于江巧巧，一个没有。

    她在这个家是没有地位的，自然也没有她的窝窝头。

    接着，又是分玉米糊糊，分到江巧巧，只是一碗刷锅水。

    江巧巧真的有点傻眼，再忍耐也已是饥火中烧，除了早上喝的那两口玉米糊糊，她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早饿得前心贴后背，结果，好容易到了吃饭的时候，只有一碗刷锅水！

    这是把她当牲口啊！

    不对，牲口也得让它吃饱，她连牲口都不如！

    她两次三番想要怒扔筷子，想要发泄怒火，甚至想要掀了桌子。这就是她上辈子在家和她爹的行事方式。

    可是理智也接二连三的唤醒她，她知道，不能这么做。掀了桌子换回来的后果是更吃不上饭，还会把她再关起来，生生饿死。

    在这个年代，饿死一两个童养媳，是司空见惯的事。因为童养媳背后没依仗，没人给你作主，饿死就饿死了，也没人会去管闲事告到官府。即便告到官府，官府也不会如何处置。

    肚子饿的有点烧心，浑身十分难受，耳朵也在发鸣。

    江巧巧嘴唇动了动，弯腰喝了口刷锅水，再不吃饭她估计真会死。她不敢下包票这回死了就能穿回去，也许死了就是真死了。

    难受。无望。

    陆老头子正在跟老大陆青海说地上的事儿，一脸发愁：“我看这天不对呀，这两天可得加把劲把田种撒上，别家的都基本种上了，就剩咱家，怕是再晚点影响墒情！”

    陆青海说：“家里还有多少地没种上？”

    陆老头子没了胃口，把窝窝头放在碗上架起的筷子上，蹙着眉：“还有十来亩地哩！北边的算命的说，再过个三五天就要下雨，这可不行！哪赶得上种？老二带着村上的出去要饭了，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你又要去码头做工，老三哩，又要去卖木具，家里就剩这一群老弱小，一两天哪能干完？”

    “这……”陆清海想，其实就是他和老二都在，两三天顶多能赶个三五亩，但种地这回事，能抢种多少是多少。

    江巧巧两眼盯着陆老头子碗上架的窝窝头，肚子饿的烧的发慌。她不想看，可是忍不住看。她从来不知道，一块黑窝窝对她的吸引力能有如此之大。

    那刷锅水三口并两口就喝完了，可是更饿了。

    头晕眼花。

    她集中精神，听到陆青海和陆老头子的对话，对于农业她很熟悉，也明白陆老头子所说的。

    冬小麦的种植时机很重要，因为这里是北方，四季分明，冬天干旱，播种后是要及时浇蒙头水的。而且她今天看了一下墒情，土壤确实较干，这场秋雨很必须。如果浇晚了，会耽误出苗，所以陆老头子想要在这场雨下来之前，把苗种上，也是正确的。会给后来省掉很多工作。不用再人工去浇了。

    陆老头子还在说：“你要不看看能不能跟码头上请天假？”

    陆青海摇头：“恐怕不行，柱子那天请假，头头不但没批，还骂了他一顿！”

    陆老头子愁的直叹气：“要赶不上这场雨，不说后边咱们还要费几倍的功夫，这且不说，问题是要影响墒，到明年也不知道能收几粒粮食！”

    他这一说，大家都愁眉苦脸起来。其实家里现在已经没剩多少粮食了。

    前年遭灾，灾情过后年份，种的粮种都是租的，今天春小麦收了，就基本全还上欠债了，家里现在就剩两袋子粮食。不止陆家这个情况，全村人都这个情况，要不然老二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带着村上人出去要饭。

    一下子屋内气氛如阴云密布，所有人都清楚家里的情况，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是摆在面前的一个大坎，关系到他们的生死。

    陆老头子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赶不上种冬小麦，就把地翻了，还留着明天春种春花生和春玉米吧。”

    也只能这样了。陆清海点头。

    江巧巧看着那窝窝头，在食物的驱使下，终于开了口：“我有办法在三天之内把这十几亩地全播上种！”

    此话一出，大家都目瞪口呆的去看向江巧巧。没想到她会说话。

    几个孩子更是眼骨碌碌的盯着她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