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泥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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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大四下半年已经没有课,转眼横玉和她的室友们面临着就业或考研的选择。卧谈会成员虽然少了唐灵,但暂时还未宣告解散,三年半的时间她们对宿舍的床铺桌椅都有了深厚的感情,更别说朝夕相处的室友。虽然曾吵过架、红过脸,憎恶过、嫌弃过,但临别时只剩下相惜和不舍,不舍的不仅仅是相处多年的人,还有这些人一起走过的大学时光。

    杜轩首先发言说“姐妹们,说说今后的打算吧,真经已取,该化龙的化龙,该撂挑的撂挑吧!”“晓晓,你可以做回你的天蓬元帅了,赶快回高老庄和你的高小姐成婚吧!”何雯笑道,白晓晓抓起枕边的娃娃砸向何雯,然后嗔怒道“你就那败事的太白金星,就没出过一个好主意!”“那你可冤枉人家太白金星了,不是他把孙悟空招安到天上,哪里来的齐天大圣啊!”翁云郁说,何雯你可接道“就是就是!”“Stop!说说你们的打算啊”杜轩大神说。“你是怎么打算的?”白晓晓问,杜轩想了想说“我家里人让我考研,但我还在犹豫,我又不是个爱学习的人,可是我也不想上班,因为上班也是我爸安排好的,到时候身边都是奸细,我连自由都没了,当时高考自愿我还特意填得离家十万八千里,困鸟于飞,岂可重返樊笼!”“那就是考研咯?”何雯问道,“可能性较大,除非俺家老爹放俺到外地上班,不过希望为零!玉,你应该考研吧?”横玉瞪大眼望着天花板,这个问题她也考虑了许久,她虽然是独生子女,单毕竟是农村家庭,家境并不是太好,母亲生她时落下病不能再生,而且身体一直孱弱,也该她担起家里担子的时候了。她平静的说“不考,我已经和唐灵说好了,过阵子去上海找她。”“上海!我跟你一起去!”白晓晓十分兴奋,“你去上海干嘛?你家大业大还不娶了你的黄旭回家开枝散叶”何雯调侃道,白晓晓并未发怒,她激动的说“黄旭已经签了一家出口贸易公司,后天去上海实习了,我正想着去上海投奔谁呢,咋把唐灵给忘了!”“哎,你爹妈生你的时候该把你扔马路牙子上,吃他们的喝他们的还得倒贴准女婿,现在连人都怪跑了!”何雯已经习惯和白晓晓斗嘴,而白晓晓这次完全没理会,她陷入了可以投奔唐灵的喜悦中。“翁,你呢?”杜轩问,翁云郁从再次回到这个学校时便已下定决心,她说“考虑我的情况特殊,学校已经和我们当地的劳动局联系过了,等毕业论文答辩结束,我就回老家土地局上班。”“哎,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啊!没听就业指导会上班主任说的,现在就业率只有百分之七十多,这还没毕业工作就定了!算不算因祸得福”白晓晓感慨说,何雯听不过便说“你想有福啊,那从三楼跳下去,腿摔折了说不定学校会给你推荐个好工作!”“说什么呢你们!”杜轩厉声制止,然而如今的翁云郁早已不是三年前的那个敏感脆弱的小女孩,她平静的说“没什么的,学校的确给了我一个特殊,因为我人生的选择权已经比你们少很多,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你们一样,海阔天空遨游。福祸每个人都少不了,其实人的一生就是十个阿拉伯数字,不同的排列才有千千万万种人生,我们现在连第三个数字都没排呢,所以也不需要感慨太多。”

    宿舍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琢磨翁云郁的话,许久杜轩问“何雯,你是最后一个了,你要干嘛?”“我啊,我现在最想做的不是找工作。”“那你想干嘛?”大家齐声问,何雯咯咯笑道“我现在想谈恋爱!你们说大学里不谈场恋爱多可惜啊,我真后悔大一大二时没邂逅一个帅哥!”白晓晓忙插嘴说“我看不是邂逅,是糟蹋一个吧,整天扒窗台上看着帅哥流口水,真让你早些遇上一个,现在估计也被你折磨的皮包骨头了!”说完大笑起来,何雯不甘示弱回道“难怪黄旭现在瘦得皮包骨头了,看来大学三年多你把他折磨得不轻啊!”大家一听都笑了。何雯继续说“对了横玉,你知道我的浩浩去哪里了吗?”横玉笑道“他什么时候成你的浩浩了?”“难道是你的浩浩?”“哦,你的浩浩,你的浩浩,我错了。从他毕业我就没见过他了,以前听他说学校推荐他去深圳上班。”“什么?深圳!啊哈哈哈,有缘千里来相会,说不定我们马上要见面了!答辩完我就去深圳!”何雯激动不已,她继续说“我爸妈和我弟都在深圳,就等我去和他们一家团圆,没想到浩浩也在那里,吼吼吼......”大家一时间都无语,末了还是白晓晓挖苦道“你去深圳干嘛?难不成要去做馄饨西施?”(何雯老家无锡,父母早年便到深圳摆馄饨摊做生计)“你太小看我了,我要做也做馄饨大王,别忘了我可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破、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不像某些人天天就知道啃大米!”

    三年多他们选择了相差无几的数字,而下一个数字他们也各有选择,对未来的憧憬与茫然交织,对过往的怀念与释怀交错,没有了中考时的意气风发,也没有了高考时的患得患失,面对没有文字的试卷,他们又该如何跻身更加绚丽迷幻的大千世界。

    宿舍已经熄灯,不远处男生宿舍传来悦耳的吉他声,然后又听到那些熟悉的歌词“那天黄昏,天空飘起了白雪,忧伤开满山岗,等青春散场——那些爱的年纪,没能唱给你的歌曲,使我一生中常常迷惘”女孩们沉浸在歌声中,他们回忆着大学的点点滴滴,刚入境界只听到楼下宿管部值班的老头大喝道“大半夜弹什么棉花!影响别的同学休息,赶快进宿舍睡觉!”接着便听到剧烈而有序的敲击搪瓷脸盆的声音,节奏像鼓点,一群男生高声唱着“你在吼,我在叫,老师在派咆哮,老师在咆哮,对面女生别睡着,明天就要毕业了,山长水阔,我们一起唱歌谣......”男生宿舍一时间群魔乱舞,口哨声,喝彩声,吼叫声,响彻校园。一狗吠其形,百狗吠其声,别的几栋男生宿舍也发出阵阵吼叫和击打搪瓷脸盆的声音,还隐隐听到女生宿舍呼应的尖叫声,其中已不仅仅只是大四快毕业的学生。

    宿管部的值班老师都聚在了值班室前,他们并未制止,二十在那里谈笑风生,或许这场面他们见多了,或许他们更加憧憬这种激情燃烧的青春。

    唱累了,闹够了,学生们各自收兵回了自己的宿舍,校园又归复了宁静,而学生们躺在床上,心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横玉和室友们去食堂打饭,经过男生宿舍楼时都被惊呆了,楼前的场地上散满了扑克、废纸、拖鞋什么的,还有两个摔掉瓷的破脸盆,而那些男生走在那片硝烟未散的战场上,却和往日一样平静,该吃饭的吃饭,该看书的看书,该跑步的跑步,只有哪些轮到值日周的班级不平静了。

    在校的时间越来越少,横玉已经很久没去图书馆自修室了,那晚她抱了两本书和日记本陪翁云郁去了自修室。那里早已坐满了人,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横玉打开了她的日记本,她咀嚼着过往的点点滴滴,心头涌上一种莫名的伤感,日记里每一篇大都记录着她的失落,几乎找不到什么开心的事,难道这就是自己的青春,青春不是该轰轰烈烈热情似火嘛,为何如此阴霾暗淡?她找不到答案。这时翁云郁撑着拐杖站了起来,她看了看翁云郁,翁打了个WC的手势,她起身一起去了。等她再回来时,日记本上多了一个小盒子,上面还有一张便条,她拿起小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支崭新的黑色钢笔,沉甸甸的,她拿起纸条,上面写道“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赠姜横玉,后会有期。”便条并无署名,她想起曾经收到的那张纸条满心疑惑,于是抬起头将自习室环顾一圈,所有人都低头看书。翁拿过纸条看了看,然后笑着还给了横玉,本想开口又把话吞了回去,自修室太安静!横玉收起那支笔,尽管她不知道是谁送她的,既然不让她知道,她也不想知道。而她仍心存感激,因为她能感受到那种人与人纯净的关怀,她也喜欢那支笔。

    矿院里白节高还在球场上和小B练着投篮,林晞用饭盒端着两个包子和两个卤蛋坐在球场边的石台上,她安静的望着白节高俊朗的背影,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哀伤,那是她认识白节高前从未有过的滋味,她比三年前成熟了很多,也深沉了很多。春节前林晞曾要求白节高毕业后和她一起到南方去,她不想做一只听话的小鸟,什么事都由父母安排,她已经照着父母的意愿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今工作也给她提前安排好,回家工作也就意味着失去白节高,失去她用心经营了三年的感情。是的,此前她谈过几次恋爱,被很多人追求过,然而白节高却是她第一次主动追求的男生,因为她真正心动了。她曾经认定这就是她该厮守一身的男人,然而她还是陷入了两难。白节高从踏进这个学校第一天他就认定自己会回国华高中教书,作为一个热衷于体育而荒废其他学科的毕业生,他没有信心和勇气去尝试那浩渺未知的花花世界,而眼前即将来临,可以让他吃穿不愁的日子是他向往已久的,所以他拒绝了林晞的要求,要林晞理智,先回老家上班,以后再想办法凑到一起。林晞退掉了校外租的房子,开始了冷战。

    小B停下来向白节高示意了一下,白节高回头看到林晞忧伤的眼神,他让小B先走,然后走到林晞面前笑着说“你是给我送早饭的?还以为你一辈子不理我了呢!”林晞微微笑了,伸手把饭盒递给白节高,白节高接过饭盒拿起了一个包子边咬边坐到林晞旁边,篮球从腋下掉落。“我下周就回我妈他妈中学实习了!”林晞淡淡的说,“噢,都安排好了?”白节高故作平淡的说,包子却哽在了喉咙里,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也感到无奈,冷战期间他也充满了矛盾和挣扎,甚至有好几次想过和林晞远走天涯,如今他的心又开始挣扎。许久,白节高终于转过身对林晞说“我们去南方吧,我不想就这么散了!”白节高紧紧抓住了林晞的手,林晞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深情的凝望着白节高,似乎想要把他印在骨子里。林晞擦了擦眼泪说“我不会去南方了,我已经决定回老家上班,我们正式分手吧!”白节高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冷战了一个多月,他好不容易下决心背叛了自己,听到的却是这么一句话。林晞不想再说什么,她站起身便走,白节高一把甩掉手中的饭盒吼道“为什么?”林晞停了一下继续向前走,白节高抱起篮球发疯似的冲林晞砸去,嘭一声砸在林晞的后背上,林晞感觉到她的心碎裂一地,她没有停留,径自朝宿舍走去,她的眼前出现春节时的情景,她满怀热情去找白节高和好,结果却在去国华高中的路上看到白节高牵着别的女孩的手,她没有喊他们,她知道她和白节高真的完了!白节高终究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即便他对林晞的感情已刻骨铭心,然而注定还是伤害了她。林晞走了,留下他一个在球场兀然站着,曾经为横玉掉过的眼泪如今也为林晞掉落。

    那晚白节高和室友在学校后面的大排档喝了很多酒,九点多才晃晃悠悠进了学校的后门,经过湖边时听到前方有人在吵架,一向爱挑事的一伙人吹起了口哨,走上前一男一女停止了争吵。那女生一脸不屑望着这伙人,银白的路灯让她清晰认出这帮人。女生瞪了他们一眼拉住男生的手要走,白节高醉醺醺嚷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高傲的公主!以为你多有眼光呢,就看上这么一个傻蛋!怎么着,准备踹啦?”这女生不是别人,正是黄浣,她怒不可遏甩开那男生的手,上前怒吼道“白节高,你看你们一个个成什么样子!还好意思说我,就你们这些人还想为人师表,趁早跳湖里淹死算了,免得误人子弟!”“那你打算教出什么样的?像那个傻蛋哪样的?”白节高说完大货都笑起来,那男生抑制着愤怒,拳头紧握,眼睛早瞪得跟镜片一样圆。黄浣已不屑和他们吵,她觉得跟他们吵架太降低身份,他一把抓住男生的胳膊拖着他走了,留下酒气冲天的几个人,还在无聊的吹着口哨。

    毕业注定了是分手的季节,黄浣也结束了她大学校园里的恋情,虽然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的憧憬。

    林晞父母开车把她接走了,她没有和白节高道别,甚至连远远看他一眼都没有,因为她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和他远走,然而白节高牵着那个女孩的画面是她挥不去的梦魇。白节高依旧打着篮球,他看隐约看到一辆车从路边经过,似乎有一些眼熟,他不知道车子已经载走了他所深爱的人,他都没机会说一声“再见!”这一刹那,成了他记忆深处抹不去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