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伽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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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告别

    黛克丽睁着眼,矿洞里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她在一天的辛苦劳作后竟然失眠了。或许——是没有姐姐在身边的缘故吧。

    耳边有绵长的呼吸与轻微的鼾声,本该让人心情烦躁。但是没过多久,她就撑不住眼皮的重量,沉沉睡去了。

    盛放着紫色矢车菊的草坪上有白鸽,有神父,有带着笑靥来往的人儿,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黛克丽惊奇地盯着打扮考究的姐姐——一身洁白的长纱裙,只有贵妇用得起的香粉铺在美丽的面颊上,西芙斯笑出了两个深深的梨涡。

    她鲜少笑得这样开心且毫无负担,黛克丽看到西芙斯手上的捧花,已经明了。原来这是姐姐的婚礼。

    蓝天、白云、和平鸽、草坪、矢车菊,一切看起来都恰到好处。

    西芙斯第一次托狱兵从外面带东西时只要了一样东西——几包矢车菊种子。如今德米伽这座孤岛上已经漫山遍野地爬满了矢车菊的花叶,那是西芙斯最喜欢的花,常把它别在发辫上。

    离开了德米伽的姐姐就该这样盛放,姐姐就该绚丽地得到所有人的喜爱与追捧。

    “亲爱的黛克丽,我该走了。”西芙斯拉过黛克丽,珍重地在她额前落下一个温柔的吻,“神明许诺我的告别只能在此终结了。我会幸福的,你也是。我从此以后就是天上的星星,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你就会看到我。此后,好运会一直眷顾你。”

    “我可以没有好运,但是我不可以没有姐姐。”黛克丽倔强地抿着唇,她从不信什么神,所以她不信姐姐会离开她。姐姐去哪她了就去哪。

    “不要任性。”西芙斯叹了口气,眼中的惋惜像是可以将黛克丽溺亡在其中,“我永远爱你。”

    黛克丽骤然惊醒,脸上冰凉一片。她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在德米伽每天都会有人死去,对于克莱林来说,这件事已经让他麻木了,他总是事不关己的。死亡他见得太多了,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地注视着蝼蚁一样的人苦苦挣扎,然后结束短暂的一生。现在克莱林感受到了久违且陌生的恻隐与愤怒。

    可能他以后再也看不见黛克丽明艳的笑容了,可能是兔死狐悲,也许是有一天他也要这样冰冷地躺在地上,无声地死去,没有人为他收尸,没有人为他哭泣——即使他不会去刻意想象,即使他早已知道自己不得善终,可当这血淋淋的现实摆在面前时,他前所未有地渴望着——

    想要权力与地位,想要足够强大,直到再也没人可以拉倒他,再也没有人可以给他重创。

    敏锐的大公直觉克莱林的态度不对,他自从晚上回来以后变得低迷了很多,沉默着,身上骤然厚重了些许。

    “发生了什么?”歌拉里问道,“难得见你魂不守舍的。”

    “你知道黛克丽的姐姐西芙斯吗?”克莱林反问。

    “知道,她昨天才来找过我。她最近好像一直被一群垃圾找麻烦,来寻求庇护。”歌拉里想了下,回答。

    “你答应了么?”克莱林问道。

    “答应了,我和手下的人打过招呼了。”歌拉里感觉不对了,“她出事了?”

    “她昨晚出事了。”克莱林陈述,“我和法勒把她葬了。我们该怎么给黛克丽一个交代?”

    “是谁?”歌拉里有些恼怒,是一种被冒犯的恼怒。受到贵族庇护的人就相当于是贵族的领地内所有物,这等于把他弥须斯大公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法勒说是詹肯尼。”克莱林回答,暗沉的目光让人一眼可以看出他的不悦,激得起一身战栗。

    “就是他啊,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以为自己能打就了不起了么?”大公眯起眼,“之前放任他不管,可不是叫他踩在我头上的。”

    贵族的大度只是演给别人看看的,真正触碰到他们的底线时,他们会像疯狗一样咬着那人不放。聪明人都知道贵族的阴私手段有多花,但遗憾的是,很显然詹肯尼不是聪明人。

    这是克莱林第一次和大公一起离开牢房去夜游德米伽。此刻德米伽还未热闹起来,也就是说,詹肯尼还在自己的床上安寝。

    克莱林走在前面,铁棍竖在他背后,像是东方的武士背刀一样,脊背挺直而锋利。

    詹肯尼住在红徒牢房区的最深处,周围都是他手下的人。本来应该是比较麻烦的,但是大公和狱兵们交流了一下,这群家伙们都被赶去了地下室连夜上工,这一夜都回不来了。今夜詹肯尼注定孤立无援。

    “来得真晚,我都快睡着了,狗崽子。”牢房深处是粗犷的声音。

    克莱林脚步一顿,先将铁棍支在身前,才继续往里走。

    歌拉里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毕竟詹肯尼也算坐在红徒区的高位了,这么拙劣的暗算手法如果都看不出来,他可就是个傻子,早就不知道死在德米伽的哪个角落里了。

    詹肯尼的牢房里有一盏很明亮的灯,打出了他的轮廓。大块头,浑身的肌肉交错,凶神恶煞的光头,看着还很眼熟。

    一见到来人,詹肯尼隆起了肌肉,笑得十分讽刺,“就来了你们两个?太可笑了,大公阁下,你的打手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啊。”

    听到声音,克莱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定睛一看,昳丽的脸上绽开笑容,熟人啊。

    两年前地下城有个打手很猛,下手很黑,自称“金蜂”,在擂台上被人打败了不说,连面具都被打飞了,暴露了长相。

    在地下城混迹的人都是吃黑饭的,谁要是露了脸就等于告诉仇家你的身份,让别人去算计你。所以詹肯尼先是被背后的主子放弃了,然后被人点给了得罪过的大人物,没想到今天在德米伽监狱混得反倒是风生水起了。

    “别人我还不确定,打你绰绰有余了。”克莱林把铁棍一丢,掀起囚服一角脱去上衣,露出年轻瘦削的躯体,脸上尽是挑衅,“来啊,金蜂。”

    少年匀称雪白的身躯隐藏着巨大的能量,但是最惹人注目的是他身上的一道道疤痕。

    詹肯尼愣了一秒,他觉得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可又想不起来。当他目光移到克莱林左肩上一个显眼的、没有肌肤纹理的肉疤创面时,如遭雷击。

    知道他是金蜂的只有混迹地下城的人,他的记忆疯狂倒带,回溯到两年前那一场让他失去一切的擂台战,瞪大了眼睛。

    “我看你最不爽的就是那一身假得像豆腐一样的肌肉。”克莱林一脚踹开铁门,发出咣当鸣响,一拳招呼到詹肯尼脸上去。

    即使还没回过神,詹肯尼的肌肉记忆让他下意识地格挡在了身前,架住了克莱林快得只剩下残影的拳头,但下一秒对方真正的杀招紧随其后。克莱林一腿顶上詹肯尼的胃,几乎就要顶穿。詹肯尼强忍痛意,抬手回击。

    大公靠在一边打了个哈欠。他早在詹肯尼进来的时候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打听到这个打手是王都地下城里的金蜂,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卡西门小少爷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这还不是重点——知道是金蜂,克莱林还敢直接赤手空拳就上了?

    等大公回神,克莱林已经用双腿绞住了詹肯尼的脖子把他撂在了地板上。詹肯尼被撂得不太清醒,眼前一阵阵泛黑,半天没什么实质性的动静。

    “结束了?”大公后知后觉地问,有些意外。

    克莱林没理大公,他上次在地下城几乎废了詹肯尼的右手,代价是左肩上留下詹肯尼下黑手时印下的疤。这次他直奔詹肯尼几乎废掉的右手去,才这么快就放倒他。

    “手下败将就该安安分分地,像狗一样夹着尾巴,为什么不吸取教训呢?”克莱林一字一句地问,像是恶兽一样凶狠,“你这么想下地狱吗?”

    詹肯尼快被绞窒息了,他一句话,甚至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现在根本生不出反扑的念头,眼前这个长相精致极具欺骗性的少年就是他这么久以来的噩梦。

    他仿佛又听到擂台下观众席发出的暴喝,有辱骂也有丢下来的杂物,还有喝倒彩的声音。

    两年前全盛时期的他就是克莱林的手下败将,现在废了一只手,他就算死也没法拉克莱林下水。

    “给他绑了,大公。”克莱林冲大公抬抬下巴,“好戏刚刚开始呢,前提是他得活着。”

    大公从地上捡了铁链来给詹肯尼拴得结结实实,又用带来的绳在他脖子上拴上了,牵狗一样牵着克莱林的手下败将。

    接下来的几天大公叹为观止,他看着克莱林土匪进村一样一个一个地把那晚动手的人绑来,在橙徒牢房区门口跪了一排。

    “至于么?”大公本想嘲笑克莱林熬出的黑眼圈,但他话到嘴边改了口,“那个小丫头值得你做这么多吗?”

    “大公,我也是贵族,我和你一样傲慢。”克莱林漠然回答,“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贵族尊严同样神圣不可侵犯。”

    贵族不一定是权利的享有者,但一定是义务的执行者。克莱林的骄傲绝不会为任何事弯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