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侵(一)
对面坐着两个女人。
雪白翅膀,普通模样。
天使?
穿墨绿裙子的,指着我鼻子骂道:
“你要正尹这废物去打仗?”
旁边穿米白裙子的说:
“没有军功,慕凯会揍死他的。”
“也好过死在战场上。等他把慕齐公主娶进门,我们再从长计议。”
到底谁是正尹亲妈?
我从柜子上的照片对自己的长相有了大致了解——畏畏缩缩,被绿裙子和白裙子左右夹攻,一脸讨好的软蛋,大概就是“我”?
什么德行?
“正尹!”
视线转到绿裙子身上,她似乎有点不自在,只是一瞬,又盛气凌人:
“明天,去慕凯王面前说你要娶慕齐。”
“不去。”
天使翅膀抖了抖:
“嗯?”
“你谁,我娶哪个要你……”
“咚!”后脑瓜疼死了!她一翅膀把我扇进墙!
绿裙子脸黑如灶:
“你母亲生前嘱托我们要亲眼看你结婚生子,平定魔星。你这个孬种!——”又一翅膀,我往墙里再陷一截。
“大姐天使神王的优点没遗传到,全是姓正的不良基因!恶魔军团点名要打宁胧星,你能耐,自己抵御魔王,还靠慕凯做什么!”
“我说姨妈……”
“叫我宁月王。”
“宁月王,您为什么不带兵打仗?”
宁月一时语塞。
米白裙子走到我面前,戴米白手套的手指点在我鼻尖:
“正尹,你现在,向宁月王道歉,否则打断你四根翅膀,丢给魔王。”
这就吓到我了?
被两个女人欺负得婚姻不能自主,还是人?
“你们只有两个选择。”我说:
“第一,放我离开;第二,你们决定谁去打仗。要我上战场,可以,让我伏低做小,不行。”
宁月抱着手臂走过来与宁嵘并肩,眼神凌厉冰冷:
“你是谁。正尹呢。”
晶莹蓝光照亮我的下巴,宁嵘已经扼住我的咽喉。
我嵌在墙里,没有疼痛,不能说话。大概天使死亡跟人类死亡,感受大不相同。
宁嵘觉得十分奇怪,假正尹毫无痛苦,照说天使之心——天使的灵元被人捏在手里会比暴死难受,他倒好,悠哉悠哉。
有个东西顺着我喉咙滚落出口——圆圆的晶蓝石头,在空气中晕开一层又一层淡蓝色的水光。
“这是什么?”
“拿走这玩意儿就放我自由?”
宁月、宁嵘惊愕非常,天使之心被他人取出,天使就会失去天使之力,虚弱得站不住脚,灵元被破坏,肉体则迅速消散。
宁嵘再次掐住我的脖子。
这回我觉出痛苦来了。
“我确实不是你们口中的正尹。”
宁月示意妹妹放开我。宁嵘换一柄剑架我脖子上,我没想隐瞒她俩:
“我是地球人,地球,银河系的。算了……我真名李颂,跌了一跤,睁开眼就在这。如果你们愿意送我回去,实在感谢。要不愿意,我没办法。我不知道正尹是谁,在哪儿。就这样。”
地球,某本古书里记载的美丽的蓝色星球,地球人早就离开家乡,和他们的飞船一起消失在宇宙深处。宁嵘不确定正尹看过这本书,如果他看过……宁嵘宁月对视——那魂穿症便是坐实的了。真正的正尹,不在这里。
正尹虽不成器,却是宁胧生前唯一留下的孩子。小时候的正尹,敢作敢为,宁胧战死,正尹遇刺,变得懦弱胆小,十三岁还尿床。好不容易带大了,又被这李颂替代!宁月悲中生恨,夺过宁嵘手中的天使剑,刺向李颂心窝。后者双眼一闭,一点不躲。
这一剑没刺穿我。
“解气了?宁月王,我也不想在这个身体里。不如留我一命,一起想办法,找回你侄子。”
宁月扔下剑,转身迅速离开,身后的天使翅膀微微抖动。
我觉得她在哭。
宁嵘丢下一个药箱,临走前对我说道:
“不能告诉别人真相。正尹没回来,你就是他。”
没想到孬种正尹还有两个姨妈疼在手心。
第二天天没亮,外头就开始吵。
“慕齐公主怎么自己来了呵呵,路上还好吧?”宁月王问。
清脆甜美的声音回答:
“没事,就几个小恶魔,都砍了。姨妈,小尹的病好些吗?”
还没结婚就叫上姨妈了,正尹啊正尹,你何德何能,亲情爱情双丰收。不过现在,我替你“享受”了。正猜测慕齐的长相,小公主推门进来:
“小尹小尹!你好些没有?还疼吗?”
萝莉!草莓蛋糕裙,翅膀粉红色,大眼睛卷头发——这、这是洋娃娃吧!
宁月斜了我一眼:收起口水,正尹不会这样。
确实,正尹不会这样。
正尹不喜欢她,看到她只能隐忍。
我为什么知道这些?
自从被宁月刺了一剑,我能看见正尹和别人的过去,放电影似的,透明的。
萝莉趴在我的被子上,手撑着下巴,两条小腿儿一上一下打在被面,纯净的双眼眨巴眨巴,像小鹿。
宁月宁嵘见状离开,给年轻人空间。
本来想对小鹿微笑,表情到半路凝固。
小鹿取下别在胸口的,粉色蝴蝶结上的烟花钢笔,戳着我心窝的剑伤,不一会儿纱布红成一片。
小鹿展颜一笑,声音温柔无比:
“小尹,疼吗?”
我刚要发作,萝莉跪坐起身,将我牢牢抱住,眼里闪着泪花。
恶心。
慕齐声音依然保持甜美声调:
“对不起哦小尹,让你受伤……你不是答应过我,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能伤你的?”
快恶心吐了。
我挣开她,浑身冒汗,这身体太差,疼得翅膀都在抖。
此刻,我看到正尹一个人躲在黑暗里,外头是慕齐的声音:“找呀找,找朋友,小尹,小尹?”突然一道刺眼亮光打在正尹瘦黄的脸上,正尹不停哆嗦,眼泪直流。
你当我是正尹给你欺负!
以前谁这么整我,非让他回不了宿舍!
不顾疼痛,我下床来,盯住坐在被子上的人:
“你再敢动我一下试试。”
慕齐一愣,随即大笑,笑声犹如铃铛,死亡之铃:
“小尹你干嘛呀?”
“我不会娶你。你现在,出去。”我指着门。
她还在笑,笑里夹杂了阴寒。
我跟正尹初次见她的选择相同——
右手一翻,唤出天使之剑:
“滚,出,去。”
剑身燃起赤色火焰。
慕齐终于收起笑容,粉红天使翅膀扇了扇,她飞下床,飞到卧室门口,想起什么,回望怒火中烧的“正尹”,突然甜甜一笑。慕齐心想,“正尹”受伤了,宁月宁嵘都在不好玩,等她俩离开,小尹啊,你得跪着跟我说对不起……
话说正尹孬包,怎么处了慕齐这么个东西?必有难言之隐。
宁嵘写的《天使之战》里,魔王赛英雄用两年时间攻下夕落星,放话,下一个攻打宁胧星。宁胧星在宁胧王时代战力达到巅峰,排名天使城前三。之后,宁胧王神陨天涯之战,宁月承继王位,宁胧星不复往日辉煌。有一年,正尹被魔兵刺穿天使灵元,宁月不顾生命危险,牺牲自己灵元九成能量,将正尹救回来。宁月王耗损太多,再上不了战场,宁胧星自此排名垫底。
“没有慕凯星,宁胧星将变成他星附属,到时候连名字都无法保全。所以,李颂,你必须娶慕齐。”宁月王说。
我合上《天使之战》。窗外陷入夜色,没有树,没有草,只有裸露的地表。风尘四起,一条绿得晶莹透明、正在发光的长河是这颗星球唯一的装饰。我走出住了三天的地方,走远一些,回头望去,第一次看到它的全貌——
像废旧的球形仓库,灰色,发黄,有些地方是凹的。
天使。
天堂。
几个士兵对我鞠躬,他们飞去绿河上空,捧水喝下,灰白翅膀重新镀满白光。
宁嵘说这条河是生命之河——宁胧王留下的最后能量,哪天河水暗淡,宁胧星将失去士兵护卫。
“你们会怎样?”
宁月王挑唇苦笑:
“出逃,被杀,或者沦为阶下囚。”
“宁胧星还有多少战力?”
宁月王看着灰土尘埃,沉默不语。
“还有多少战力?”我面对她,看着她的眼睛。
“普通战斗天使一千八,精锐五百。”
这么少……他星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到。
“天涯之战后,宁胧星已经失去与魔王一战的资格。”宁嵘说。
“慕凯星出多少战力帮我们?”
“普通天使二万,精锐一千五。”宁月说。
夕落星普通天使六万,精锐二万八,魔王入侵的第一年,被打得只剩五分之一,第二年靠他星支持,还是没挺过去。
慕凯分明在戏弄我们。
“除了慕凯星,就没人帮了?”
“排名前十的夕落星星陨,堕为魔星28号。天使城各星增强战力,怎么可能出兵帮助其他星球,更何况帮助苟延残喘的我们。”宁月王说。
“我要宇宙广播,说话全宇宙听得到的那种,有没有?”
“李颂,你要干什么?”
“宁月王,宁嵘王,这一战,宁胧星要的是尊严。慕凯星并非诚心相助,我们为什么要屈服他人脚下,又被他人掠夺?我们在宇宙寻求支持,我不相信没有人站出来。如果真的没有,我将带兵抵御魔王侵略,与宁胧星共存亡。”
此刻,宁月宁嵘在李颂身上,看到了姐姐宁胧的影子,那是一个永不屈服的灵魂,永远向上,勇敢智慧的神王。
这片叶子就是广播?我把绿叶翻过来——就一普通植物的叶子。
“喂,喂喂——听得到吗大家。”
宁嵘突然后悔没给他写稿子。宁月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在此刻把李颂扇进墙。
“你们好,不管你们听得到听不到,我叫正尹,天使之城宁胧星的将领。半年前,魔王扬言要打我们……”
“这孙子谁呀?”天坚星天使王问给他洗澡的女天使,女天使羞怯地摇摇头。
“我的母亲,宁胧王,为天使之城立下汗马功劳,在天涯与魔鬼尘济决一死战,战死沙场,守住了天使之门……”
慕齐抱着玩具小布熊,茶到嘴边停下,她望向刺目的阳光,嘴唇微微发抖,眼里一片阴戾。
“宁胧星向天使之城各星,发出求援呼救,请帮帮我们!我想,无论星球强大还是弱小,都需要正义支持。为了天使之城的明天,我们应该团结一体,共御魔王!”
好看的嘴角向上翘起,女人嗤笑一声,招招手,头上长角的恶魔给她披上披风。
“宁胧星不为他人奴役!任何人不能侵略我们的国土,触犯我们的尊严!”
披风没有魔徽,如夜漆黑,镜子里的女人眉目锋利,目泛红光,长发高高扎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如有来犯,宁胧星就算剩下一兵一卒,也绝不退让!”
女人大笑,露出森白的尖牙,大步向前走去,漆黑战甲隐隐发亮。
天使之城的各项信息都会传到夕落星,不,现在应该叫它魔星。
“走吧,集中兵力。我们虽无一战的资格,但不能束手就擒。”宁月对宁嵘说。
等等还有我呢。
“我也去。”
“你会打仗?”
“有一本书叫《孙子兵法》,讲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虚无空间,无天无地,雪白无边。
身穿漆黑战甲的女人站在虚空里,手一翻,一把漆黑的剑飞来手心。她的声音不咸不淡,像是闲聊:
“不用等,现在可以出发。带正尹来见我,要活的。”
“嗯,只管去,我叫大力护卫你们,你们那法师行不行……”
“快到了?不说了,再见。”
她踩在水泥地板上。
不远处,身穿水蓝色长裙的女孩向她跑来,背上的天使翅膀一颠一颠,见到魔王像见到亲姐姐:
“我们都准备好了。”
“走吧。”
银甲从魔王皮肤里长出来,覆盖面部和手背。魔王后背笔直,像不摧的完美武器,周身散发着令人畏惧的迫力。
天使拉着她往前:
“都等你了。”
“我自己走,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