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爷子也是个奇人，年轻时一手将不温不火的霍氏推向顶峰，在长子成年时就立刻放手权力回家养花逗鸟，却又在长子长媳双双身亡后，重操旧业，再把家业交给孙子。中年丧子已经是悲剧，如今的霍思远可以说是老人的眼珠子，医院的防卫居然出了那么大的纰漏，昨夜的霍家简直像是地震过后。

    “思远是个好孩子。”霍老爷子叹了口气。

    “……哦。”不是陆璐冷淡，而是她其实不了解霍思远，这时候也不知道怎么附和，何况她知道老人并不需要她的赞同，只是想说点什么。

    果然，陪老爷子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霍思远小时候的趣事，可见祖孙俩确实感情深厚。

    陆璐适时地上纸巾。

    陪老爷子按了按眼角，又笑了起来：“小楚还说你性子又冷又傲，这不是挺可爱的嘛。”

    陆璐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大概是楚离，顿时在心里又记上了一笔。随即笑得更甜：“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老爷子尊重我，我当然懂得敬老爱幼的。”

    那斯文男刚好拿了两个杯子过来，听到这话不禁脸色一黑。

    敢情你刚才是不乐意被我请？

    陆璐瞥了他一眼，一声嗤笑。原本霍老是长辈，便是真的派人请她过去也不失礼。可她又不欠人的，凭什么被人随便一喊就跟舔狗似的乖乖跟着走？别以为话说得客气就是有礼貌了，这人眼里从没看得起她，一副我家老爷子愿意见你还不赶紧收拾收拾觐见主子的那种高高在上和不屑，仿佛她还是得了个大便宜该感恩戴德呢。

    “嗯，这铁观音确实不错。”霍老爷子动了动鼻尖。

    “老爷子，我让他们冲了一杯纯铁观音。”斯文男将两杯茶放在圆桌上。

    一杯陆璐要的珍珠奶绿，一杯纯茶，虽然用塑料杯装着显得有些怪异。

    “小周啊……”霍老爷子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茶，仿佛意有所指，温温吞吞地道，“做人不可无傲骨，但无需有傲气，这小姑娘就很不错，你该学学。”

    斯文男脸色微变，低声应了声是。

    “你去车里等着。”霍老爷子赶人似的挥挥手。

    一边的陆璐吸了一口常温的奶茶，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赞道：“老爷子真和善。”

    “有求于人，理当投其所好。”霍老爷子却道。

    “我不知道有什么能帮忙的呢。”陆璐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楚队了。”

    霍老爷子拿出几张照片推到她面前，自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陆璐一边咬着珍珠，一边凑过去看了一眼。

    挺熟悉的，正是昨晚楚离给她看的，霍思远床底下的符阵。然而，她抬起头来时，表情就更诧异了：“原来老爷子也喜欢看魔法少女动漫吗？童心不老呀！”

    霍老爷子笑着摇摇头，却说了句仿佛毫不相干的话：“老头子我和常家老二可是忘年交。”

    言下之意，你们那些小把戏我是知道的，别拿对付楚离那套来唬我。

    陆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坦然道：“这不是怕老爷子您不信，还告我骗子，宣扬封建迷信么。”

    “可不就是因为这些骗子太多了，真正的大师才被连累了。”霍老爷子叹了口气，“昨晚上和常老二通了电话，他一时回不来，按照他的说法，对思远图谋不轨的两人不是普通玄术高手，而能把他们瞬间打倒还平安无事的人，不可能只是武力高强，必定也是天师。就当……老头子病急乱投医吧。”

    陆璐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陷入沉思。她是想救醒霍思远的，霍老爷子愿意相信她而配合自然是最好的，只是……

    “只要你能救思远，多少酬金，霍家出得起。”霍老爷子说道。

    “我出手救人，报酬当然是要收的，只是……”陆璐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老爷子，我要先提醒您一下，我是个天师，但也是个学生，明年就要高考，我不太想惹麻烦，更不想卷入什么豪门恩怨。”

    “你放心，这些老头子会出手解决，有些人还真当我老了，糊涂了呢。”霍老爷子一声冷哼。

    “那就好。”陆璐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养魂珠交给他。

    “这是什么？”霍老爷子不解。

    “我虽然还没把那个符阵研究透彻，但大致猜到了他们想做什么。”陆璐慢条斯理道，“首先，利用一场车祸让霍思远昏迷，然后抽出他的生魂，造成他可能会成为植物人的假象，随后，寻找另一个合适的魂魄放进那个空空如也的躯壳里，最后就是‘霍总清醒，有惊无险’之类的。其实芯子已经换人了。”

    霍老爷子脸色铁青，半晌才道：“换魂，有什么要求吗？谁都可以换？”

    “那肯定不是啊！”陆璐睁大了眼睛，“要是随意可以换魂，换身体不就是像换衣服一样方便了？人岂不是就能长生不死了？”

    “……”霍老爷子哑然，又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我也用过换魂术，不过是暂时性的。”陆璐想了想又道，“他们这个永久性的换魂，不仅条件苛刻，而且就算成功了，也不会就此皆大欢喜了，就像一个人穿着一双很不合脚的鞋子，走路走得越多，磨脚越厉害，也许慢慢的能适应，但到了适应的那个时候，脚上的皮肤早就已经满是伤口了，而且鞋子的寿命也快到尽头了。”

    “那么，‘条件苛刻’，具体要怎么苛刻？”霍老爷子沉声问道。

    “这么嘛……”陆璐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老爷子，魂魄转移，你可以想象成器官移植，是不是直系血亲之间，血脉最近的匹配率越高，术后的排斥反应也越小？差不多的。”

    霍老爷子闻言，反倒沉默下来，目光盯着杯里沉浮的茶叶，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璐眼底泛起一丝不忍，但还是说道：“我听楚队说，前几天霍思和从楼梯上摔下来，现在还昏迷着。”

    许久，霍老爷子才感叹了一声：“家门不幸，让小姑娘看笑话啦。”

    陆璐知道这位老人心里的痛，霍思远是长孙没错，但霍思和同样是孙子，霍老曾经也必定是期待着他的出生，甚至亲手抱过逗过，付出过感情的，怎么可能不心痛。

    “这个。”霍老爷子摩挲着养魂珠，问道，“还能……放回去吗？”

    “老爷子……”陆璐叹了口气，无奈道，“肾移植手术中，如果把捐献者的肾脏摘除了才发现不匹配，您觉得，只要放回肚子里去就行了吗？就算放回去还能成活，也不可能完好如初的。”

    “如果非要放回去呢？”霍老爷子固执地问道。

    “这个说不好。”陆璐回答得很谨慎，“最好的情况，可能会有点毛病，比如莫名其妙这里痛那里痛，或者手脚不协调之类的。最坏的……疯了傻了或者一直醒不过来都是有可能的。”

    这回老人沉默的时间更长，良久才摇了摇头，一声低叹：“难为你了，也是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那么，老爷子处理好家里的事再找我吧。”陆璐说着，放下空了的奶茶杯子，站起身。

    “来都来了，不留一个？”霍老爷子指了指满墙的心愿卡。

    “没想到老爷子还喜欢这个。”陆璐一笑，拿起笔，唰唰唰写下一行字，往墙上一拍，潇洒地离开。

    霍老爷子看过去，不觉哑然失笑，压抑的心情都回升了，嘀咕道：“字倒是不错。”

    只见那一笔龙飞凤舞，气势跃出纸外的字体写着：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陆璐走出奶茶店，还对着站在车子旁边的斯文男笑了笑，一蹦一跳地走向锦湖苑小区。

    张姨做好了可口的饭菜。

    月月母女重新布置了餐厅，虽然花瓶里的鲜花只有黑白色还在冒黑气看起来有些怪异，但正常人反正只能看见一个空花瓶也就不需要在意了。

    李秋水……嗯，准备好了一整套试卷。

    “这些都要做？”陆璐目瞪口呆。

    “我已经精简过了，你的程度刚刚好。”李秋水指给她看上的标签，“我给你规划好了，一天两张，刚好做到小长假前。”

    “那长假呢？”陆璐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她也不觉得魔鬼家教会给她放假那么好心。

    “当然是突击训练！”李秋水理所当然道，“我发现做鬼也挺好的，睡觉只是习惯，其实不需要，一天24小时都能拿来复习还不会过劳死，要是我以前就这样就不会摔下楼了。”

    “你以前就这样的话说明你死得更早好吗！”陆璐暴躁。

    “好像也是。”李秋水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

    “而且，你这样，就算学得再好，也没法去考试了。”陆璐又道。

    “所以，你得替我去考。”李秋水看了她一眼，“就当这是我的遗愿吧，你得替我完成。”

    “这可比那些大爷大妈难啊。”陆璐挠头，“所以，底线呢？”

    “江南大学。”李秋水毫不犹豫。

    “你这底线可真够高的。”陆璐叹了口气，有些伤脑筋。

    江南大学是华国仅次于首都大学的高等学府，她现在的成绩肯定是不够的，这一年可要努力了呢。嗯……争取小长假里把乱七八糟的事都搞定，好专心备考！

    “小长假里我要出去三天，办事。”陆璐道。

    “可以。”李秋水面无表情地接道，“我会合理安排时间让你把落下的功课补起来的。”

    陆璐：……

    好吧，自己捡的家教，跪着也要学完。

    匆匆吃完饭，她一头扎进了书房，争分夺秒开始做卷子刷题，终于在11点前完成了要求。

    粗算一下，正确率应该还不错。

    陆璐满意地放下笔，让李秋水改卷子，等她回来讲错题，一边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换掉校服，利索的白色印花t恤加牛仔裤，背上一个小巧的单肩帆布包，塞进手机、纸巾、门卡，想了想，她把笔记本和钢笔也放了进去，方便有合适的小弟能直接收走。

    下楼时，张姨刚收拾完厨房，正在准备明天早餐的材料，月月在客厅的地毯上玩陆璐给她网购的乐高，妈妈在一边含笑看着。

    真和平啊。陆璐感叹了一下，跟张姨说了一声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