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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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深山一处古寺,红墙青瓦,钟音绕耳不绝。一对爷孙礼佛完毕,正向寺外走去。

    却只见老爷子呐呐看着寺庙大门外一闪而过的红衣,如雕塑般一动不动。而再看那道红衣身影已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爷爷,怎么不走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小少年急急的问。

    “哎,爷爷刚好像瞧见少时的哥哥,他瞧着比你都年轻呢,你看看那是不是有个人。”老爷子不信邪似的指了指刚人影出现的位置,还用手使劲擦了眼睛。

    “爷爷,你又在逗我玩,这里除了我们两个哪还有人。再说了您的哥哥,那胡子肯定比您还长呢。”小孙子搀扶着老爷子撒娇,顺势抬头左看看右看看。

    “嘿嘿,你这小子可聪明一次,爷爷老喽,不中用了,净想着从前,眼睛都迷瞪了…………”

    “爷爷,你又说这样的话,我要告诉…………”

    一老一少就这样慢慢走远,直至身影消失在山下,红门外的身影静静伫立,过往行人却无一人察觉。

    细雨如丝,一袭红衣锦袍,一把灼人眼的红伞,就这样远远看着他们离去,再未上前。

    旧友已耄耋老矣,而自己亦如往昔。………………………………………

    这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波人还真是冲宋白来的。

    “殿下,您受苦了。”一道尖细的嗓音划破旷野,愣是连行军的战马嘶蹄声都被压下一波。

    这尾音还没掉地上呢,一道身影已经飞奔到来宋白面前,脸不红气不喘。

    宋白都有些佩服他了,这肺活量。

    随之而来想到这军队的人竟真是来寻幽王的?那自己这个假的怎么办?要不找个机会溜了。

    狼狈不堪的宋白坐在挖出自己土坑边大口喘着气,连绷着脸吓人都顾不得,只静静等着这个小黄门看清自己这张脸的反应。

    不管怎样,至少命保住了。

    王老在一旁吓的小心翼翼赔笑,大气不敢喘,跟个鹌鹑差不多。老叔更是一声不吭的站在旁边看着就像个木头,不仔细看都注意不到他腿一直在抖,抖到奈何桥去了,另外的人有的甚至还想直接跳坑里去。

    只剩一个矮矮瘦瘦的小黄门在跳脚,机机灵灵,长的还不赖,白白嫩嫩,围在宋白旁边,在这一片农人中极具辨识度。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啊,怎么看着奴才不说话啊,可别吓奴才啊,奴才带着人可是日夜兼程,连星星月亮都没时间看,一路催着那个刘将军,李参军,总算找到您嘞,快让奴才看看,奴才看不见您睡都睡不着呢,哎呦哎,您这金贵的身子怎么能坐草里呢,哪个大胆的奴才出的主意?”

    小黄门边扯着嗓子,边抹着眼泪,双手还使劲的扒干净稻草,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急着扯下来,让宋白当席子,这可真是。当然,还不忘抽空瞪那些农人一眼,眼里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没一点眼力见。

    饶是宋白也懵了一下,一脑门子官司,无力消化这事实。

    人生还真是处处有惊喜不是。

    ……

    不想回应这个小黄门,不知怎样应对也不想应对这惊吓还是惊喜的事情,便冷着一张脸,配上这苍白的面孔,好似刚活过来一样。不过也确确实实刚活过来。

    小黄门这才消停下来,只是在一旁抹眼泪还时不时的看他的殿下。

    得,这戏有点足。

    宋白听着这呜咽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脑袋突突的疼,这点劫后余生的小惊喜冒了出来,自己这是歪打正着了?不过,这小黄门到底认不认识幽王?别是他自己也弄错人,这误会可就大了。

    大梦一场,一夜荒唐。

    自昨日傍晚醒来,他连自己是何人都不记得了,只见眼前呈现出的幽王宋白四字如雾一般慢慢消散之后,下意识的伸手一抓却了无痕迹。

    而后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刀枪剑戟的伤痕,一昏不醒。今天奇迹便发生了,这身躯竟除了虚弱再无半点疤痕,他可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的指头都断了一截。

    得,这荒唐事岂不是不信也不行了?

    ……

    缓缓神,看着前方的大军向这里靠近停下。只见一个魁梧皮肤黝黑的男子向宋白走来,一身铠甲都挡不住脚下虎虎生风。小黄门小凳子在旁耳语道:“殿下,这位就是刘世成将军。”

    不会一刀砍了我吧?

    “请殿下恕罪,臣刘世成,有罪,救驾来迟,请殿下处罚。”目测身高九尺的刘将军“咚”一声跪在地下,行礼叩头。

    实实在在的声音,宋白听着都疼,但是心倒也真的放下,头保住了。

    而后远方大军黑压压的跪倒一片,连带着跳脚的小凳子和农人也颤颤巍巍跪下。

    宋白猛抽一口气,又放下来,皱着眉头看着一片人,想怎样不会出错,斟酌开口道:“何罪之有,救本王于囹圄之中,若无尔,本王现今已在黄泉之路上罢了,尔等快快请起,本王今后必重重有赏。”

    “谢殿下,殿下真真好。”小凳子率先开口,还谄媚的凑到宋白的身边为他拍打灰尘。

    刘将军见这场面也是无话可说,只好回答:“谢殿下。殿下,条件简陋,臣已为您收拾在这庄子暂时休息处和医士,治疗伤情,请您移驾。李珂参军正在排查附近安全,休整几天等您身体恢复,王朝校尉剿匪军队结束赶到,再行出发,若不合适,请殿下吩咐。”

    宋白疲惫的点了点头,并无不可。

    ……

    “殿下,您身体并无大碍,有点受惊体虚,需要好好休息调养,不可劳心动神。”一名医者跪在床前道。

    “退下吧。”

    “喏。”

    “都出去吧。”一时屋子里的小黄门和兵士全部退出。小凳子还想上来献一献殷勤,宋白甩给一个眼神也委委屈屈下去。

    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放松。

    宋白愁,宋白躺在刚收拾出来农家小院的床上愁。他本以为自己不是幽王,可从那个小凳子嘴里打听出来的消息并结合自身一看,自己估计还的是。

    平常爱好都不用伪装,小凳子记得的和自己喜欢的一模一样,连日常礼仪自己都手到擒来。

    这最后一点侥幸也不存了,可宋白就是感觉矛盾,宋白与幽王这两者身份上的矛盾,现实与灵异雾气之间的矛盾。

    幽王,当今皇帝第三子,最小的孩子,生母难产而亡。自幼体弱,十岁便送往江南金陵城调养身体,这一滋养就滋养了五年,身体好转过来,但也是久病之人,孱弱的紧,但一道圣旨传来,皇帝要见一见十五岁的儿子,但是时也运也。

    没成想好好的太平盛世窜出来一窝匪寇,措手不及之下,这才和大部队失散一人逃亡,而至于刘将军则是陛下派的接应军队,拿着幽王画像前来接应。这画像一看给宋白狠狠吓到了,还真是丝毫不差,与自己简直一模一样,剑眉星目,鼻子高挺,墨发如丝绸。

    正可谓一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怪不得连小凳子这个伺候过从前幽王的人都没分出自己来,一口一个殿下叫的亲热。

    怪不得,无人怀疑,怪不得从匪寇刀下逃出来的内侍见到自己也是直接就跪,可宋白自己清楚的知道这处处透着诡异,一个失忆的幽王是自己这样吗?

    他脑海中有着对现实完整的知识逻辑体系,知道该有的衣冠华服,理晓经艺文章,有着对世事基本的行事准则,他知晓天文地理,却唯唯忘了自己的生活?他觉得自己仿佛与这世间割裂,却又觉得自己本该如此。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慢慢就记起来了。”宋白甩甩头,喃喃自语。

    说不定自己患了哀春伤秋的毛病也说不准呢。宋白一想到这里就乐。

    ……

    屋外的大雨倾盆而至,村边的古槐树迎来了初秋的第一场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