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处在食物链最底端的小人物，是不配拥有独立的思想去考虑需不需要解释的问题。毕竟，博大精深的企业文化一直在强调：企业是你家，领导是你妈，你们都要爱护她/它。

    呃，试问一下，你妈要教训你，你用什么身份去抱怨？哪怕这是一件属于你个人的私事。

    我苦大仇深的叹了口气。

    大喇叭和臭鲑鱼不愧是用灵魂在八卦的神级人物，我不过是中途出去上了个两分半的厕所，等我再回来，刚走到虚掩的门口，就听到这对男女在用亢奋的声音高谈阔论。

    “我早就知道她有问题，”臭鲑鱼口中这个她，若不出幺蛾子的话，应该是特指本姑娘我：“不然，怎么可能拖到三十多岁还不嫁人？”

    “问题肯定是有问题，但应该不是嫁不嫁人的问题。你忘了，她是刚从北京度完蜜月回来，已经嫁人了。”

    说话声音跟打雷一样，恨不得方圆百里之内只要是长了对耳朵的物种都能听到的蠢货，不是大喇叭还能是谁？

    “嫁人是嫁了，但嫁个什么人？为什么嫁得这么突然？那就不好说了。”

    “话也不要说得这么难听。”笑面佛边说边吐出一串标志性的呵呵：“伍小柒虽然是闪婚嫁人，我们也确实没有见过她丈夫，但因此就认定她的作风存在问题，这还是很不理智的。说不定，她真就只是单纯的不想介绍给我们认识？”

    如果有人对你的诽谤，直来直往有如臭鲑鱼和大喇叭，那么恭喜你，你的敌人很低级。对付低级弱智商的人，你只要不予理睬就能轻易化解她或是他的攻击。可如果有人对你的诋毁，是披着理解与体谅的外衣宛若笑面佛，那也要恭喜你，你的敌人是个高级黑。能够被心怀叵测的高级黑盯上，至少证明你是个人物。

    我靠在门口，阿Q精神就像高压锅里的玉米粒，在容量严重不足的大脑内嘭嘭闹着要爆炸。

    “闪婚能有几个正经的？”受到笑面佛的引诱，臭鲑鱼的反应果然更加激动起来，只听她拔高音量，囔囔着：“还不想介绍给我们认识？哼，我都怀疑她是不是真结婚？”

    “对呀，”大喇叭似是在腿上拍了一掌：“哪有度蜜月不拍照发朋友圈的？我敢肯定，她这个婚半真半假。”

    “你又说笑了。什么婚能半真半假？难道她还玩有名无实假结婚的游戏？”

    我去你大爷的，笑面佛什么成的仙？一猜一个准！

    “小柒姐的事情目前也只是一个猜测，并没有出结论，再说，她现在是去上厕所，不是回家，你们这样大声议论，万一碰巧让她听到，多不好。”

    在一堆恶臭中，还能听到这样一句既不存在主观上的偏袒也没有随波逐流的公道话，我果然有点小感动。

    可小感动改变不了大局势。

    “小铆，你这是怕以后没人帮你做数据吧？”

    “桂姨，我，我没……”

    ……

    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我调转方向往回走，却不知不觉走到了茶水间。

    与其烦闷，不如煮杯又黑又苦的咖啡提神醒脑。

    长长吐完一口气，从橱柜里把半自动咖啡机拿出来，清洗完该要清洗的部位，刚给咖啡机通上电。毛毛虫就走了进来：“小柒姐，你真不打算主动去跟莫经理解释一下？”一脸担忧。

    我心弦莫名一动，忍不住歪头思忖：锦上添花是情谊，雪中送炭是真情义。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还愿意摈弃躲躲闪闪的自保情结，像个襟怀坦白，表里如一的老实人，积极主动往我身边靠拢。这样的人，能有多坏，能藏多少心眼？

    眼神煽情的晃了一下，从她站在办公室孤身一人替我说出那句公道话开始，我似乎就没法再对她生出疑心。这大概是因为恰好发生了Alan的事，恰好我又懦弱的选择了一个不够光明磊落的态度。

    成年人的市侩果然感动得毫无章法，但成年人的忧伤绝对是一码归一码，不会这么容易屈服。

    她愿意在我陷入流言蜚语时，放弃落井下石，我感怀于心。却并不代表我就必须好心采纳她的建议。

    “今天是三号，对吧？”半自动咖啡机上的蒸汽阀门，比急躁的中年人还要更加不耐烦的喷着水汽，我调整好情绪，关掉阀门心不在焉道：“五一劳动节的最后一天，说好的小长假，可惜又过成了去年的模样。毛铆，你有想攒齐假期非去不可的地方吗？”

    “小柒姐，都火烧眉毛了，你……”

    “小柒，”毛毛虫的顾虑刚吐露到一半，大喇叭就像七月的雷阵雨，呼啸着来了：“仙女让你现在去见她。”

    呃，大概是商议出了结果。

    我瞟了一眼出水口，距离一杯咖啡泡好，仅剩一步之遥，好遗憾：“毛铆，这杯咖啡给你。”帅气的笑了笑，然后故作潇洒的往外走。

    毛毛虫为难的看了一眼大喇叭，嘴巴紧抿，最后还是目送我离开。

    “伍小柒，你偷偷跟我说句实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前面，大喇叭幸灾乐祸的紧跟不舍。

    “竟然是偷偷，那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你看看你，又冤枉我了不是？”这蠢货摩拳擦掌的跳到我眼前，继续不懂收敛的高声喧哗：“我这不是大声囔囔，我是肺活量大。唉，你别走这么急嘛，同事几年，彼此关心一下不是最起码的办公室交情吗？”

    “谢谢你的交情。”我猛地站定，侧头横切了他一眼。许是横得有点狠，又或许是切得用力过猛，大喇叭微微颤栗了一下：“你能别这么望着我吗？瘆得慌。”

    我冷哼了一声：“那你能别这么跟着我吗？烦得很。”

    不予理睬是对抗低级者的基本手段，然想要一举挫败他们赢得暂时性的胜利，偶尔的疾言厉色是必不可少的。

    大喇叭灰头土脸的撇着嘴：“毛毛虫是不是把我们在办公室议论你的话，都告诉你了？”

    蠢货！

    我白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加快脚步赶紧离开。

    走到仙女办公室门口，我还是稍微花了点时间平复心绪，才抬手在门上轻叩三声：“主任，我是伍小柒。”

    “进来。”

    与往常一样，听不出感情色彩的语气。

    吱嘎一声，我推门而入，再又吱嘎一声，门就被我很小心的关上了。

    “事态紧急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仙女飞快的扫了我一眼，人就从老板椅上站了出来，走到窗台下的茶水柜前，从大大小小十来个零食罐子里，挑了个紫红色的，又坐回到老板椅里，才接着道：“关于你前晚去派出所事，我也好，莫经理也好，我们都已经查明清楚了，你是去做证人笔录，并不是当事人。”

    我噗通的心刚要放下，仙女停顿的语气又尖锐起来，话锋转折来得十分突兀：“虽然与你无关，但影响还是产生了，而且很恶劣。身为部门负责人，我会批评不分青红皂白就拿这件事乱造你谣的人，但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

    呃？我被训得有点糊涂。

    “伍小柒，”对我听完后的一脸糊涂，仙女明显不满意，语调愈发强硬：“那个Alan跟你不但年纪差不多，还住同一小区的一个楼一个单元，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

    “既然知道，就应该预想到今天这个局面，就应该学会避嫌而不是逞英雄追着热闹看。你身为当事人都不检点，也就不能怪同事张冠李戴将Alan误认为是你。”我轻飘飘的“知道”，终于成为引爆仙女情绪的导火索，她拍着桌子彻底沸腾了：“鉴于当前的形势，公司决定将你调离一段时间。具体事宜，莫经理会派人跟你说。你手头上的事，暂时交给毛铆。另外，为了消除影响，部门会在明天晚上聚餐，你丈夫必须参加。”

    我在路上走，一个相熟的人不小心掉进路边的坑里，我不过是随手打了个119对她施以援手。明明是想做个好人，却被人诬陷那个坑是我挖的。最厚颜无耻的是，真相大白后，诬陷的人不跟我道歉，握有话语权的人又别出心裁的指责我为什么不去规避风险，为什么要在那一天那一个时刻选择走在那条路上？

    呵，这疯狂的世界，我为什么不早点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