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为听到自己身后响动，不由往后一看，身后那人一身灰色僧服，脚着布鞋，左手持一本经书，右手慢慢拨转佛珠，飘逸的长发散落在肩。

    长发僧人站起，微微点头施礼：“三年前我因凡尘私事所扰，出世修行，但心结未解，去年今日，一位居士上门前来告诉我，系铃未解铃，不是法，他说我当理清绳结，解结自会解铃，所以我便来了。”

    僧人声音空明，话语颇有文调，他停顿片刻，语气不变：“这三年我之困扰，我弟是何人何物，何能忍心弑父弑母？有何法可杀之？”

    短短数十字，旁人听得心惊。僧人面色平静，赵无为却发现他拨弄佛珠的速度快了许多。

    “回答你这个问题前，我们首先要明白这个世界的本质是如何。当代科学里所阐述关于宇宙，生命的观念，只是一定程度接近于本质的表象。事实上，简单到可笑至极。”

    他拿起一根粉笔画下一个大圈，大圈外数条线条，寥寥几笔，台下众人仿佛置身于一片虚无，虚无中无数条光链。

    “这个圈是我们我们所看到的世界，这些圈外的光链就是编织出现世的源头，称之为符链，它们定义了世界万物，赋予不同的意义。”

    他在圈内写一个人字，人字上画出数圈圆圈，众人眼中浮现出精致的人体模型，被层层黑链包覆。

    “而这些黑链则定义了我们。这黑链是不是很熟悉？像是DNA的双螺旋。我们现在叫它基因链。”

    “符链定义了世界，定性了万物，而基因链则定义了生命。世界如牢笼，人亦作茧自缚。从而，我们看只该看到的东西，做不能做的事。”

    “但凡是总有意外。”

    “当人能够断开基因链，茧有裂缝，便有了看到这个世界最真实的一面的机会，而当基因链可以与符链相连时，便能拥有借用世界甚至改变世界的力量，而这便是病态体。”

    人体模型上，黑链像四周散去，与光链相连，黑链迅速退掉黑泽，快速同化成光链。

    “而当基因链断开无法与符链相连，便会因为失去基因链定义我们的作用，从而发生不可控的变化。基因链断开是不可逆的，当第一步断开无法与符链相连后，后面会有越来越多的基因链脱落，而人的定义就会越来越弱，走向失控的边缘，脱离人的本质，这就是失控者。”

    “失控者的最后，就是失去本我，不再是我，最终走向疯狂寂灭。”

    他看向僧人，说道：“而他已成失控者，你想杀他，有两个方法，一是等他自生自灭，二是成为病态体亲手杀之。”

    “我已知晓，多谢！”僧人止住手势，深深一躬身，便坐了下去，赵无为却看的真切，深色的粉末从指间飘落，那佛珠硬生生被他捏碎了。

    蒙昧看向7号，7号是一名女生，穿着真丝睡衣，坐在轮椅上。

    她昂起头，语气傲慢。

    “上次来我家给我看病的那个奇怪的家伙和你是一伙的吧，神经兮兮的，我一张卡片后，就不见了，如果要钱，就直接说，我爸钱多，与其给那个贱女人，倒不如给你们，我可以想办法，就不要在这装神弄鬼。”

    蒙昧笑道：“你8岁那年，你妈妈因为车祸身亡。是说司机疲劳驾驶，但你可知道真正的原因？”

    “你说什么！你知道我妈怎么死的？是不是那个贱人做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蒙昧轻敲桌面，众人又显现出一道影像。

    画面中，是在车中后座的视野，能看到前排就只有司机在开车。车外的天色已黑，车子打着灯沿着山路盘旋而下。

    “妈妈，我不舒服，头好晕。”画面里传来一阵童声。

    “囡囡，闭上眼睛睡一觉马上就好了。囡囡是最勇敢的宝宝了。”

    “都怪这山路，要是一条直路就好了。”埋怨的童声刚落，视野中就看到原本蜿蜒的车道突然成为直道，当车子开上前时，整个画面突然极速下坠。

    “囡囡别怕，妈妈会保护你！”

    “砰！”一身巨响后，画面碎裂。

    蒙昧道：“你很特殊，属于先天病态体，基因锁链脆弱易断，又易与符链相连，当你说出那句‘要是一条直路’时，现实改变，出现了一条直路，但又无法持续，所以……”

    蒙昧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意思。

    7号少女怒拍桌子，尖叫道：“你骗人！怎么会是我害死妈妈的！骗人！我的腿也断了，我怎么会害自己了。骗人，都是骗人的！”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哭声没有持续多久，就安静下来了，7号耸动的肩膀告诉大家她并没有平静，只是把她的声音隔离了。

    6号微微佝着身子，两手死死抓着格子衬衫的衣袖，看上去有些紧张，他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我刚还在加班。”

    他推了推别人看不到的眼镜，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着语言，“嗯……刚刚听到蒙…蒙总的说辞，让我想到网上有一种观念，也就是这个世界就像系统，而你我不过是一个有思想的程序罢了，而这个世界只是一些更高等的生命所制造的产物。”

    “就像游戏世界里一样，里面的NPC从不会认为自己是游戏角色。”

    蒙昧赞叹一笑：“说的很棒。”

    被夸的6号有些不好意思挠挠了后脑勺，哗哗的头皮屑像下雪般地落在他肩膀上。

    “6号讲的，某种程度算是真相。这个宇宙，这个世界，就是某些未知的生命所创造，甚至不仅仅这个宇宙。”

    “万物被创造出来，遵循着‘牠们’的意愿改造，从而有了空间，有了时间，有了生命。”

    蒙昧在黑板上重重地写下了“牠”这个字。

    “我们被赋予各种定义，有四肢，有五官，有意识。但其实用创造，我觉得不够准确，但我想换个词，可能会更准确。”

    “衍生”两个大字，哒哒地一笔一划写在黑板上。

    “正因为这一点，我们才谈不上没有认知的虚拟的生命，我们有自己的选择权。当然，更关键的是，牠们并未打算过多的干涉我们。所以，这点很重要。”

    “我们暂且把这个世界看做一个运行的虚拟世界，而维持世界运行的核心，我们称呼她‘源’，万物之始源。可以看做她是这片世界的系统，也可以看做创世神。而我们这些摆脱基因链束缚的人，”他指着病态体和失控者，“就是这个世界的异类，是bug，是漏洞，或者称为病毒。”

    8号破损的佛珠越转越快。

    7号的身体静止趴在桌上。

    6号紧紧缩成一坨。

    4号和5号坐得笔直如松。

    3号咬着手指头，啃着指甲，越咬越快。

    2号翘着二郎腿，穿着夹板拖鞋的黑乎乎的脚抖得很快。

    赵无为心神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