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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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喜中藏喜梦圆女学 命里既无步步是错

    话说,步正强差还烟祁县,寻林氏和静安无果后,又被岳君涯请去赴宴。待一番相聊下来,听过了他的心事,不禁感到好笑,却也为之所动,不想这般冷峻一人,竟如此儿女情长,便对其再度了解了几分。

    列位看官,你当岳君涯所诉何事,正是他同单如玉的偶间相逢,及自己心陷其中,而无法自拔,但又不知该如何面对的苦恼。

    步正强闻后,思量稍许,就不解问道:“岳兄弟,我实是不明,只是普通邂逅的陌生人,何至于生出这等情深意浓,难道真有一遇便见钟情之说?”

    岳君涯无奈叹道:“何止这般,就好像是早已认识,不过又久别重逢,熟悉且陌生着,似有似无的如同幻梦。”

    步正强听过,也顿感玄乎,不由寻思着道:“皆传人有前世今生之言,我老家便有这种传说,为九世贱命换一世夫妻的故事。”

    岳君涯讶异道:“还有这等奇闻,那前生得多大的情意,才会许下如此誓愿?”

    步正强点头道:“可不怎的,以前我只当是笑谈,但照你这般说来,或许也未可定。”

    岳君涯颔首道:“历来世间的传说,大多都是有根据的。虽然也不乏人们对美好事物的向往,而杜撰出来的,但或许越是悲惨的传说,越有可能是真的。”

    步正强笑道:“岳兄弟,你不会也信了那命运之谈吧?”

    岳君涯自嘲道:“像咱们读圣贤书之人,本不该相信甚么宿命论,但若果真经历后,就会不觉于心理上有些改变,着实半点由不得人。”

    步正强点了点头,笑道:“或许吧,只是你与那姑娘之事,如今可有何想法?”

    岳君涯苦笑道:“这不正愁着么,只盼步大哥以过来人的身份,给兄弟拿个正经主意。”

    步正强摆手笑道:“我哪里有甚么经验,当初我与你嫂子,还是县尉大人拉的媒呢。”

    岳君涯遂苦着脸道:“那也总比我这孤家寡人好的多了,步大哥,快替兄弟想个法子才是真的。”

    步正强思量片刻,便道:“那姑娘家租客的案子,可正式结了么?”

    岳君涯疑惑道:“步大哥问这作甚,本跟那人也无多大干系,只是因他牵出个蛀虫而已。”

    步正强笑道:“自是可以上门询问一下,对咱们所办之案可还满意。也或者,既然他是外来之人,户籍管辖又在你们职责之内,若想寻个理由,见上那姑娘一面还不简单。”

    但岳君涯却苦恼道:“可就算见着了又怎样,总不能对人家姑娘直接表明心意吧。”

    步正强好笑道:“你如此沉稳一人,遇上这等事情怎就自乱了阵脚。总是要先熟识一番,然后再逐步递进,那般才好说话不是,”

    见其仍满脸愁容的,只顾喝着闷酒,便思索了一回,又道:“你说她爹爹是摆街摊的,那闲来何不常去光顾一下,从老爷子身上打得主意,以此博取好感呢。”

    岳君涯闻后顿然醒悟,笑道:“对呀,这叫暗度陈仓,我怎就未想到呢,步大哥不愧为捕快。”

    遂后欢喜的将酒斟满,待与步正强一饮而尽,又向他细细讨教起来。便这般,两人直至有了七八分醉态,方才意犹未尽的散去。

    却说,这日子过着,转眼又是一载年关,其间岳君涯还真听从了步正强之言,常常光顾着单仁的焖子摊,一来二去的,自渐是相熟。故也就有了接触单如玉的机会,本彼此印象深刻,难免关系便略有增进。

    而步正强,本想带着邢氏及一双儿女,回鹰嘴崖过年的,顺便与妹妹一家相聚。谁知,步婉霞却来书信告知,因儿子太小,不宜长途劳顿,且孩子满月之时,也同爹娘、公婆见过,就留在了蓿威州。

    如此以来,步正强也顾虑路途太远,而无心回家。只是书了封信给父亲步元,报知平安及近来的境况,便决定于烟祁城过春节。

    另有步正东、俞妱蕊小两口,同样如俞可庆和步婉霞一般情况,在女儿满月酒时,已与家中长辈聚过,也就没有再回鹰嘴崖的打算。

    而单仁、单如玉父女俩,更将这春节过的乐呵不已。只因家中多了自谦,相比往年显得热闹许多,每每三人凑与一处,饮酒相聊、温馨十足。

    虽逢着新年,此前自谦也想回村,以祭拜奶奶和爹娘,并看望俞四。但却深知,即使归去也是遭尽白眼、自讨苦吃,索性出来了,便只当自己已死,更别提打扰胡彦江与涂七娘了,故此就连书信都无一封。

    又因贾以真和冯沁博,皆已回家过年,在这烟祁城也没了其他熟人,有时难免触景生情,而心陷过往。便常独自溜达于大街小巷,以期相遇静安,能偷偷瞧上一眼,但却终不随他愿。

    且说,待元宵节刚过去不久,那天朝几经周折创新,终于颁布了各州、县皆要承办女学的章程。且禁止入学女子缠足,初时可官办也可民建。

    并被当做,实施立新后的首要政绩之一。这般以来,更是加大了各地官吏办学的积极性,以致使举行女学,成为了地方的时尚之选。

    而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又怎不令静安欣喜于怀,故对早前被林云楠欺辱,所造成的伤害,也渐是痊愈。本就心存女学梦,虽已过了入学的年龄,但自己底子尚在,教书育人却不成问题的,如今此等机会岂能错过。

    因此时,胡烨自臣远庄过年,回来也有几日了,得知这一消息,也替静安欢喜起来。遂四处去托人情,为她能进女子学堂教书,而早做打算。

    便是单如玉闻得事情后,也在自谦的鼓动下,又经反复思量,由单仁寻得了岳君涯帮忙,与她报上了名字,只待时候已到就可入学。

    如此,等到了人间四月,烟祁县的女子师范学堂,方正式设立完毕。而静安和单如玉皆顺利入了学,不过一个是作为教书先生,另一个则是以学生的身份。

    本来,以单如玉的年龄,做为一个女学生来讲,是稍偏大一些的。但岳君涯却考虑着,以她这般的女儿家,本已落落得体,倘能再受得教育,岂不更秀丽非凡,便是将来两人有缘走到一处,那也是自己的体面。

    不得不说,岳君涯这番主意打的,着实是够长远,且还藏有私心。于是,遂上下动起人情,终将单如玉送入女子师范学堂,从而也令其铭记心怀、感激不尽。

    却说,日子这般一过,在静安任了女学堂的教书先生后,人自是比以前开朗不少。而不经意间,也将胡烨装在心中、当做依靠,虽然她自己不觉不知。

    即使终有想起自谦之时,却也没了恁多伤感,有的只是将那诸般情意,化作了丝丝怨念,连同离愁别恨,深深埋藏在了心底。

    这日傍晚,静安下了学堂,刚走出大门,竟看胡烨已等候在外,遂上前嫣然笑道:“胡大哥,你怎么来了?”

    胡烨笑道:“反正也无事,就过来接你了。”

    静安不由好笑道:“我又不是三两岁的孩子,哪里用得着人接。”

    胡烨不禁双目含情道:“即便不是孩子,但身为一女儿家,总要有个男儿护着的,不是么?”

    静安登时玉颜晕红,低眉含羞的不知怎般言语。见她如此娇柔可人,胡烨更是心动,竟忍不住的想揽入怀中疼爱,就一时痴于那里。

    可再想起打叔父口中,知晓的自谦一家之事,便有说不出的苦恼。不知是为他和静安,这对生生分飞的鸳鸯,还是为自己的情有独钟,而不得最终的结果。

    原来,自从于蓿威州结束学业,胡烨结伴鹰嘴崖的学子,回了趟臣远庄后,又往水师镇守府任职。那时因初来乍到,当年春节就留在了烟祁城,而俞大户一家之事,步正东也从未跟他说起,故一切并不知晓。

    而是年,虽有心同林氏和静安共度佳节,但近两载不归乡看望爹娘,也确实说不过去。且兄弟胡鑫又来书信告知,已从蓿威州返至牟乳城自行创业,让其回家一聚。

    这才无意间,从胡彦江跟胡彦庭的闲聊中,大体听到一些,俞大户一家遭逢的变故。当然,因怀私心,他于烟祁城所相识静安之事,终究未曾言语半句,毕竟涂七娘同自谦的渊源非浅,又怎可能透露出去。

    而待年后,胡烨回到烟祁城,却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有心想将真相告知,但怕静安离开自己不说,倘再出得甚么意外,到时便悔之晚矣了。

    此般担忧,从步正东和俞妱蕊那里就可看得出。夫妇俩身为鹰嘴崖人,又岂会不清楚真相,却仍是隐瞒下来,便足以表明一切。

    但若不实言相告,想起自谦恁般遭遇,如今还不知流落何地,岂不是同小人无二。况且,倘是日后再被静安知晓,又能否原谅他呢,相对步正东和俞妱蕊来说,毕竟自己终是藏了一份私心。

    其实,这也倒怪胡彦江,虽旧事重提了自谦的家破人亡,却偏不曾半句言语过,他身相俱毁、心残志消。不然冲着其可怜如斯,胡烨也断不会对静安有所隐瞒的。

    思来想去,只得先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与林氏听了。而其闻得这等噩耗,又岂能接受得了,悲痛的几近晕厥,再想起曾所做之梦,郝氏的那一番言语,就说的通了。

    可哪里会料到,自鹰嘴崖一别,竟是同故人阴阳两地,再不得相见。倘若早知道如此结局,那时便违背了步师爷的遗愿,也绝不会离开的。

    又哭自谦,那个打小和静安一样,被自己奶大的孩子,竟是这般命舛。刚刚落生就遭亲娘惨死,幸亏被俞大户一家收养,方才得以长大。

    不想竟又招来这等祸事,以致家破人亡,也不知浪迹何处去了。打小被恁般捧在手心的一个玉人儿,而今没了爹娘,可曾吃饱穿暖,有人呵护疼着。

    想着这些,林氏更酸楚不已。又思起自谦同静安,打出生便在一起,实称不渝之情。如今却天各一方不得相守,以他那般性子,该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遂一时打定主意,绝不能舍弃自谦一人流落在外。况且,即使俞大户和郝氏仍在人世,她也同亲人无二,怎可放任自己含辛哺育的孩子不管,任其孤苦过活。

    于是就冲动的,欲同静安商量一回,想方设法定要尽快寻到自谦,说甚么也不能让他无家可归。而待冷静下来,竟又忆起步师爷临终之言,遂猛地心头一颤。

    这才有些明了,当初其言何意,也顿生一丝醒悟。看来自谦降生鹰嘴崖,背后确实有些说道,或许真有甚么纠缠不清的前尘孽缘、因果宿债。

    如此一想,便一阵后怕,倘若仍留在鹰嘴崖,还不知是何般结局,故就陷入了矛盾之境。待又经反复思量,毕竟自己身为母亲,是绝不允静安出半点意外,即使自谦也同亲生,但终究无法两顾。

    且依着他的脾气,便是寻到,也断不会枉加拖累的。不然连番书信,岂能不回一封,又怎会不前来投奔,可见实是为了静安着想,并打小知其性子,故才有心断了往来。

    再寻思起,步正东和俞妱蕊之言,分明也是了解静安,方才编了那番诳语相骗。几人都能为女儿这般着想,自己一个做娘的,即使难舍自谦,也当瞒住此事,况且,俩孩子既已命中无缘,又何苦还捆绑一处。

    于是就心中一狠,忙再三叮嘱胡烨,定要将所闻之事烂于肚中,便当甚么也不知晓,哪怕任何时候,都绝不能说与静安去听。而其巴不得这般,遂痛快答应下来。

    言归正传。见胡烨如此看着自己,静安红着玉颜,忙岔开话儿说道:“胡大哥,不然咱们去买点肉菜,晚上你就留于我家用饭吧。”

    胡烨缓过神来,笑道:“我已买下送过去了,婶子正在家里做着,只等我将你接回去呢。”

    静安听后一愣,遂对他的细心体贴,而意动不少。这般,等回到家中,林氏已将饭菜做毕,见两人有说有笑的,也不禁暗自欣慰,遂张罗着用饭。

    只见胡烨躬身谢道:“让婶子受累了。”

    林氏摆手笑道:“甚么受累,反正待在家中也无事,能与你们做些饭菜,婶子不知多情愿呢。”

    倒是静安揽过她,略带埋怨道:“娘,往后等着我回来做饭,您就别再辛苦了。”

    看着女儿相比从前,明显成熟的脸庞,林氏一阵心疼。便替她整理了理两鬓的秀发,宽慰道:“别担心,娘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这点营生还是能做的。况且,你也教了一整日的书,何尝不辛苦。”

    说的静安瑶鼻一酸,再瞧着她那满头的白发,及脸上道道的皱纹,哪里还有早年半点风姿,遂自责不已。几年来,只顾自己沉浸过往,去感叹伤怀,然而却忽略了母亲。

    她也是一有血有肉,有万般情感的女人。打从爹爹离世,何曾真的快乐过半分,但却从未当面表露出来,这份隐忍,就是娘心的伟大之处吧。

    如此一想,竟凤目顿红,泪水随之而落,惹得林氏抚着她的香肩,也不由伤感起来。见娘俩这般,胡烨赶忙宽解道:“婶子,步姑娘,这日子且往前看,别再思量太多了。

    何况,便是有甚么不如意的,也终究都过去了不是,不如就此弃了吧。再说了,今个难得一大桌子美食,咱们先用饭怎样。”

    谁知,却惹得林氏“噗嗤”笑了出来,而后瞅了胡烨一眼,故作不悦道:“这都多长时日了,倒喊的哪门子步姑娘,听着怪生分的。打今儿起,便叫静安了。”

    而见静安双靥晕红着,噘嘴白了林氏一眼,但却并未多言,遂去拾掇餐桌,将碗筷一一摆好,胡烨如何不明其意。自是欢喜非常,就忙不迭的也上前帮忙。

    看着俩小如此,林氏更乐的合不拢嘴,便去拿来一坛,过年时还未喝完的烟祁老浆酒,和着那真情实意,就着这美味佳肴,将一顿饭用的是愉悦非常。另伴着温声笑语、红烛暖灯,营造出了一幅家的画面。

    这般以来,静安对胡烨渐又亲近了不少,竟也似是非是的,多了一种莫名的情愫。只因仍心藏自谦,故而,并未当成一回事。

    且说,言巧不巧,单如玉在女学堂的国文先生正是静安,而自打见过她的诗词功底,硬是羡慕不已。再看其恁般端庄秀丽、品貌俱佳,便更亲可不少,每每于课后,常拉着讨教作诗填词。

    而回到家后,有时晚饭也无心去做,又缠着自谦为她指点一二,竟如同魔障了一般。却令单仁甚是无奈,长吁短叹地直呼,不该让其进女学堂念书,可别读出个傻子来。

    这晚放了学堂,只见单如玉一进门,就欢喜着嚷道:“自谦哥,可是有人把你比下去了,你快看,”

    说着,打书兜里掏出一张纸笺递给了他,又得意笑道:“这是俺们女先生所作,被我偷偷抄录下来,怎样,可是不差于你?”

    自谦本歇工在家,傍晚跟单仁将摊子搬出,原想于外帮忙,谁知其死活不用。回来后正感无聊,见单如玉如此兴致,不由也来了瘾头,一瞧,乃为一阕“钗头凤”。是这般书道:

    痛离别,断魂破,弱柳依依飘絮雪。

    夜萧瑟,月寒魄,鬼歌子时,残生婆娑。

    切,切,切!

    情如旧,人非昨,欲诉衷肠泪先落。

    心霜结,远风恶,一地相思,空付南国。

    灭,灭,灭!

    待看毕,自谦顿生出一股冷意,那小令间的句句词汇,似同锋芒一般直击心扉。不禁暗自讶异道:“这女先生倒是笔生珠玑,只不知有何等惆怅之事,竟令她书下如此哀怨。”想着,便一时怔于那里,久而不动。

    见其这般,单如玉遂戏谑道:“被惊住了吧,以后莫要在我面前逞能,否则就让俺们先生教训于你。”说完,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自谦缓过神后,就不解问道:“你们女先生多大了,竟怀如此幽怨,当有何种恨事,才会书下这等词作?”

    单如玉玉颈微扬,略一寻思就道:“与你差不多年纪吧,照你一说还真是这般。我便时常见她坐于那里发愣,蛾眉深锁、愁容不展的,似是心事尤为沉重,”

    说着坐下来,又笑道:“我也是偶然见到先生之作的,初读时,只觉着耐人寻味,而后又顿感心堵,这才偷着抄录一份,带回来给你看。”

    而自谦却感慨道:“只可惜如此一位多情的女子,却逢上那般一个薄幸的郎君。这人世间的情缘,怎就恁的难以相约白首。”遂之一声长叹。

    此时的他,是做梦也未想到,口中所言的薄幸郎,正是骂的自己本人。面对眼前这凄婉哀怨之词,哪里会晓得竟是日夜相念,苦苦追寻的静安所作,从而今生宿命注定、错过无疑。

    而于那夜深人静,沉思往事的一番感怀后,被静安挥书泼墨,所成的这阕“钗头凤”,再通过单如玉之手,辗转来到令其牵肠挂肚,且心生怨念的自谦手中,又岂是她所能料想到的。

    此时,单如玉见自谦沉默不语,便眼珠一转,撺掇道:“自谦哥,似这等伤感哀婉的小令,若日后传于世上,岂不孤独成绝,不如你来和上一阕吧。”

    自谦一愣,竟不觉有些意动的点了点头。单如玉心中顿喜,急忙拿过纸笔,于一旁研墨起来。便看其酝酿许久,方挥笔书下了另一阕“钗头凤”。云:

    心事搁,踪迹没,相思强忍透骨彻。

    悲离肠,恨泪别,缘悭命薄,份字拆写。

    绝,绝,绝!

    人如旧,情同昨,杜鹃啼夜并凄切。

    当时月,前尘灭,琴瑟难和,鸳鸯零落。

    结,结,结!

    单如玉瞧毕,檀口微张地顿时恍然,不禁拍手笑道:“自谦哥,你这般一和,俺们先生的“钗头凤”就可释怀了。虽然同为伤感,但却因你所填,那聚而不能、舍而难弃的心酸无奈,倒是为它的痴情幽怨,寻得了一丝慰藉,”

    而后盯着着自谦,又故作深沉,点头晃脑的赞道:“真是后生可畏,果然不错。倒可惜零落红尘,被俗气掩没了才华,可叹,可叹。”

    自谦被她逗的哭笑不得,而后又见其拿过纸笔誊写起来,便疑问道:“你这是作甚?”

    单如玉笑道:“抄写下来,待明日拿给俺们先生看。”

    自谦不解道:“这不是有现成的么?”

    单如玉狡黠笑道:“这副我要收藏着,以后留作纪念。”

    自谦不由好笑,就随她去了。待单如玉抄写完毕,两人又谈论一番,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一同说笑着赶到大街,帮单仁收拾摊子去了。恕不细表。

    却说,次日单如玉来到学堂,等静安授完课后,就悄声将她拉过一旁,惹得其疑惑道:“你这丫头又要做甚,闹得神神秘秘的。”

    单如玉香舌一吐,笑道:“先生,学生与你个惊喜。”说着,

    便将自谦所书的另一阕“钗头凤”,拿了出来。

    不想,等静安接过看毕,竟一时怔于那里,遂眼泪就不觉的流了下来。再品味着词中的意境,不禁百感交集,心似刀绞般疼痛。

    便如同,是自谦在当面与她解释一般。那种无奈的不甘,和着强忍煎熬的相思,却还难舍难离的痛楚,竟一股脑的扑面而来。

    如此,却令单如玉不由心慌,正不知开口问其为何,却见静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声道:“这是谁人所作?”

    单如玉登时吓了一跳,忙致歉道:“先生,如玉不是有心偷看你所作,若是有甚么不妥之处,还请先生原谅。”

    再看此时的静安,却直勾勾地盯着她,抓其胳臂的手更是攥的紧了,那眼泪就如断了线般,扑簌簌地流个不停。便听又泣声喊道:“我问你,这是谁人所作,说。”

    单如玉委屈道:“先生,您弄疼我了。”

    而见静安仍不觉般的盯着自己,单如玉只当是自谦所填的这阕“钗头凤”,何处惹恼了她,为避免为其招来甚么麻烦,遂又隐瞒道:“是,是来我家省亲的表哥所作,今日已经离去了。”

    凡事命中既无,哪怕就在眼前,终将当面错过。谁知单如玉自认为好意的相瞒,却是又把自谦和静安,推向了此生难以相逢的深渊。

    便见静安闻过后,顿然凄楚一笑,而后口中喃道:“真不是他,原来真不是他,我可真傻。”说完又苦涩摇了摇头,也不顾单如玉惊吓的目光,木然踉跄着离去。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单如玉一阵怜惜,竟也不禁红了眼眶。此时方才有些明白,为何静安能填得出,恁般令人肠断的“钗头凤”了。

    故而,就更对其以往的经历,为之感到悲哀难过。竟也将隐于词中的,那位薄情寡义的男儿郎,给暗暗恨在了心中,以致整日闷闷不乐。

    待好不容易熬到下学,有心想回家同自谦说上一说,奈何正赶上他当日轮值。惟草草将饭用毕,便将自己关在屋内,辗转反侧地郁闷了一宿。

    等次早起来,又无精打采的梳妆盥洗后,也未说明原由,只告知爹爹单仁,让自谦傍晚前往学堂接自己。而后,就连饭都无心思去用,遂匆匆离开了家门。

    谁知来到学堂后,单如玉刚是坐下,便被静安叫了出去。而瞧着她那忐忑的模样,却惹得其一阵内疚,就赶忙歉意道:“如玉,昨日我被那小令勾起了一些往事,以致情绪失控,还望你不要见怪。”

    单如玉听后,顿然心头一松,就腼腆笑道:“先生您多虑了,如玉并没甚么。反而给您带来了苦恼,实令学生惶恐。”

    静安安慰道:“哪里话,先生还应多谢你呢,若不是有你表哥所填的那阕“钗头凤”,从而中和了我词中的幽怨,只怕仍被困扰其中呢。这般以来,也方使我明白了许多道理,因果宿命,终究是个定数。”

    单如玉忙劝道:“先生要想得开才是,那般的男儿,哪里值得您去一往情深。”

    静安忍不住打趣道:“如此明白事理,只怕咱们如玉,也早有意中之人了吧。”

    单如玉遂拉着她不依,这般闹过一会儿,又听静安感慨道:“真不知你那表哥是何等人物,竟能作出如此的小令来,倒像是他的经历一般。”

    单如玉好笑道:“你们两个倒是同样的口气,他也是这般说先生的。”

    静安讶异道:“哦,还有这事,倒是有趣。”

    单如玉张嘴欲言,却终未吐出口来。待稍许沉默,方才犹豫着问道:“先生,您可想见我表哥么?”

    静安疑惑道:“你不是说他离开了么?”

    单如玉顿时脸红,便难为情道:“昨个是怕您生气,从而给表哥带来麻烦,故才欺骗了,还望先生莫怪。”

    静安闻过好笑道:“于你眼中,先生就那般不通情理么,”

    见其忸怩的样子,不禁又调侃道:“不会你那位表哥,便是你的心上之人吧?”

    惹得单如玉顿然羞臊,跺足娇嗔道:“哎呀先生,您说甚么呢。”遂捂着绯红的俏脸,转身跑进课堂去了。

    看着她一副娇羞的女儿之态,静安不由一阵恍惚,仿佛见到了于鹰嘴崖时的自己。打小当着自谦的面,常被人这般打趣,那会儿不也是如此模样么。

    倒是自谦,没羞没臊的只知傻乐,可如今那对青梅竹马的小儿女,却时过境迁,再也回不去了。想到这些,心中不免苦涩,待幽幽一叹缓了情绪,也就随着走进课堂。

    且说,自谦于大学堂当值,也是心不在焉,免不得将单如玉带回的那阕“钗头凤”反复思量,从而更对能作出如此小令的女子,怀有好奇,竟似神交一般想去见上一面。

    然而再想起自己这副样子,若真是到了女学堂,还不得给单如玉丢尽了脸面,惟有自嘲一笑,无奈断了念想。以致不断徘徊于门房之外,竟不知怎的,总有种错过甚么之感。

    正胡思瞎想着,却看冯沁博打外边进来,自谦疑问道:“冯兄弟,今日怎么没去上课,也有些时日不见贾先生了,你俩在忙何事?”

    而冯沁博却谨慎的四下瞧了瞧,遂掩饰笑道:“我去探了个亲戚,贾先生听说有一点琐事需要处理,故这几日不在大学堂。”

    自谦恍然点头,待聊过几句,又听冯沁博犹豫着问道:“俞兄,如玉姑娘在女学堂可还习惯?”

    原来,自被单如玉婉拒后,虽说偶尔通过自谦也会相见,但两人终究再没有甚么进展。不过冯沁博仍心中难放,便常留意着有关她的事情。

    当从自谦口中得知,单如玉进了女子师范学堂读书后,也是由衷替她欢喜。惟恨不能拨动佳人心弦,总是遗憾在怀、生有不甘。

    言不多表。只见自谦点头笑道:“如玉还好,能有学上,不知有多欢快呢,”

    可再看着他那忧郁的眼神,就心有不忍,忙又宽慰道:“你也别这般放弃,你俩相熟已久,有时去女学堂看望一下也没甚么,即使当做朋友走动着也好。况且,缘分之事谁能说的清楚,指不定哪日便因缘和合了呢。”

    冯沁博听后顿然苦涩,遂强颜笑道:“多谢俞兄了,我明白。但凡事皆讲时机,一切顺其自然吧,只要如玉姑娘过的好,我也就心安了。”

    自谦闻过神情一滞,即使有心去助两人一番,奈何郎有情妾无意,也无甚么办法。如此又聊过几句,冯沁博就让给单仁带问安好,便离开了,只留下他一人,才去一段烦恼,又添一桩新愁的,仍独自徘徊着。

    等次日回到家中,反正也待着无聊,就被单仁拉着出摊子解闷。傍晚时分,见暂无生意上门,二人索性炸上一盘焖子,又倒上两碗烟祁老浆酒,便于街边饮了起来。

    就听单仁问道:“这段时日,怎的不见冯小子,再跟你过来玩耍?”

    自谦笑道:“他今个还问过如玉的近况,并向您老问安呢。单叔若是想了,改日我带过来就是。”

    谁知单仁却哼道:“你小子不知趣,还不兴我为如玉打算一番,”

    说着闷了口酒,又笑道:“不过那小子着实对我脾气,只不知他是怎般想的。”

    自谦思索一回,便问道:“单叔,您老觉着,岳君涯和冯沁博两人,对如玉妹妹来说,谁更合适一些?”

    只看单仁眉头一紧,就沉思起来,闷了半晌,方才叹道:“傻小子,不管是我还是你如玉妹妹,自始至终都把你当成家人看待,这你应该知道的。

    虽然那两个皆为青年才俊,且人品无忧也出身不凡,不管哪个看上如玉,都是她的福气。但若论意向,单叔还是相中你,不求甚么大富大贵,安安分分的日子,才是咱们小户人家想要过的。”

    自谦闻后顿然动容,却如鲠在喉言语不出。这时,便见单仁一拍大腿,喊道:“糟了,如玉还让你去接她呢,我怎把这茬给忘了。”

    自谦好笑道:“得亏是您记起来了,否则咱们大小姐回来,可有您老受的。”

    单仁笑道:“说来也怪,那丫头对谁都和顺,就只会拿我撒气。”

    自谦将碗中剩酒一饮而尽,起身笑道:“那是我如玉妹妹亲可您才是,您老只怕是在心底偷着乐吧。”

    单仁呷了口酒,笑道:“快去吧,晚了那丫头说不定连你也恼上了。”

    自谦打趣道:“这黑锅咱可不背,到时如玉妹妹恼谁还不一定呢。”再又想起单如玉秀目圆瞪的模样,也是一阵无奈,哪里还敢耽搁半分,便急忙去了。

    却说,单如玉下了学堂,忙将静安拉过一旁,笑道:“先生,我表哥今日来接我,不如您同我去见上一回怎样?”

    静安略一寻思,就点头笑道:“也好,倒要瞧瞧是怎般的男儿,能与我和上恁般一阕“钗头凤”来。”

    而单如玉却也不禁有些担忧,便难为情的嘱咐道:“先生,我表哥相貌丑陋,还望到时莫要惊怪才是。”

    静安立时明白,她是担心自己反应过激,从而伤了表哥的自尊,不免也对单如玉刮目相看起来。能将相貌如此看淡的女儿家,倒不失为一桩美德,遂郑重点头。

    这般,待两人刚走出学堂,不想单如玉却被人叫住,抬眼一瞧,登时心中“突”地一跳,忙向静安抱歉一声,就俏脸晕红的走了过去。

    而静安遂去过一旁,也不免打量了那人几眼,却不由心生疑惑。如此的人物,怎可能是相貌丑陋呢,莫非单如玉的眼界,竟这般之高。

    而此时自谦也赶到了,见刚放得学堂,正暗自庆幸呢,却远远看到,单如玉同一人站在一处。定睛再瞧竟是认识,不禁有些恍然,便放心下来,也没上前打扰,遂转身离去,但如此,却错过了和静安的重逢。正是:

    人在咫尺却天涯,

    魂梦空怀终虚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