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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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农桑

    只是,庆祝的夜晚再长,也总有天亮的时刻。当从美梦中醒来后,士卒们无一不感到震惊与遗憾。

    回去的道路显得比来时长的多,尽管汉军依旧秩序井然,但是气氛低沉,除了行军的声响,静地可怕。

    行不过十日,魏延部将飞马来报,道:“张郃领兵来追,被伏兵射死,魏军不敢追击,已经退去。”秦统听得射杀张郃,总算出了一口气,心里稍舒,丞相却似是无悲无喜,点头让部将自去休息。

    直至汉中,见到李严,秦统觉得事情似乎不太对劲起来。

    李严直直从屋外走来,也不请罪,只是吃惊道:“粮草充足,丞相大军为何返回?”,可是他的神情又明明在躲闪,身形又有瑟缩之意,似乎是在害怕。

    丞相表情略一迟疑,转而明了,又被愤怒所盖:“李严!有汝当时的书信在此,汝还想假装不知?”

    这时,杨仪匆匆赶来,报道:“丞相,李严上书说丞相撤军是为了诱敌深入,如今朝中来信询问战况。”

    李严见无可辩驳,只能跪下请求饶恕道:“丞相,粮草确实难以为继,是我……权欲熏心,妄图瓦解丞相军心,故此……”

    丞相走到李严面前,用扇指着他:“李正方,你我当时同为托孤之臣,我知汝一向记恨我独揽大权,我始终想着尽管你我有嫌隙,但皆有扶保汉室之心,没想到汝如今竟不仅贻误粮饷、还假传军情,妄图欺上瞒下。”

    李严羞愧难当,只是低低的伏于地上。

    丞相长叹一声:“我纵然恼怒,但汝更应该对不起的是那些出征的将士们。我向来不因自己喜恶加罪于人,你既已认罪,明日便会有囚车将你押回成都,会同有司论罪。如果你还念及当年先帝知遇之恩,万万不要再隐瞒了。”

    第二日,大军即将开拔,李严赤裸上身,背负藤条,满眼含泪,跪在营门口。见到整齐列队的士卒,与身后的汉旗,他向着中军最后行了一礼,道:“将士们,是我李严误国误民,有负丞相所托……严无面目再见你们。”

    后经有司定罪及众官联合上书弹劾,李严被废为庶民,迁至梓潼郡。不论多么不甘,第四次北伐就此结束。

    在总结的会议之上,长史蒋琬汇报道:“蜀中目前登记在册的兵员十三余万,户二十八万,吏四万余,男女人口九十八万余,相较建兴五年,人口减少二万,尽管得到南方税赋补充,也并未增加赋税,但需供养的军吏过多,民众压力也比较大。不过随着这些年水利设施及各地道路修建,又鼓励开垦荒地,粮食产量增加不少,汉中最多时有十二万军属军屯,只需一年就能完成下次北伐的军粮筹备。”

    参军杨仪对军队情况进行总结:“士卒虽历操练,但是久经战事,确实已经疲惫。战甲武器等也有不少破损缺失。”

    丞相听完众人汇报,道:“确实是我操之过急了,先帝在时,常念民力之维艰,夫成大事必以人为本。从即日起,更要重视劝课农桑,养育牲畜,汉中休甲屯田,农闲时教导操练。”

    第二日因为没有例行朝会,丞相便与侍中董允,长史蒋琬至宫中向皇帝阐述此计划,并汇报此次北伐情况。

    皇帝虽端坐,但是眼神空洞,听完便点头道是。

    公事已毕,丞相便问出征前寄来的《汉书》可曾看过。

    皇帝支支吾吾道:“额相父啊,我略看了一看。”

    董允是在宫中统领宿卫军,常常督导皇帝,又是个直性子,直接道:“圣上好像还未曾翻开过。”

    小皇帝素来怕董允得很,也不敢还嘴,只低下头偷偷看丞相的脸色。

    丞相叹口气道:“陛下,臣从前已经给你抄过《管子》《六韬》等书,这些是为让陛下了解法家之术,懂得权谋之术。先帝尚在之时,就常常说要让陛下多读《汉书》,是因为《汉书》记载了帝王的仁义之道,是大道也,陛下应该多读。陛下已经及冠,更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不能人云亦云。”

    说罢从董允手中接过《文帝本级》在皇帝面前翻开,道:“我今日问起,就是想为陛下讲这一节。”

    刘禅见丞相并未生气,也觉得甚是愧疚,凑到相父跟前细听丞相讲解。

    丞相的声音沉稳而温和道:“文帝将自己视作民之父母,见到春风和畅,万物复苏之乐,就想到百姓中多有鳏、寡、孤、独、穷困之人挣扎在死亡边缘;见日有偏食,也会反思自己的过错,减省役赋以方便人民,减少宫中侍从,让大臣们直言自己的过失。又亲自领人耕种,来提供宫中祭祀的粮食,为天下表率。我如今与陛下讨论屯田之事,就是希望陛下也能劝农知农,爱护百姓,如此臣也能安心了。”

    刘禅连连点头:“相父说的,我都记下了,相父奔波辛苦,赶紧回去休息吧,我前些日子得到一批蜀锦甚好,一会儿都送到相父府上。”

    董允又行了个礼道:“陛下,臣还有一事,陛下前日想要招选民间女子充实后宫,臣认为不妥,古者认为天子后妃之数不过十二,如今陛下已具,不宜再增。”

    刘禅见丞相看向自己,赶紧道:“是我一时兴起,不招不招,董爱卿说的在理。”几人便行礼告退。

    成都渐渐有了秋意。

    秦昭虚岁已经七岁,赵元也正欲找个老师教秦昭武艺及诗书,秦统武艺甚好,只是常年不在成都,其他将军也大多军务繁忙,赵元也很是为难,小福问道:“小姐你看赵广将军如何?”。

    赵广是赵云将军的次子,今年才十七岁,比他哥哥赵统小了五岁。赵云将军已经离世近三年,长子赵统继承了父亲的爵位,而次子年级太小,故只封了牙门将。

    赵统性格忠厚,武艺也并不好,因此常常寡言少语。赵广倒学得一套好枪法,性格与老将军也颇为相似。

    秦统在赵将军的丧礼之上与赵广结识,彼时秦统刚刚来到蜀国一年。赵老将军武艺高强,秦统早有闻名,见面之后,又见他对上下将士都谦逊有礼,对有才能的年轻人处处照拂,行军打仗更是不顾年事已高,奋力拼杀,秦统被深深折服。

    因此在丧礼之时,秦统和赵元见老将军府上清简朴素,赵将军夫人又早逝,只有两个着孝服的孩子哀哀哭泣,大的才不过刚刚及冠的模样,心中甚是不忍。

    后来赵广与秦统熟识后,便常被邀来府上一同练武,赵元见赵广练武服已经有破损,想必是府上没有女眷,便常常和秦统的衣服一同帮忙缝补缝补。

    赵广年纪还小但很是守礼,秦统不在府中时从不进门,每次小福将衣服交给他总是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多谢福姐姐和嫂子”,然后过几日就会悄悄在府门口放上一些吃食。

    赵元正想清他来当秦昭的武术老师,与秦统一商量,秦统也觉得甚好,便认真教秦昭写了拜师贴,寄给了赵府。

    赵广过了一日就回信说自己非常愿意,只是自己技艺疏浅,怕没法教好秦昭。

    秦统一看信便道:“这孩子太过谦虚了,他的枪法和我不相上下。”

    赵元笑道:“想必这孩子也是担心和秦昭合不来,又因为和你关系好,拉不下脸教育昭儿。”

    秦统点头道:“还是娥英想的周全,不如我们带着昭儿上门拜访?”

    两人既定,便写书给赵广,择了秦统休沐的日子到了赵府上。

    赵府上难得有客人来往,兄弟俩又尚未娶妻,至今摆设和三年之前都没有很大区别。因为丞相以身作则,蜀中官吏少有奢侈铺张之风,赵老将军在时就是其中的典范。如今二子也是如此,退回了陛下抚恤的财帛,只领着二人当官的俸禄。

    府中只有赵广一人,已经早在庭中等候,赵元见他穿一身箭袖白布长袍,身形还显得单薄,但是身材比之前高了不少,已经有了少年将军的样子。

    赵广显得有些紧张,行礼道:“秦兄,嫂子,广恭候多时了。”

    秦统赶紧扶住,回礼道:“不必拘束。”

    秦昭只是打量着赵广,赵元赶紧推推秦昭让她行礼。

    赵广摆手表示不必,请他们一家到堂中坐下。

    秦统开口道:“广弟,小女已经七岁,好习武事,但我常年出征在外,不能在身边教导,故此我与夫人商议,不知道广弟能否稍稍指点小女一二。”

    赵广看着眼神桀骜的秦昭,不好意思道:“秦兄,我从未带过孩子,这……”

    赵元拉过秦昭笑道:“广弟,嫂嫂教你怎样带她。”

    赵元拉着二人来到庭院中,秦昭眼睛一亮,已经捡了一根树枝摆出了起手式,赵广眼神询问。

    秦统笑道:“放开比试,有我在呢”,赵广于是将木棍头部包上一块布,也架起招式。

    赵广枪出如龙,枪头星星点点,如仙女散花。他的枪法已经成了体系,招式严整,滴水不漏。秦昭开始常有一些奇袭的招数,渐渐体力不支,只能勉强应付,但是依然咬牙坚持,汗水浸透衣裳。最终,赵广一招回马枪直指秦昭咽喉,秦统腿一软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赵广赶紧扔下枪,上前道:“得罪了”

    秦昭眼神满是佩服,拉着赵广的衣袖,行了一个标准的拜师礼:“师傅好”,赵广也觉得这个小姑娘性子坚韧,心中也很是喜欢,赶紧扶起她,笑着摸了摸她汗津津的脑门。

    赵元过来递给二人擦汗的手巾,也笑道:“昭儿性子直的很,广弟就尽管这样教育她。”

    赵广哭笑不得:“确实和秦兄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赵元哈哈大笑,笑得秦统在练武场另一侧投来疑惑的神情。

    秦统蹲在秦昭跟前,道:“昭儿,这下服气了?”

    秦昭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秦统嘱咐到:“既然认了师傅,就要踏踏实实地一日日练下去,练武是很辛苦的,不可以半途而废明白吗。”

    秦昭重重点头,眼神明亮而坚定:“爹爹,我会的。”

    回家路上,秦统与赵元又带秦昭到城外的田地上看看,按照秦统的品级,他被分配了二十顷田地,但秦统知道蜀中官吏众多,自耕农的田地本来就少,便以丞相家中也不过十五顷田地推辞,只留下了十顷田地。秦统一家的吃穿用度主要就从这些田地而来。

    因为丞相一直倡导种桑养蚕,赵元便也让佃户也把其中的两顷种上桑树,今年天气不错,小福也在田里帮忙。秦昭冲过去过去,喊:“福姨!”,到了跟前,才看清小福手里拿的竹匾,吓得一跳:“虫子!”

    小福和农妇笑得直不起腰,小福道:“这些是蚕宝宝,等吃了叶子,就会吐出丝来,可以做成衣裳的。”

    秦昭慢慢探出头去看,见白白胖胖的蚕沙沙地咬着桑叶,好像也不是那么吓人了。

    赵元已经和佃户主聊完今年的收成,和秦统一起走过来。赵元拉着秦昭的小手去看农妇们采摘桑叶,说道:“昭儿过年穿的那件锦袍要用六两蚕丝,就要用到三四颗桑树一整年的叶子,这些叶子养出的蚕丝还要织工阿姨清洗,梳理,才能纺成锦缎。所以娘不让你练武时穿是有原因的,就算你穿坏了咱家也不是买不起第二条,只是这样多的物力人力不应该被浪费了,昭儿说对吗”秦昭不好意思地点头称是。

    秦统站在高高的田埂上,看着围绕这成都城的金黄的田地,与山脚山坡上错落的绿色桑田,心里感叹,无论看多少次,丰收的场景总让人心情愉快。倘若有一日收复了长安,天下安定,想必普天之下的百姓都能在秋天露出笑容,多么让人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