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率先到了一处所在勒缰下马，示意林立牵马步行。林立不明就里，但见他胸有成竹只好随行。

    不多时，远处传来几声虫鸣，林立起初并未在意，不料那虫鸣再次响起时已在左近，林立正觉奇怪：“寒冬腊月里怎么这虫儿叫声如此清亮？”

    正想着，见无梦一抬手将骨笛放在唇边，随即发出几声鸟鸣呼应。

    那虫鸣果然即止，少倾，从密林内闪出两人一左一右站定，左侧那人声音低沉，问道：“何人？”

    无梦从容答道：“玄鹤。”

    “秘符？”

    无梦从袖中将一张似锦似绢之物拿出展在两人面前，那两人边看，无梦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道：“这么冷的天儿，辛苦二位兄弟啊。”

    “唉，”那人见秘符无异，便将手揣起来，随口搭道：“不比你们呀，天南海北的四处跑吃过喝过，我们就守着这巴掌大点儿地儿。”

    无梦收好秘符应道：“明儿回来，还是这条道儿，准给哥儿俩带壶好酒。”

    “哈哈，都是为了国家嘛。”那人听了高兴，一仰脖，示意无梦二人通行。

    无梦点头正要上马，右侧那人忽尖声问道：“这是哪位？”拿手一指林立。

    不等林立张口，无梦便道：“自己人。”说罢翻身上马。

    那尖嗓人跨出一步，拦住道：“可有秘符？”

    无梦笑道：“他还不够格儿呢，办完这件大事提了级，到时大家都有赏。可若是耽误了……”

    那人听了不知如何是好，看向先前那人。

    先前那人低沉着道：“也别难为兄弟，即是自己人，总要对个切口。”

    无梦道：“那是自然，方才那鸣声便是我兄弟所发。”

    尖嗓子道：“我可没瞅见呢。”

    “怎么没见？”无梦在马上厉声道：“若误了事，你如何担待！”

    “哼。”那人无言以对，却仍是拦着路不肯退让。

    无梦一面斥责，一面思量着一鼓作气冲出去，谅他们也追赶不上。

    双方正僵持着，林立忽然恭恭敬敬地下马，赔笑道：“这位哥哥说的在理，天寒地冻的都不容易。”说罢便将骨笛取出放在唇边，只听一声鸟鸣轻响，与方才无梦所发之声无异。

    原先那低沉嗓子的正想找个台阶下，若把人得罪了，那顿酒可就泡汤了。便连连道：“行了行了，办正事去吧，快去快回。”说着，拉了那尖嗓的让到一旁。

    林立这才上马，回首道：“回见！”一扬鞭，随无梦扬长而去。

    ……

    行出十几里地，无梦方出声问道：“你怎么会使那骨笛？”

    林立心系求药之事，随口应道：“快赶路吧，到了灵山告诉你。”

    无梦却得意道：“你来看看这是哪里。”说罢快马疾驰。

    林立闻言紧随其后，穿过一片树林，竟到了条宽敞大路之上。

    林立回首一看，原来二人已从半山腰间穿过，若照着大路走，非得行上两个时辰不可，如今却只用了半个时辰，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有条近路！”

    无梦便勒马徐行，一扬首道：“没骗你吧？”

    林立这才放下心来，坦然道：“先前还怕你在说大话呢，原来是我杞人忧天啦。”见无梦没有责怪的意思，林立又追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条近路的？那俩人又是谁？”

    无梦一扭脸，不答反问道：“你还没说怎么会使骨笛呢？”

    林立见状，故意卖关子道：“那有什么难了？”

    无梦摇头道：“不对。你说过从没见过那骨笛的，岂有无师自通的道理？”

    林立嬉笑道：“不如你来猜猜？若猜得出……”

    “除非……”无梦自言自语道：“你骗我，你是楚国人？”

    林立哈哈大笑，随口接道：“对呀。”

    一回头，却见无梦早已勒马停住。月光下，见他收敛笑容，按剑在手，眼光颇为冷峻。

    林立这才知道玩笑说大了，立即返回解释道：“我才不是楚国人，和你开玩笑的，你看。”说罢张开手掌，却见林立指尖夹着骨笛，掌心里却藏着一支银哨。

    无梦疑道：“是这个发出的声音？”

    林立点点头，将银哨放在唇边轻轻吹响，无梦大感诧异，那银哨所发鸟鸣声竟与骨笛之声颇为相似。

    无梦见林立哨音婉转动听，索性将骨笛拿出，莺莺燕燕的与林立合奏一番。二人所奏之声忽而悠扬忽而雀跃，月光之下，两个少年会心一笑，忽觉如此自在逍遥，彼此竟似觅得知音般，虽是随性所至，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林立正奏得尽兴，忽见无梦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半含笑处星眼含光，不由得看得呆了，忽然想起：“那天柯儿女扮男装，难道无梦也……”想要询问却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张着嘴，发不出声来。

    见林立停下，无梦方跟着放下骨笛，道：“咱二人合奏对比之下，两个音色果然有些差异，”却意犹未尽般，仍念着合奏之事，忽童心大发道：“不如咱们想个法子，也用这银哨、骨笛做个暗语怎样？”

    林立闻言，拍手称妙，立即想到和雷鹰之间的密语，道：“我有个法儿，你瞧如何？”

    于是将个中详情说了一二，无梦本是随口一说竟成了真，欣喜异常，问道：“你怎么有这妙法？”

    林立便道：“我有个大哥，人很好，这本是我们之间的联络术语，不过你见了他也定然欢喜，倒也无妨。”

    无梦见林立这样说，便是没拿自己当外人看待，郑重道：“你这样信任我，我也定不负了你，走吧。”

    说着，二人向灵山方向弛去。无梦带林立走的诸多捷径都不在地图之上，一路上二人尽用哨、笛互相应答，果然不久便已抵达灵山脚下。

    ……

    二人从深夜至清晨，从月牙儿高悬在枝丫上到晨光熹微，一路向山顶行去。但见旭日东升，将云雾染成了红霞，二人相视一笑，竟有一种相识许久的感觉。

    林立望着红日出神道：“果然辰时以前就到了，吴兄好厉害。”

    无梦听罢噗嗤一笑，应声道：“吴兄？”

    林立见无梦这般反应已知说错了话，道：“怎么……你不是姓吴吗？伯母说让我唤你‘无梦’……”

    无梦哈哈大笑道，故意嗔道：“亏我还道你是老朋友了，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林立方悟道：“是了，你名叫‘无梦’。”

    无梦点头道：“不错。我爹爹说，世上好梦也分三等，第三等是美梦，第二等是清梦，最上等嘛，你道是什么？”

    林立眼睛一转，笑道：“自然是‘无梦’了。”

    无梦得意道：“哈哈，孺子可教。正所谓：‘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所以古时候的真人，睡觉不做梦，醒来也不发愁，吃东西不求精美，呼吸则很深沉。”

    林立忽想起“天地剑法”有云：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便道：“好名字。”

    无梦反道：“你说说看，怎生好法？”

    林立道：“以前我只用喉咙呼吸，但修炼内功时，呼吸可以一直通到脚底，那一瞬间就像是人与自然合一。

    “教我这法子的老前辈说过，若真正做到天人合一，就好像登高也不发抖，下水也不湿寒，入火也不燥热，不患得，不患失，不后悔，不自得，一切坦然自若，正与你所说‘无梦’一样。

    “我想你爹爹定是希望你可以达到与自然相通的境界。”

    无梦听了拍手道：“果真这样神奇？我定要见见你说的那位老前辈。”

    林立见无梦在朝阳映衬下粉腮红润得似个女孩儿，不觉得脸红地问道：“你娘叫你‘梦儿’……你……”

    无梦听闻侧过头来瞧着林立，两人眼光相视，林立心下竟慌张起来。

    无梦问道：“干什么支支吾吾的？”

    林立忙摇摇头道：“没事。”

    无梦见林立这样子，忽然笑道：“你看看你呀，脸红得像个女孩子！”

    林立没想到本来是自己要说的话，反被无梦拿来打趣，脱口道：“太阳照得嘛，有什么好奇怪？你也是呀！”

    说罢才自言自语道：“原来我们一样。”对无梦坦然道：“走吧，我们瞧瞧那灵丹妙药去。”

    ……

    依蓬鹊先生所说，二人寻到求药之路，本想卢生隐世已久难以寻找，不料半个时辰内就已遇见两三伙求药人。

    无梦拦下一人问道：“大哥，可是去求仙问药的？”

    那人道：“是啊，到这里的可不都是嘛。”那人看了看二人，道：“你们头一次来吧，可有准备？”

    二人忙问：“准备什么？”

    那人道：“即是如此，还是回吧。”

    原来卢生寻了不少仙丹灵药，便立了规矩，要求药之人用绝世宝物换取，普通金银财宝再多也是无用。

    无梦轻声道：“呵，如今他也要过过始皇帝的瘾了。”

    林立想了想，道：“无妨，我这对弓箭便是宝物。”当下将龙骨弓、凤翼箭解了下来。

    两人初见面时已是夜晚，一路上匆匆忙忙，此时无梦方仔细看了林立——年纪约莫十六七岁，身姿挺拔，面庞俊秀，胯下金跃骏马英姿，更显得少年意气风发。

    又细细看了一遍弓箭，无梦笑道：“宝马良弓，林大侠好威风呐。”

    林立笑道：“别一口一个‘林大侠’，让人听了笑话，你叫我‘林大哥’吧。”

    无梦却拿手划着脸道：“羞不羞？你我一般年龄，干嘛你是大哥？。”

    林立毕竟少年气盛，争道：“我比你高。”

    无梦则不服气道：“那算什么，谁本事大谁是大哥。”

    “怎么算本事大？”

    “嗯……这样吧，今日谁求到灵药，谁就是本事大，谁就是大哥。”

    “好！”

    二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已到了一处山间别院。

    正要迈步进门，忽闻一阵哭闹声，一个老汉正被推搡出院外，眼看老汉一个踉跄便要摔出去，林立抢上一把扶住了，道：“干嘛欺负人？”

    门卫道：“哼，拿这种货色还想来换药？真是笑话，外边待着吧。”说罢扭脸回到院内。

    林立见老汉怀里抱着一个木盒，层层包裹着，那老汉感谢林立相助，便道：“这是我家祖传的宝物，竟过不了初选，唉，我那孙儿还等着药救命呢……”说着留下两行老泪。

    无梦见院外被轰赶出来的人数众多，便走过去问道：“既然你们入不得内，为何都不走呢？”

    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说，只有世间罕见的宝物方过得了初选、复选，最终真正有换药资格的也不过十人，其余则被拒之门外。可是，这十人里有些人并非真为求药而来，倘若这种人求到药，说不定再出来与大家换宝或者换钱。

    无梦奇道：“既然将稀世珍宝都换了药去，何必再出来换其他宝物？”无梦想这些院外人的宝物自然没有院内人的贵重，不明白其中道理。

    那老汉道：“你有所不知，那卢先生只选他喜爱的，至于价值几何并不在意，所以门外还是有不少价值连城的宝贝，只是他不爱。”

    林立道：“糟糕，卢生是文博士，我这对弓箭他是一定不爱的了。”

    无梦忙问：“那还有没有别的？”

    林立摇摇头，道：“咱们习武之人，除了武器盔甲，还哪有什么值钱的宝贝……”

    不料无梦却哈哈一笑，道：“好呀，那么你可做不成‘大哥’了。”

    林立白一眼无梦，气道：“这当口，还有心说笑？”正说着，忽然喜道：“有了！”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碧玉，正是那日公主刘乐送给他的平安符。林立递给无梦道：“你是大户人家，想必懂这个，看看如何？”

    无梦虽表面不悦，仍接下仔细瞧了，道：“到是润得很，雕刻也极精细，只可惜……”

    林立忙问：“怎么？”

    无梦挑眉一笑，问道：“哪家小姐给你的，定情之物吗？”

    林立一愣，道：“哪里话，是个朋友送的罢了。”

    无梦叹口气，道：“唉，那小姐要是知道你用她送的东西去换药，只怕要伤心难过咯。”

    林立好笑道：“都说了只是个朋友，快别取笑我了，这个到底行不行？”

    无梦摇摇头，撇嘴道：“刻了你的名字，你们两人之间自然是无价宝，可是在别人那里可就不值钱咯。”说罢嬉笑着，还给林立。

    林立正心下踌躇间，一人摇着把羽扇走了过来，轻声道：“兄台，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