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环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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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姐妹与职责

    阿莉雅.安柏看着甲板上渐渐远去的格雷,眼睛不由得有些发酸,抬手用力揉了揉后,便要转身离开。

    “阿莉雅。”姐姐温莎.安柏唤道,她的眼窝也是红红的,像只兔子一样,“不再多待一会吗?”

    “有什么好待的。”阿莉雅冷冷一笑,“父亲走了、他走了、切库都跟着他一起去了……这个家早就没了。”她的心上一痛,却又觉着分外爽快,不知是在报复他人,还是在惩罚自己。“我告诉你,在切库回来前,我也是要走的,我才不想留在这种地方……”

    温莎跟了上来。阿莉雅侧头偷看,自己的这位姐姐颔着首、擒着泪,明明亦步亦趋着,却还时不时望向港口方向。阿莉雅可以理解她,今日天还未亮,大哥劳伦特便收到了领民的急切请求,当时睡不着的她正猫在议事厅门外,听得一清二楚——说是有一只神秘的野兽捣毁了领民的田地——劳伦特便只好立刻赶往赤峡领的另一侧处理突发事态……连自己弟弟出行的大事都未能亲自送别。

    如果她们都不去,那格雷得多孤独多伤心?

    ‘明明以后都可能再也见不到了……’阿莉雅不由得咬紧嘴唇,却又想起了母亲的话语,‘淑女是不能这样的,’心又开始痛了,‘我才不想当什么该死的淑女。’她如此想着,却还是放过了自己的嘴唇。

    “阿莉雅,你不要怪兄长。”温莎小心翼翼地劝到,“他也有他的责任。”

    她们走到了红树堡前,阿莉雅却不愿踏入这沉闷的墓室,‘我们一家人都埋在了这里,我亲爱的姐姐。’她带头绕去了红树堡后方的空地,那里是锻炼士卒的地方,也是父亲教导兄弟的地方。

    “我没你这么好心,温莎。”阿莉雅知道,她的姐姐在心疼劳伦特和格雷,但谁又来心疼自己和姐姐呢?“责任这种东西,可不是只有劳伦特有……你姑且记住吧,你有我也有,谁也逃不走。”她一边发泄着不安,一边打量着这里——地上的白沙砾是从海边掏来的,几个木桩为骨、稻草填充的桩人立在一侧,另一侧则是武器架子,上面基本是空的,只放有几把小尺寸的木剑,‘真正的刀剑都在红树堡中。’阿莉雅拿起了一把木剑,猜测着劳伦特或格雷有没有用过它。

    “阿莉雅,你要干什么?”温莎的语气听起来忧心忡忡,阿莉雅却毫不在意,她回忆着切库的示范、父亲的教导、兄弟的错误——“眼睛要盯住目标,心态要振奋身体”——她用力地挥动木剑,仅仅一下便拉扯得臂膀肌肉酸痛——“握剑的手不要僵硬,迈动的双脚不要迟疑”——脚下往前挪了几步,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停止,剑尖一下就砸在了地上,震得木剑跳将出去。

    “我说了,我要离开这里。”阿莉雅又拾起那木剑,空挥的动作一板一眼,“那么,我就必须先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喘息夹杂着汗水,几分痛苦又有几分疲惫。

    “保护自己……”温莎喃喃念着,阿莉雅没功夫去注意她的表情,却听见她问道,“保护妇孺不是骑士们的职责吗?”

    “谁说……”阿莉雅咽下口唾沫,她有些喘不上气来,“女人不能当骑士……”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诚实、公正、灵性,八大美德可不分男女。

    “可是女人去当了骑士,谁去作女红、谁去养孩子呢……”

    阿莉雅听不下去了,她停下动作,看向自己的姐姐,一字一顿地声明道,“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干!”那些该死的女红和绕口的礼赞诗就交给那些愿意折磨自己的女人学吧,她自有自己的抉择,“你就呆在那冷清的家里当你的千金小姐去,等着以后被劳伦特卖给外头的陌生人!”

    恐惧和羞辱一定伤到了温莎的心,阿莉雅可以看见,那漂亮的小脸蛋被她主人的眼泪所沾湿。温莎逃开了。

    ‘我说得没错!’阿莉雅把木剑狠狠地砍向桩人,那弹起的钝器却砸在了自己的脸上,砸得鼻梁生疼,又湿润润地流出血来,‘我们早晚会被卖掉换钱!就跟格雷一样!’她把剑扔到了一旁,一屁股坐倒在地,淌着眼泪、擦着鼻血,死咬着牙关低声呜咽,‘我都听到了一切!’

    今日的早些时候,草丛中的鸣虫还未休息,伏在木门外的她不仅仅听见了领民的请求,也听见了弗伦多的建议——“大人,您需要早作打算,我们不知切克拉皮何时会来……”——劳伦特的声音满是愤怒与不堪——“我才刚送走我的一个弟弟!你现在又要我去送走一个妹妹!”——但声音的大小亦无法改变残酷的困境——“他是酷夏岛总督,他的麾下有赤峡领最强大的舰队与士卒,我们不能失去他……”

    劳伦特沉默了。‘兄长,’那是阿莉雅最后一次称呼他为兄长,哪怕只是在心中,‘求求你……’

    “我又要如何对她们开这个口,我又有何颜面去见父亲母亲……”

    “大人,您的父亲是安柏伯爵,是赤峡领的领主,他会理解您保护家族荣誉与传承的决心。”弗伦多的话语听起来充满理性与恶毒,“至于您的妹妹,我的建议是先不要告诉她们,等切克拉皮和您会晤完毕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你要我欺瞒我的妹妹?”“如果这么做可以保住安柏家族,我会求您务必如此。”“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你。”“请务必等到局势稳妥时,再行此事……”

    ‘那该死的切克拉皮可是一位海民,而他的岁数更是足以当我的爷爷。’阿莉雅擦干了眼泪,‘我绝不坐以待毙。’但她的身体正高呼着量力而为,直到此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指骨与手腕都在隐隐作痛,连剑柄也握不紧了,连剑刃也舞不动了。

    阿莉雅突然想起她的父亲,有一次他抽出时间在这里教导劳伦特和格雷,矮矮的格雷根本不会打斗,连姿势都走了形。

    “母亲,格雷是不是当不了骑士?”偷看的阿莉雅问向旁观的母亲,“我觉得我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阿莉雅想要当骑士?”母亲不愧是母亲,她读懂了女儿的心思,“但骑士不是只会舞刀弄剑的,”温柔的笑容明媚得如同阳光,阿莉雅喜欢那样的母亲,“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诚实、公正、灵性,骑士首先要学会保护他所爱的人。”

    ‘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阿莉雅站起了身,偷偷摸进红树堡,‘骑士首先要学会保护他所爱的人……’在红树堡的二楼里,有着一个小小的房间,小小的房间里有着一个小小的摇篮,小小的卡蒙正躺在那里。

    ‘他是我的弟弟。’阿莉雅告诉着自己,但眼前的这个小东西皱巴巴的、光秃秃的,既没有父亲的强壮,亦没有母亲的美丽,‘虽然我也没有。’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婴儿的小手,他的手是那么的小,那么的白,又是那么的软,好似随时都会融化的雪花。自然,阿莉雅从未去过北方,她也从未见过雪花。

    “你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阿莉雅对他轻声诉说,“总是令人担心你有一天也会融化在火里。”

    “燃烧的”卡蒙.安巴鲁特,作为建造了红树堡的伟大人物,他昔日亦被冠以“建造者”的美名。‘可惜,晚年不祥。’阿莉雅听父亲讲过那个故事,卡蒙自小执迷于古籍与秘闻,传闻他曾在红树堡中建立了一个“会移动的密室”,他将多年的珍爱收藏其中,更有传闻说,卡蒙本人通过多年的钻研,掌握了魔法的奥秘,能够呼唤汐流的变道与海风的转向,也借此在赤峡大战中,帮助安巴鲁特舰队一反劣势,击败了海民之王维克波耶斯。

    但在晚年经历丧子之痛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卡蒙.安巴鲁特变得越发暴躁易怒,并彻底割舍了与外界的交际,一股脑地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多年也未与他人交谈。领民们常常看见,他在暴雨将至、电闪雷鸣之时匆匆赶往海边,亦听见过他在深夜登上高处后的怪异吟咏。最后卡蒙.安巴鲁特彻底发了疯,他将自己锁在卧室中,并一把火点燃了赫赫有名的“红树堡烈焰”。

    小卡蒙的小小手一把握住了阿莉雅的手指,眨巴嘴间双眼却睁不开一点,“冕主在上,我的小卡蒙,”阿莉雅祈祷着、祝福着,“我不希望你去建造红树堡,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地长大、开开心心地生活。”

    ‘骑士首先要学会保护他所爱的人。’阿莉雅安静地离开了房间,她想要去找温莎,当面向对方道歉,‘我不该那样说你,姐姐……我不该伤你心的,姐姐……我永远爱你,姐姐……’

    红树堡中没有她的身影、后方的练习场上也没有她的踪迹,阿莉雅穿过排屋间的小道,踏过泥泞的水洼,她突然听见了温莎的声音——“我们不该这样……”

    阿莉雅拨开灌木的枝叶,却又听到了陌生的声音。

    “温莎,我爱你……”

    这样的画面映入了眼中——

    温莎.安柏倒在男人的怀中,泪眼朦胧地献上了她的贞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