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宇宙Hasto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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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唐姐的故事

    这天下午,狐狸忽然来了。

    我和它对视了,不知道多久。

    之后它又来了一次,不陌生的感觉,在花园里溜达着。

    我继续写字,互不打扰。

    人们常说狐狸狡猾,但于灵性研究的人而言,狐狸代表智慧和至死忠贞的爱情。一对狐狸,至死相伴。这个故事是爱丽丝小姐告诉我的,关于她的故事,和我的连接,以及于我的震撼都很强烈,以至于我似乎要在下一本书里,才能够期待叙述完整那个关于“我是谁”的穿越千年的故事。但此刻,还是要谢谢爱丽丝小姐,她让我想起花园里的小狐狸无声又深情的凝视,无法言说但希望你都懂。

    我在客栈里一直听故事,写故事,偶尔念故事,讲故事。有人会问,“Haha你相信这些故事吗?你不担心有人讲的故事都是在骗人吗?”

    我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一个故事,是我身边的一个真实故事。

    我生活在欧洲,我身边有一位华人的阿姨,在这里就称呼她为图女士吧。本来应该称呼她为某太太的,但是当我们认识的时候,她已经从一个男人的户口簿上被分离了出来,从太太的身份,恢复到了自己的女士身份。而这个时候她65岁,却用了50年,从小姐变成太太,最后又成为女士。

    当我得知她离婚的消息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人们都在讨论着,为什么会有人要在将近晚年的时候一拍两散,好像用一辈子来否定了自己。

    图女士把自己封锁在欧洲的小公寓里,各个角落都塞满了书籍杂物,异常拥挤。就连她睡的大床都是只留下窄窄的一小条,仅够睡觉,似乎都不够翻身的空间。杂物上几乎都积着厚厚的灰尘。图女士的公寓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定格了。

    但却像是定格在了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时候孩子还小,先生还在奋力向上。一家人在期待着蒸蒸日上。而此刻,被定格在97年的日历,还有一系列陈旧的摆设。都会让人不禁疑惑,65岁才成为单身,为什么公寓却是被封尘在了几十年前呢?

    到底是爱情先死了?想留住爱情来过的样子?

    还是婚姻先死了?想留住记忆里的家的样子呢?

    可是,那个先离开的人,嚷着“不想至死都没有爱过”,他又是多渴望起死回生的人生啊?

    各中复杂,也许够听图女士和我讲上一段时间了吧,毕竟那是半个世纪的串联。

    但当下,图女士已经开始尝试走在自己的新节奏里了。

    然而命运似乎就是这样,越是淋着雨的人,越要在森林里迷路……

    我和她互动不多,但是从她发的状态,却明显能感觉到,她细微末节的变化。她不再总是只发花鸟照片,而是会发很多的诗歌,散文,且多是与爱情有关。那是一种情愫在发生改变了。于是有一天,我非常淘气的问了她一下:“您是不是谈恋爱啦?”

    她发了表情图来,是一朵绽放的粉红色的爱心。

    我也跟随那朵花开的瞬间,笑了。

    “真好,你看,爱情就是样好。”

    “那你们的故事是怎样的呀?”

    我像是感觉到图女士也想和我分享一样,赶紧追了几个问题。

    图女士却给我回了一句话:“那是狐狸与哈士奇的故事。”

    3狐狸与哈士奇的故事

    像是在欧洲单身的很多女性一样,图女士闲来无事,也是主要靠网络来消磨时光。她不可避免的,在网上遇到了一个中年男人。谈吐优雅,照片里看起来也算气质不错,长相周正,说是常在海上作业,所以不能总是在线。但从初识到升温,是每天几乎固定时间出现的嘘寒问暖,还有海阔天空的聊天,偶尔在夜半时分,也有温暖走心的关怀和安稳。日子久了,图女士不可避免的也发生了态度的改变。那颗被半个世纪所凉薄透的心,忽然被网络上那个素昧平生的男人给打动了。温暖如他,体贴如他,图女士在久违的关注里,如获新生。然而男人却还是死死的把握着节奏,出现一段时间,消失一段时间,但不论如何,都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让图女士的心,在期待里焦灼,在对方出现里又绽放。

    这是一场冰与火一样的爱情故事。

    忽然某一天男人一如往常的出现,但语气里却一改常态的温柔,是焦虑是紧急是手足无措。眼见爱人被临时的资金问题搞的痛苦难堪。图女士开始了一次次的转账,一次次。连续下来几个月投入了大概10万欧元。

    于生意人眼里的10欧元,也许是小小数字。但对整天吃冰冻面包的图女士而言,那是她吝啬自己而攒下来的“未来资金”。“未来资金”关于她的毕生愿望。

    她曾在电话里,对那个男人说,“我有一份未来资金。它像是我毕生的备用金。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总是在体会贫瘠,接受匮乏。永远担心,对食物的担忧,对生存的渴求。以至于我们要用一辈子来寻找饱腹感。无论是对爱还是对食物,对人生的追求,一直没有安全感……所以攒下的资金,无关生死,无关生活保障,无关养老。那更像是一份奢侈的愿望备用金。我想去美国看看,但听说那里很多抢劫案。我想去朝鲜看看,总得看看那样的一个国家吧。我还想再去北极看看,听说北极熊宝宝很可爱。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去冰岛看看,极光,总是要看的……哎,一不小心就老了。一辈子好像都待在这个小区,永远去同一家餐厅,同一个超市,买同一个品牌的香肠……我这一辈子……”

    我总是害怕听一位长者这样说话的,“一辈子”。他们似乎总是愿意给一辈子的故事,尝试用一些形容词做一些界定。而我完全不认可这样的一种概括。我宁愿看那些老者们写的家书,传记,也不要再一声长叹里,一阵唏嘘间,试图理解和接受那些情绪。

    但我意识到图女士的这笔未来资金估计就是那10万欧元。转手就帮了那个“骗子”。当下我完全得出结论了:那是个“杀猪盘”。

    我非常替她懊恼,为什么平时那么吝啬对待自己,省吃俭用的人。要分辨不清骗子呢。

    我的情绪化成一些列的问号,发了出去。

    得来的回答却是:“我们曾是一对想一起看看世界的哈士奇。但一只走了,一只还在原地。狐狸来了,却带原地的哈士奇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钱,权当是作了一次环球邮轮了。”

    欺骗,真的总是天衣无缝吗?

    也许从来就没有精美完善的骗局,只有愿意沉沦的善意与爱。

    当我在客栈里分享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一个头像帅气的男人,一直反反复复的出现在房间里。他的头像实在是太阳光帅气,恰到好处的型男既视感,多一分就油腻,少一分又稚气。我想我注意到了,估计其他在场的女人们也应该能注意到他。

    正在我怀疑的时候,他忽然举手上台了。

    开麦的瞬间,他用带这浅浅的中国南方口音,轻笑着问:“所以,你刚刚讲的是杀猪盘的故事,对不对?”

    我本能的狐疑,回应了一句“对啊”。

    他继续淡淡的笑说,“哦,我就是杀猪盘啊。呵呵……”

    他那句轻声的呵呵,太像自嘲,太像嘲笑,非常的轻蔑。以致于让我对这个声音完全没有任何的信任和善意。我也是这么奇怪的人,太对自己的感受忠诚了。

    我从没有从心底那么期盼一个人赶快离开过。

    我很纳闷,但就希望他快走。

    我着急的在线上给几个朋友发信息,“快来,我有点需要帮助。”

    可惜的是,朋友们似乎都在玩在忙,我的信息就像石沉大海了一般,毫无回音。我只能继续一个人扛着,听着。我告诉自己,没问题,我应该可以接受这个故事的程度。

    我的反应很复杂,也没办法梳理,没办法给出任何回应或者引导。

    还好又音乐,音乐一直在流淌。

    我依赖在音乐里,其他人应该倚赖在等待和好奇里。

    新的故事又要开始上场了。

    5杀猪盘来了

    杰克先生的心态似乎远远比我们淡定的多。

    他笑着说:“我是传说中的杀猪盘。我在很多的Club游走,但是几次到龙门客栈,都能听到大家在唱歌和分享故事,我很喜欢这里的气氛。刚刚有一次路过,就听见了Haha讲的这个关于杀猪盘的故事。我第一次,想上来说说我的故事。”

    我的手边忽然传来一条信息,来自房间里的一个小伙伴:他真的说自己是杀猪盘???天啊,我们要怎么办呢?要不要报警?还是脚些男人过来……

    我发觉大家在面对这样明目张胆的坏人剖白,都有些不安甚至惶恐。但是在优雅的矫饰和精美的掩盖面前,却更泰然,哪怕已经进入了陷阱。

    我当下忽然像得到了什么答案,或者什么支持一样。笃定的对房间的小伙伴们说:“我们就听故事,不去辨别真假。如果过度,就当一个剧本杀的游戏吧,如果真的有人需要帮助,那么我们也会选择出手相助。先听听看吧。”

    杰克先生又呵呵的笑了,那是个极其轻蔑的笑声,很低很浅,像是不着痕迹,但还是能被察觉。但杰克先生完全不以为意,他接着就像是轻声耳语一般,以悄悄话的状态讲了他的故事。

    “杀猪盘来了!”

    有人在群里这样发了消息。

    接着一时间不知道是谁Ping了很多人进来。客栈忽然来了很多人。没人打岔,没人打招呼,就只是在安静的等着故事开始。

    我发觉我们竟然那么期待听到一些非常规的故事啊。

    人的猎奇心,到底会把我们托向何处呢?

    6杰克是个职业杀猪盘骗手

    杰克今年24岁,他和所有大学生一样,毕业就失业了。尤其是疫情来了,哪怕一再降低要求,也还是要挣扎在温饱线上。无论是发传单,还是端盘子,都没办法接到了。杰克失业,失恋,对人生完全失望。本来就是靠读书走出山村的自己,在城市多年,似乎再也没办法返回山村了。那是一种带着“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壮志未酬感。杰克被无望的未来消耗着,也在一次次的希望里期待着。就这样,“好运”降临了。

    一个老乡,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我这有个机会。去国外打工,食宿通讯全包。要不要一起?”

    一想到地下室的房租水电煤气燃气电话费单据,杰克立刻应允了下来。

    就这样带着全部的希望,杰克和同乡一起进入了这个跨国集团。

    杰克说:“我现在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周围几乎与世隔绝。但我们人很多,几乎都是被骗来做杀猪盘的。我不能说太久,也不能透露太多。否则我会被关在黑房里,被人用铁棒打。屁股20下,手掌20下。”

    说着,他的信号断了。

    大家都在疑惑着,没人接话。

    我当下也有点担心,怕自己招架不住这样的话题,以及接下来未知的情况。因为在CC,人们的话题以及终止发言人的权力,是我见识过的。话题很容易失控,以及会瞬间引来围观。你永远不知道围观的人之中,是谁,以及有什么样的立场,以及会不会吵架等等。

    正当我的脑海里有点混乱的时候,杰克的麦忽然又开了。他继续用淡淡的语气讲着他的故事。

    杰克:“大家好,我是杀猪盘,专门在网上寻找女性骗钱。我想说,女人啊,真的是很感性,很好骗啊。我的主要目标客户就是25岁到40岁之间的女性。这些女人,真的是很寂寞啊。她们多是高学历,各种大企业的高管,还有心理医生。但她们心里太空虚了。但我们这行也绝对不简单的,我们不只是感情上和她们聊感情,我们每天都需要看很多书啊,新闻啊,我们也是有培训的。得让女人全方位的信任,带一点欣赏,再自愿的一点点沦陷……”

    杰克的话实在太像是独白,那是一种淡淡的悄悄话感。以至于我总觉得自己在偷听一个故事。

    那种窃的感受,是我在其他人讲故事时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我看着默不作声的闭麦的人们,还有房间里越来越多的围观人,恍然原来我们都是那么喜欢玩明明暗暗的游戏。

    我的微信上开始收到小伙伴们的各种信息,有人问“我擦,什么情况?真的假的?”“这他妈得录音取证吧?”“这是不是得报警啊?”

    杰克的话很密集,很连续。

    杰克:“但,其实让我上台来说话的,是因为,我自己竟然在行骗的过程里,爱上了一个大我15岁的女人。3月4日,我在CC上遇到她。起初我只是按照惯例下套,她不算是容易被引领的那种,她需要时间,我就按照计划慢慢进行。这需要耐心和技巧。然而就在我们聊天,分享中,还是互诉了或多多少真实的经历。比如她被丈夫抛弃,以及现在的心态,还有面对感情问题时的理解。她和多数女人一样,人生历练不算多吧。多数离异女人的状态都差不多。我们就凭借这两张头像照片,和照片后的声音,越走越近。我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她。我喜欢她的内心,很温柔,很聪明。她会给我很多很多人生建议。我们聊的很开心,甚至还在线上做了很多次爱。对,就是phonesex。她第一次还很害羞,我闭着眼睛,在黑暗里想象她的身体。她或粗或浅的声音,让我清晰的分辨出,她的身体是如何一点点放松,一点点信任我,一点点跟随着我的简单的描述,渐渐高潮。而我彷佛在这互动里,一次次的到达了前所未有的性体验。当结束的时候,我浑身颤着,衣服上都是汗,精液甚至喷到了脸上。太完美了。就这样我真的陷入了。但不久之后,我的一段没来得及,也没舍得处理的音频,被上级发现了。要命的是,上级给我俩个条选择,要么继续发展炸一票大的,要么立即作废这一单。而且他把我关进了禁闭黑屋,又是一顿铁棍打。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时时刻刻祈祷,她不要找我,不要联系我,不要被发现。而最要命的是,她的资料在我们内部已经曝光了。在我关禁闭的日子,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又派了新人去继续“杀”她。我从来没有那么着急过,也没有那么恨自己,为什么做个杀猪盘,我为什么要行骗。我想了很多很多很多。终于在被关了十五天之后,我终于被放出来了。他们没收了我的通讯设备,只允许我的处理音频资料,我只能悄悄哀求我的一个同乡,借了电话,第一时间给她报了信。我鼓足勇气,顶着所有的不舍,也冒着宁愿她恨我,以后再也不会联系我的风险……和她摊牌了。我说,对不起,我得告诉你,我是个杀猪盘。我曾经真的是职业化操作,我为了骗你钱财,才接近你。但是我真的没想要骗你感情,我是爱你的……我之后忽然语无伦次起来,哭着差不多说了一万的我爱你,对不起。像个复读机。直到他们又一次发现了我在给她报信。又把我一顿毒打,关禁闭屋子。我现在就在等着在期满时间之内做完我的目标额度,我就能出去见她了。我一定要快点出去……”

    这样一段长长的独白结束,没有人开麦说话,我的背景音乐缓缓播放着。

    杰克像是忽然间回过神来,笑问道:“你在放音乐吗?那可不可以请你送给我一首歌呢?”

    我轻声“嗯”了一下。

    杰克就开心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得到了什么奖赏一样。

    我说:“你想听谁的歌?”

    杰克说:“《出现又离开》。”

    演唱者:梁博

    歌声结束,像是说了男人的心声,也像是说了故事的全部。

    每一个未来,都有人在。

    可是,我们,真的相爱过。

    即便明知是欺骗,

    即便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结束。

    即便如此,还是想尝尝“爱”。

    本章节后记:

    当我已经与狐狸小姐熟识,她某天忽然和我说,“其实事情过去很久了,我还是得谢谢你的故事。那天当听说你要在念杀猪盘的故事时,我抓着自己的大腿说,没事,没事,我能行。因为我和故事里的那个阿姨一样,因为想要爱情,甘心被骗。我已经四十岁了,可我还是像少女一样,渴望爱情。”

    说完这些话的狐狸小姐,声音颤抖。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提议,“以后我给你写故事呀,你画画。咱们的书画展,满世界的开。好不好?咱们一起赚钱!”

    她在电话另一端,会笑得花枝乱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