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宇宙Hasto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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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朱莉的故事

    这个故事,原本希望放入上一个章节,归纳为“艳遇”故事。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为它单独开辟一章。这一章的名字就是茱莉女士在故事里说起的。她实在太常说起,以至于当我开始写这篇时,也不自觉地输入了她这句话作标题《我在斯图加特留下一段情》。

    茱莉女士不常来客栈,但是当她得知我在欧洲生活,语气里瞬间就增加了许多的亲切感。但她的语气会从知性的沧桑里,忽转甜蜜又少女。那声音是雀跃的,我在电话这端,也会被那转变之后的语感带出一丝笑意。

    爱情,好真实,任谁都藏不住那欣欣然的喜悦。

    哪怕只是声音。

    某年某月某日,茱莉说了一串异常精准的日期,她说那天,她的父亲去世了。故事从一天开始。她在得知父亲的噩耗后,立即返回了老家中国的鲁城。在为父亲服丧期间,又一次和阔别已久的亲人们见面,包括听年迈的奶奶说着父亲走之前的点点滴滴的事情。茱莉还记得,上一次回鲁城,是和父亲一起,一起听奶奶唠叨。当时自己还和父亲在背后小说奶奶真是可爱,絮絮叨叨的一直重复着多年前的段子,但是每次都像是第一次讲似的。在某个老故事的固定情结里或笑一声,或骂一句,或抹个眼泪。真是的,这一次父亲却着急的离开了。只剩下茱莉自己面对奶奶那些老故事。

    那一段日子结束,父亲终于成了房间里的一张黑白照片了,年迈的奶奶转悠悠的在鲁城的老房子里生活着。茱莉立刻就想离开那座满是记忆的城。

    去哪呢?

    似乎,人生从这一刻开始,

    没了来路,丢了去路。

    只剩过往,却无未来。

    茱莉走在街边的书店,随手翻看着各类书籍。在已经满是电子书籍的时代,那街角的老书店里,还是记忆里陈腐书籍的古旧香味,但却很难再随手抽到某本让自己立即能投入其中,恍然世外的书了。就这样随意的让手指点选着,忽然,就落在了一本关于德国的旅行书上。

    那是一本介绍德国的小书,不像攻略书籍那么简单暴力,又不像旅行手册那样遥远而冰冷。图像和文字穿插,新天鹅堡彷佛就在隔壁旧巷的尽头,科隆大教堂似乎就在公交车的下一站,而法兰克福似乎就是一张机票就能到达而已。

    “对啊,去吧,去德国。就是一张机票而已啊。”

    茱莉这样想着,也这样决定了。

    3第一夜

    再回神,已经置身三万英尺的高空的飞机上,俯视欧洲的大地与山川,云朵与光耀了。

    但在飞机即将着陆的时候,忽然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了飞机要去哪呢?在这里,我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啊。”

    但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买书那日结账时,书店老板附赠的一句话:“德国很安全。”

    于是就这样拄着拐杖,跟随着如沙丁鱼一般的人群下了飞机。

    从法兰克福机场出来。

    “去哪呢?先上机场巴士吧,第一站,就斯图加特吧。”

    又在从机场离开的车上,遇到了一位漂亮的小女生。

    女生在海德堡读书,看茱莉只身一人,在车上聊了几句。

    临行时,女生张了张嘴,好像要嘱咐点什么,但只是说了一句“德国很安全。”

    送别那女学生的背影,茱莉一个人拄着拐杖,拎着行李箱,继续旅途。

    去哪呢总得先想想今天晚上住在哪吧。

    看书上,附近有家旅馆。

    于是茱莉就在路边等待出租车。

    然而此刻,她还不知道,她将等到属于自己命运的专属出租车。

    等待良久,终于缓缓驶来了一辆车。司机是个光头男人,本来坐在车上,但那男人看到茱莉拄着拐杖,就下了车,三下五除二就把茱莉的行李箱全都安放在了车上。

    一路上司机的话少,但却很友善。

    茱莉茫然的看着车窗外的异国风景,那不同于自己生活了半辈子的美国,不同于记忆里的中国鲁城,兜兜转转,急急徐徐,茱莉让风景塞满脑海,等到车子忽然停下。茱莉才意识到已经到达书上写的那家旅馆了。

    茱莉连忙去掏钱包,准备付账,但却还是被昂贵的出租车费给吓了一跳。她有些心惊的问道,怎么会这么贵呢?

    但还是付了钱。

    下车拎着行李箱,步履蹒跚的走进台阶上的老旅馆。但进门却立刻出来了。

    因为第一次来欧洲的茱莉,完全不知道在德国的小旅馆是需要预约的。这样临时走进来,只能吃闭门羹。

    看着一脸落寞,一手拐杖,一手大行李箱,要从台阶上走下来。忽然一只手就冲过来拉走了茱莉的大行李箱,茱莉一看,竟然是刚才那位光头的男人。他竟然没有离开。

    光头男人拎着箱子,扶着茱莉,表情认真的专注在每一个台阶上。那段台阶,让茱莉第一次感觉自己像是一位高贵的公主,每一步,都那么娇贵。

    这时候,茱莉才第一次认真打量了这个光头男人,中等身材,中等身高,普通长相,格子衬衫,牛仔夹克,看起来有点酷酷的。

    男人问茱莉,你是来旅行吗?第一次?

    茱莉点头。

    男人又问,那你打算去哪旅行?

    茱莉笑着摇摇头,转而又说斯图加特吧。

    男人接着问,那要待多久呢?

    茱莉想了想说,两三天吧。

    男人笑笑,接着又提议说:“那我给你当导游吧,然后我带你去一个住处,含早餐,三天,100欧。而且包括刚才的车费。相当于你在离开的时候,再给我50欧元就行了。”

    看着渐渐黑的异国之夜即将来临,自己还在惶恐于住宿和去处,此刻这个提议,就像是一个闪光的天使邀请一样。

    茱莉几乎来不及任何多想,心里就欣然接受了。

    光头男人开着车,载着茱莉,在德国的城间路上行驶着。这是区别于高速公路的风景,那些古老的日耳曼的建筑刷新着茱莉手里的那本德国小书。简单,质朴的一切,看起来都让人异常的踏实。一路上,两个人闲闲散散的聊着,只言片语,没什么沟通压力,没什么空白焦虑。很快车子就驶到了一个森林边的小屋处。茱莉被眼前的精致瞬间锁住了。那几乎是自己从小到大所期待的梦想之屋一样。一个小院子,小屋子,院子周围还种满了竹子。房间里是异常安静整洁,布置的简约又恰到好处。

    茱莉还是张嘴,言不由衷又有些试探的问:“作为一个单身女士,这房子安全吗?”

    光头男人把一大串要是塞在了茱莉的手里,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保证,一定安全”。

    茱莉握着凉凉的钥匙,但却记住了刚才擦过了另一只手的温热。

    光头男人转身要离开,走到院子前,忽然转过头问茱莉:“你,明天想去哪?”

    茱莉笑着说:“黑森林。”

    男人离开之后,茱莉躺在舒适温暖的房间里,瞬间觉得一切都美好的有些失真。一切像是在一个设计精密的剧本里按部就班的走着,然而自己几乎这辈子都没有这样不设防不设计的生活过一分一秒。此刻当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几个小时之前,自己明明还在担心住处,但此刻竟然……带着美美又疲惫的恍惚感,茱莉这一夜,在异国他乡的陌生的床上,睡得却异常的安然。

    4第二夜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光头男人不早不晚的出现,带着热腾腾的德国面包,咖啡,煎蛋,香肠,出现在了小房子。那早餐虽然简单,但却似乎格外的令人振奋。茱莉感觉自己像是雀跃的小女孩一样,打扮了自己,坐着光头男人的车,一起去了期待已久的黑森林。

    一路上,光头男人都在介绍着关于黑森林的一切,传说,现状,还有其他闲散的话题。那天阳光正好,到达黑森林的时候,竟然还偶遇了一对新人举行婚礼。穿婚纱的新娘在阳光下笑得灿若仙子,西装笔挺的新郎挺着胸脯,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像个得到了全世界的国王。气氛那么好,像看了无数次又吐槽过无数次的偶像剧里的桥段,但正在眼前发生的时候,竟然是这么的浪漫。只是浪漫。

    下山,光头男人带着茱莉去喝了一杯啤酒。聊了一天的风景和见闻,一起在啤酒见底的时候,看着夕阳傻笑。愉快的一天就这样又要结束了。等茱莉和光头男人回到住处的时候,男人迅速的帮茱莉换了床单,换了花瓶里的花,再道一声“明天见。”然后礼貌又得体的消失。

    5第三夜

    这天早上茱莉已经开始有一点点想赖床了,许是太舒服了吧。这天刚好是周六,光头男人带着茱莉在周围转了转,玩了玩。将真正的德式风情做了一次沉浸式的体验。

    这是非常疲惫的一天,有一阵光头男人走开了一会儿,去和朋友换车。茱莉拄着拐杖,从那石阶上走下来,身边的人噔噔噔的不到五分钟就下完的楼梯,自己却用了将近半个小时。为什么这么久?以前自己走多久都不会累啊?为什么这次会这么久呢?

    边走边想着,茱莉发觉自己竟然开始想念那个人的帮助,那只手的辅助。

    不行,需要赶紧打消那种念头。

    怎么可能会有想依赖的错觉呢?

    自己一定是发疯了吧。

    看来人就是不能过的太好,不能吃糖,吃了一颗,久一定会期待下一颗。没尝过,不知道那甜味让人心怡,也无所谓。尝过了,再也吃不到,就成了永远的馋。渴望和回忆的种子会不小心种在心里,但是却不能期待发芽开花结果,那是何其痛苦的未来。

    茱莉习惯了一个人走路,习惯了。

    她默默告诉自己。

    这一天,茱莉坚持自己旅行了半天,自己走了很久很久,自己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但似乎到了傍晚光头男人来接自己回去的时候,茱莉才发现,自己竟然连这个小镇都没走出去。

    光头男人照常闲闲散散的和茱莉聊天,但是茱莉却说似乎今天很累,不怎么想说话的样子。

    车子终于到了小屋,茱莉进了房间就瘫坐在了沙发上休息。光头男人也没太多话,没有太追问,太叨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悉悉索索的忙碌着,换床单,打扫,还捧着几束鲜花进门。不久之后,光头男人伸手示意茱莉跟自己来,茱莉懒懒真的跟着走进了浴室。却赫然见到浴缸里放好了温暖的水,薰衣草浮游在水面上,发出幽幽的淡香。

    茱莉泡了一个香香的舒适澡。

    等再出浴室的时候,一桌德式晚餐已经在桌上摆好。茱莉和光头男人吃了一顿晚餐。

    这一切,让茱莉感觉自己像是个公主一般。

    这似乎太令人无法拒绝,太舒适,太绅士,太温柔。晚餐之后,茱莉和光头男人坐在沙发上聊天。递水的瞬间,男人的手无意之间碰到了茱莉搭在沙发凳边的脚。

    茱莉是有小儿麻痹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走路需要拄着拐杖,这也是为什么她的脚总是因为血液循环不好,而冰凉不已。光头男人在无意间碰过那只冰凉的脚之后,竟然又抚了上来。男人的手掌又大又软又厚重,那浸透指端的柔和力量,让茱莉瞬间泪涌,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光头男人一时慌了,连忙问道,怎么哭了呢?

    茱莉说,这捂脚的瞬间,太像父亲了。她记忆里只有父亲为自己搓揉过那冰凉的脚。

    光头男人楼主了茱莉,安慰着怀里这个女人。

    是夜,该发生的发生。

    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的自然而然。

    6离开

    清晨再次来临,茱莉还是觉得尴尬的手足无措。自己似乎连这个人的名字都还新鲜着,但身体却已经彼此包容过。这写奇怪的境遇,太超于自己的以往人生了。按照之前的计划,茱莉是需要在今天离开,继续自己的行程了。

    但送别的途中,男人一直在精心的为茱莉安排着下一站的舟车食宿。那担心,俨然像是要送很亲密的人出行。看着男人不厌其烦的教自己如何上下火车,如何预定旅馆,如何继续在德国顺利前进。茱莉满心感恩。

    在上坡的时候,光头男人推着因为脚肿只能坐轮椅前行的茱莉,奋力推着。嘴里一直在念叨着:“别怕,我在。别怕,我在。”

    茱莉有一次想起了儿时父亲推着自己轮椅的那一幕幕。

    男人没有看到茱莉满脸是泪的样子。

    茱莉永远不允许自己把这脆弱的一面展示给任何人。

    自己已然是伤残的身,若脸上也是残败愁容,谁还会喜欢呢?

    茱莉让自己永远嘴角带笑,眼角带笑。

    泪,是要倒流向心里的。

    光头男人在分别的时候,对茱莉说,其实只要她愿意,在小屋住多久都行。但当下茱莉心理就是无人能懂的挣扎着,她希望自己可以继续走更远的路。

    男人只能收住所有挽留,看着茱莉离开。茱莉连头都不敢回,继续向前走。

    7下一站

    茱莉一个人到了另一个城市,在车站路遇了两个声称是便衣警察的男人,要求检查证件。但是任凭对方怎么说,茱莉就是不掏证件配合检查。僵持中,茱莉竟然不惜报警。直到穿着警服戴着警帽开着巡逻车的警察到场,证明了便衣警察们身份之后,茱莉才默默的交出了证件配合检查。一切像是一场乌龙,让所有人哭笑不得。但是茱莉心里却委屈的不行。

    茱莉忽然非常不理解自己,想着上一站发生的一切。

    再到这一站,刚发生的一切。

    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连警察都不相信,却相信那个男人,和他上床。

    忽然她收到男人的信息:希望你在回美国的时候,可以再来森林小屋。

    后来茱莉学会了一个人如何在德国旅行,但是却没有在返回美国之前,再去森林小屋。

    8后来

    故事太平淡,我们就对华丽充满期待。

    故事太凄惨,我们就又对圆满充满渴望。

    故事太美,美的失真,我们就又会逃走,告诉自己“不切实际”。

    我们到底要什么样的故事呢?

    茱莉的故事在她返回美国之后,是未完待续的。她和光头男人之间的故事,像是牛郎织女一样,一年似乎总是要见一次的,鹊桥相会,一期一会。但会面之后,又回到各自的原本生活里。而让茱莉总能喜不自禁的是,每次茱莉都想给光头男人一个惊喜,但那个人就像和自己有心电感应一样。茱莉一上飞机,男人就会发来信息问,你在哪啊?你最近好吗?

    而茱莉每次都像个沉不住气的初恋少女一样,娇羞的悄悄告诉对方,再过十个小时,我们就见面了。

    茱莉走出机场,就能见到那个等待自己的酷酷的大光头。

    大光头曾经无数次邀请茱莉来德国一起生活,但茱莉都拒绝了。

    用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思考和整理,而茱莉心里为这段感情,找了一个貌似可以说服自己的出口:这一切似乎是天上的父亲,为自己找了一个天使,来继续爱自己。

    茱莉宁愿这样理解这一切。

    这是属于茱莉的追思之旅,也是她的艳遇之路,更是她变身成为公主的时光。

    9疫情之下

    疫情来了,两年之间,茱莉和光头男人被隔在了地球的两端。

    而这期间,光头男人的大女儿忽然因癌症去世了。茱莉从没有这么想赶快飞到德国过,她发觉自己的心早就和这个大光头拴在一起了。他们靠网络互相通讯,保持联络,支持彼此。茱莉说,我期待,疫情赶快过去!我太想念那个老家伙了。

    10龙门客栈和茱莉的邂逅

    当茱莉讲完她的故事,客栈里的人们纷纷开麦感慨着,谢谢着。

    我也说道,“在你的故事里,我听到里艳遇的美,旅途的美,更看到了一个勇敢而美丽的女人。茱莉,我喜欢你的故事。”

    茱莉忽然问我:“Haha,你记不记得五月四日那天,你的龙门客栈的标题是什么?”

    我当下被问住,我每天按早上醒来的第一句话做客栈标题,我称那为“灵感标题”。

    茱莉笑着说,“我在自己的本子上,抄了下来,我念给你听吧。”

    “龙门客栈,5月4日,Haha写:人的一生要疯狂几次,无论是为一个人,一段情,一段旅途,或一个梦想,历遍山河,人间值得……5.4青年,你好。

    我是因为这句话,进入了龙门客栈,停下来听了你讲的故事。”

    原来,这是龙门客栈和茱莉的邂逅。